汉生道“杀人就偿命,欠债就还钱,挨打就还手,被打了当然要打回去”他这番话,叫玉富煌不无担心,孙子有了这种想法,玉富煌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玉富煌稳妥地答道“孩子气!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的办法,你不许妄加议论,也不许掺和,今天咱俩说的这些话,哪说哪了,不许再提了,听到没?”
汉生满口答应“听到了”
等汉生一走,张氏从外堂悄没声进来,到玉富煌跟前,才道“说完了?”
玉富煌回头道“嘿,你怎么跟个鬼一样,没声啊”
张氏啐道“你那些破规矩,我敢有声吗?”玉富煌知道她说的“规矩”是指什么,教育子女不能有相左的声音。
玉富煌自嘲地一笑,道“规矩确实有些破了”
看着玉富煌失落的模样,就知道他在为振青和怀莺而自责,张氏宽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玉富煌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氏道“汉生还真是像个男人了,平时闹得没边,也没个正经,到了关键时候,还真有那么个男人样子,别看他小,真是什么都敢顶”
玉富煌道“孩子这么小就胆大包天,往左推一推,就是个二世祖,往右拉一拉,就是个顶梁柱,你别高兴太早”
张氏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我老婆子眼皮子浅,看得简单,家里要想过安稳日子,就非得有这么个男人不可,男人能顶着,这个家就能撑得住,没人敢欺负到头上,我瞧汉生有出息,顶得起来”
玉富煌怔怔望着窗户出神,不知是在想什么事,振青的,怀莺的,福龄的,汉生汉民的,他对子孙毕生的爱,都不知不觉化作一卷卷难念的经,连自己都觉得晦涩。
日子朦朦胧胧过去,转眼就入冬了,各家各户点起了火炉。玉家的日子近来不太好过,一下就添了两个病人,玉老爷自不必说,随着寒冷降临,更是一病不起,另外一个是怀莺,她整天闭门不出,一个人胡思乱想,憋得太久了,终于憋出了大病来,是从心病熬成了身病。
自从阳原县城一别,向峰就像蒸发了一样,怀莺没得到他一点消息,他是死是活,连个信都不来,怀莺一天天病着,脾气也越来越怪异,张氏做母亲的,虽然揪心似碎,但仍是强打精神来宽慰女儿,怀莺就说些怪话,要不就是发一顿脾气,张氏没有一次不是哭哭啼啼出去的。
这天傍中午时分,张氏从怀莺屋里出来,偷偷抹泪,然后找玉富煌,忧心忡忡地说起怀莺,玉富煌一样,也是满脸愁云。
张氏道“老头子,你说洪向峰是啥想法?把咱闺女折腾散了,他倒跑得清净,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她的语气中,明显比以往多了几分宽容。
玉富煌没好气道“那就是个畜生!”
张氏叹气道“畜生就畜生吧,可怀莺她就喜欢这个畜生,那有什么办法”
玉富煌绷着脸不说话,张氏又道“苏家是指望不上了,换过来想想,要是咱家出这样的事,也不能再叫闺女进门了,你说……”张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你说……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了,错在谁呀,咱们一辈儿一辈儿都是这么来的,门当户对嘛,至少也得差不多才行呀,姓洪那个浑小子,他家和咱差得也太多了,是过不到一起去呀,难不成,还是这道理错了?怀莺嫁到苏家,那是合适的,噢,姓洪的一得了势,就进去瞎搅活,什么人呐这是!”
玉富煌道“姓洪的不是好东西!苏泓文也是个混账,什嘛东西!”
张氏仰头抹泪道“都怨咱俩,都怨咱俩!闺女一天天这样下去,我怕她真出什么岔子,你说现在可怎么办?”
玉富煌道“能怎么办?!”
张氏道“我想了想,闺女今年都三十一了,咱们就顺着她吧,她喜欢谁就跟谁吧,姓洪的小子现在也算过得去,我觉得,应该成全他们俩”
玉富煌急得摊手,道“怎么成全,他连我门都不登,鬼影子都不见,你叫我怎么成全?”
张氏道“那也不能干等着啊,他不来,咱们请他来还不行?”
玉富煌道“上赶着请他?要请你请”
张氏道“我一个女人,做得了什么主啊”
玉富煌道“当年咱们一口回绝人家,现在又要请他回来,别说我丢不起那个人,你想想,这么一弄,让他心里就把咱闺女看扁了,这把闺女当成什么了?卖货啊?前一会儿不给,后一会儿又给的”
张氏又气又急道“都现在了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不看闺女死活?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你那张老脸那么重要!”她背转身,坐到床边抽泣。
玉富煌愣了好大一阵儿,终于从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黯然道“这张老脸,的确不值钱”,他从病榻上爬起来,铺纸、捉笔,给向峰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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