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晔自从豫章回到建康以后,心中总是闷闷不乐。同僚们向他问候,他不吱声。母亲赵氏同他说话,他不理睬。小孙子范鲁连笑着喊着跑到他跟前,他一把将其推到一边去,吓得鲁连捂着脸,哭叫着钻到nǎǎi宗柳的怀里边。
宗柳从来没见到范晔发这么大的火,她并不知道丈夫遭到什么非议,便抱着孙儿柔声问范晔道:
“夫君,你这是受何人气了?”
“没受谁的气。”
“那你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为夫是在发自己的火。”
“夫君为何发自己的火?”
范晔将去豫章帮助彭城王刘义康处理太妃丧葬的事,详细对宗柳说了一遍。
宗柳听后,虽为丈夫感到生气,但她以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便劝慰丈夫道:“夫君,依我看,彭城王不是鸡肠小肚之人,他不会为难你的。再说了,你在刘义康属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总不至于治罪你吧?”
“风云难测呀!”
“文帝是个喜欢文人的明君,就是彭城王弹劾于你,皇上也会秉公处理的。”
“但愿如此吧!”范晔听了夫人的劝说后,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正当范晔一家人共进午餐时,家仆在门外禀报:“尚书何大人到。”
范晔丢下饭碗迎了出去。
不待范晔说话,何尚之便从衣袖中取出圣旨,双手捧着宣道:“依据刘宋官职五年互换之规,经尚书省提议,朕酌范晔辞去尚书吏部郎之职,现调往宣城出任太守,即ri起程,不得有误,钦此!”
何尚之宣完圣旨道:“范大人接旨!”
范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接旨。
何尚之再次说道:“范大人,接旨——”
范晔这时才如梦初醒,“扑通”跪地,接旨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尚之道:“宣城是个好地方,范大人去那里可以一展宏图了。”
范晔道:“何大人何必说风凉话儿?说是五年一换位置,实乃是将下官调离京城,贬往宣城罢了。”
何尚之道:“范大人,话不能这么说。陛下此举既是对你的信任,又是对你的保护啊!”
“此话怎讲?”
“陛下把你调往宣城,让你独当一面,这不是信任你吗?”
“何谓保护?”
“彭城王弹劾你,请求革去你的一切官职流徙原籍,永不再用。陛下认为大人文武双全,饮酒自乐属文人之秉xg,故不追究,但又顾刘宋之规,不得不把大人调出京师,暂时避避嫌疑。”
范晔认为何尚之言之有理,便请何尚之屋中就座饮酒,以示对上司的崇敬爱慕之情。
何尚之为了不受连累,便拱手告辞了。
范晔送走何尚之,手捧着圣旨回到屋中,嘴里嘟囔道:“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宗柳不知何意,便问范晔道:“夫君,你这话是何意呀?”
范晔把圣旨递给宗柳道:“你自己看看吧。”
宗柳看罢道:“也好,伴君如伴虎,与其在朝中小心做人,还不如到一方做个父母官省心。”
范晔道:“话是这么说,可为夫心中不平,本想在朝上跟着皇上飞黄腾达,谁料想被贬到那个鬼不下蛋的小地方去,为夫这一生算是走到了尽头啊!”
宗柳道:“夫君,你用不着悲观丧气,为官一地,造福一方。能把宣城治理好,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戴,也不虚度一生嘛!”
范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夫认命了。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人,是龙都有三分水,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山不转水转,说不了年又转了回来。”
宗柳道:“咱们何时动身?”
“我已接过帅印,如同出征一般,明ri天亮便可动身。”
“这一家老少和家业,总得好好准备准备吧?”
“简装轻行,你们先在家中等候,明ri我只身前去宣城。”
这晚,范晔做了一梦。他梦见皇上亲手御书的一块金匾上写着“史学大家范晔”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当尚书令何尚之把金匾挂在门口时,范晔道:“何大人这是为何呀?”何尚之道,你撰写的《后汉书》完稿了,皇上过目后很是高兴,便亲手为你写下了这块金匾。范晔伏地道:“何大人,在下啥时候写下了《后汉书》?”“你写的自己还不知道!”“在下确实没有写过《后汉书》。”“大胆范晔,你竟敢蒙骗皇上,这等欺君之罪理当问斩!”范晔顿时瘫软在地,乱喊乱叫起来……
范晔醒来时,东方已出现了鱼肚白。
bt2四
ht宣城西十里,有一座大约五尺高的石砌台基,台基上立着四根明柱,明柱擎着覆盖灰瓦的顶盖,四支尖尖的檐角,燕子尾巴似的翘向天空。远远望去,烁烁闪光的朱柱紫椽,鲜艳夺目,犹如一个身着盛装的傻笨富绅,麻木地呆站在空荡荡、灰蒙蒙的荒原上。这便是宣城的接官亭。
接官亭已经寂寞了好久,今ri忽然又热闹起来。
在接官亭官道zhongyāng,停放着一乘绿绫官轿,四个身材魁梧的轿夫,无jg打采地坐在轿杆上。在接官亭后面,一字儿排着十多辆华丽的轿车;驿道两旁的柳树边,拴着几十匹膘肥体壮、鞍辔闪烁的骡马。此刻,在接官亭内,聚集了一大群地方官员,有郡衙官吏,有宣城各县县令,有当地豪绅,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在议论着什么,还有几个人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神情焦躁地向南边官道上张望。
“范蔚宗是何人呀?”
“范晔就是范蔚宗嘛!”
“范晔在尚书省任吏部郎,深受皇上的宠爱,怎么到咱这个地方当太守来了?”
“听说是得罪了彭城王刘义康。”
“你说得不对,郡守以上的官员,五年一调任,范大人到宣城来,并不是贬下来的。”
宣城郡师爷向南张望了许久,才慢慢转回身,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盼新官,竟如久旱盼云霓!人未到,礼到——先让宜城缙绅吸一顿冷气。”
“是呀!照理当在辰刻到达,怎好过了巳时!”
“这才显得吏部郎与众不同嘛……”
“来啦来啦!”突然有人高喊起来。
“在哪儿,在哪儿?”
众人一起伸长脖子,向南方官道上望去,驿道上果然有一个骑白马的人,慢慢向这边走来。接官亭顿时鸦雀无声。人们紧盯着那一人一马,仿佛要看个究竟。
“咦——怎么就一个人,连随从都不带?”
“寒碜!”师爷扯着粗嗓子嚷道,当那骑马人走过接官亭时,原来是一个郎中先生。
一个县令等得不耐烦地说:“城隍爷的大驾,好难接呀!”
师爷道:“哎,人生三件险,乘船、骑马、打秋千,一头栽下来,敢保不断胳膊折断腿。不知这太守爷是乘船来,还是骑马来呀!”
正在这时,接官亭前又来了一位横骑黑驴的中年人,年约四十,身材肥胖,面目黑紫,头发稀疏,唯有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宽阔的前额,透着刚毅和机智。
奇怪的是这个中年人两腿摆放在驴背一侧,横骑在驴背上。他右手持缰,左手有节奏地轻拍着黑驴的屁股,小声地哼着曲儿。来到接官亭,他好像听到人们的谈话,扭头向亭内望了望,却径直朝前赶路,一面轻声哼唱道:
htkjz老书生,白屋中。
jb说皇虞,道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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