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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1日(2)

12月1日(2)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12月1日(2) 天刚刚黑下来到大多数人们没有睡去的深夜,这段时间可以称得上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光。既没有早晨一起来为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赶着张罗的匆忙和慌乱,也不像中午那样过完一个上午还有一个下午衔接时心情的紧张。唯有这段时间心里过得是最坦然的,不管怎样,一天总算过去了,至于接下来怎样,一切都还有明天呢,一切都留给明天好了。至于明天又是怎样的生活,需要经过一个夜晚才能到来。谁又知道在这一夜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即使明天跟今天仍是一样,又何必为明天的事去过多的操心。 因此每天晚睡前的这段时间,是人们一天里心情最放松的时候。特别是那些处在青春期的男女们,有着雨露浇灌禾苗一样充沛的精神和体质,涌动的激情和痴迷的爱恋困扰得总也找不到恰当的时机来释放蓄积心里的情感。不难想象他们对这段时间是怎样的迷恋,怎样把它紧紧地抓在手里,贴在心上。人们不能否认自己仰赖青春的火热和激情,在这段美好时光里到底干过多少让自己回忆起来都感到害羞和荒唐的事儿。“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当这段时光已成旧游远你而去的时候,只要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过一点点的伤害,良心何来不安。所谓的荒唐和害羞又能算得了什么,何尝不是人生兴感的一种豪放,何尝不是人生情怀美好的旧念。 难道还有比年轻和青春再宝贵的吗?正因为生命处在最健壮的时期,才有不服输的精力去挑战任何生存的困难,才有极大的闲情去撩拨和挑逗心理的渴望。 不仅仅是眷恋已久的情人,多么按耐不住心里的欲望要在没人干扰的时候放松自己的情感。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把这段时间,当成了自己至好的宝贵一般来珍惜。生命确乎是属于自己的,这样的论调无论在说法和意义上似乎都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但是为了维持生命最基本的生存,又几乎把大量时间出卖给了学习和工作。心理上的压力,情感上的胁迫,难能可贵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来梳理、来发泄。就像一个孩子总是觉得父母对自己的学习和管教实在有些太严了,甚至限制了自己生存的自由。但是当他一旦感到好不容易挣脱了父母的束缚和管教,过上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的时候,时间和自由由自己来支配的时候,又有多少时间和自由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生存的压力,就像原本好好的晴天里,总会有一团团的阴云,甚至还有裹挟的雷声潮涌般扑了过来。在金钱和利益面前老板的苛刻远比父母的管教显得更加冷酷,没有一点的人情。明明自己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还是难免出现有各种各样的瑕疵。在自己看来很是微不足道的瑕疵,没想到成为老板训诫的口舌,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显出做老板的威严,也许做老板的正在寻找一个发泄心里愁闷的靶子,自己偏偏伸头撞了过去。成熟往往体现在用怎样的心态来对待这些看似寻常实则不寻常的生活琐事。 一天工作下来到酷似胡闹场面。 “瞧瞧,这帮黑小子的球打得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如果不是这个声音的牵扯苏方达正打算从球场的旁边绕过。眼睛还没有看出里面的端倪,一个同在北星公司的中国人走过来跟他说。都是来到新加坡才认识的,只知道同在一个厂里干工程,又都是来自中国北方的,尽管相互之间并不熟悉,但在这不属于自己国土的范围,无形中彼此之间多了一种默契。那个人一定是个篮球爱好者,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门道,不像苏方达没有别人的指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走步犯规、延时犯规、拦人犯规等等。 苏方达一边听着那人的点评,一边朝着球场看去,一个身材矮胖的黑小子正愣头愣脑伸手从另一个高个对手黑小子手里直接去抢球,高个对手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把球紧紧地抱在怀里,拿出了死命也保护好决不让他夺走的架势。终究架不住矮个黑小的蛮劲,圆滚溜的球不是那么好抱得牢的,失手了。夺过球的黑小子抱着跑了好几步,才找准目标传给自己的同伙,即使这样,像害了眼病的裁判也没罚他犯规。旁边看热闹的印度人居然还在跟着鼓掌、起哄、叫好,好像球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好家伙。似乎这样的比赛跟公平的较量没有多大的关系,好像两头打开牛栏的野牛,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谁把对手干趴下谁就是赢家。什么规则,规范通通都不管用,一场公平严肃的较量,到让他们演绎成了讨得大家的乐趣哗众取宠的表演。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乐趣的话,那么这帮没有规矩黑小子的竞技终究没有脱离野蛮的习性,跟时代文明实在差得很远。”苏方达心里在想,“这个人的点评虽说有些刻薄,但不无道理。文明本身就是建立在公平和理性的基础之上的,要不文明又何来需要进化。” “喂,老大,您好。”苏方达眼睛盯着球场上打球的印度人,旁边有一个脸色黑黑的家伙在跟他打招呼。这里的印度人不管认不认识,见了中国人都很客气地叫一声,“老大。”在这个异国他帮,印度人对中国人还是很客气的,一来,新加坡华人人口数量占有绝对的优势,华人跟中国人是没有根本区别的。二来,大凡来到印度的中国人,几乎都是有些技能的,得到的工资报酬是大多数印度人不可想象的。跟依靠出卖体力的印度人比起来,新加坡给出的薪资报酬远不能吸引大量的中国人走出国门去打工的欲望。 跟苏方达打招呼的黑小子正在旁边的一盏路灯下吃饭,看得出来他们刚刚把饭摊铺开,跟他在一起吃饭的也是一个黑小子。由于他们长得实在太黑了,脸上的肤色就像女孩子的黑头发在泛着亮光,像刚刚从深井里钻出来的挖煤工人。不同的是,他们上身穿着褂子下身却围着裙子,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穿着在中国人眼里是不能苟同的。自从结束了封建制度,中国男人穿长袍马褂的装束也跟着一道去了,男人再也没有穿裙子的习惯。苏方达这才意识到光顾躲眼前的人了,差一点就踩到了他们的饭摊。一个拿着一张像黑色牛皮纸一样的防水油纸铺在了水泥地上,接着打开了一包米饭倒在了油纸的上面,白白的米饭跟北星公司食堂里的米饭没什么两样,再接着另一个打开了一个用塑料桶装的稀里泡汤的说菜不菜,说汤不汤稀稀的黄黄的东西,倒在了米饭上面,用老鸹爪子一样的左手拌和了起来。旁边放着两瓶刚刚撬开盖子的啤酒,一个左手抓起一把和好的咖喱饭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用左手食指抿了抿粘在嘴角黄黄的稀饭。右手握住了啤酒瓶瓶颈仰脖喝了一口,边喝边吧嗒着,不知是在品咂咖喱饭的味道还是啤酒的味道。总之,两只手绝不能乱了方寸,右手是没有资格直接触饭菜的,除了干活,右手还有一个更大的用途,就是把饭菜经过身体吸收加工以后排除体外时的清洁工。尽管每一次结束都要用水来清洗,对于印度人这种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饭,不用手纸直接用手揩屁股的生活方式中国人更是不能接受的。刚接触到印度人的北星中国工人在一起曾经提出一个让人疑惑不解的假设,如果在野外遇到非得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水来洗手怎么办?岂不真就是活人得让尿给憋死。跟印度人打交道日子久了,不免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每个人身上那种严重狐臭一样的体味,是不是跟他们特殊的饮食习惯和生活习性有着必然的关系。尽管绝不能称得上是对异族的歧视,但这种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各自不同的生活习性,生理和卫生的差别,很难让北星的中国人愿意跟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印度人普遍对中国人的客气,倒没使中国人表现出对他们有明显嫌弃的举动。 按着肤色区分,中国人是黄色的人种,除了生存的性情相互接近,黄色人种喜欢黄色人种是天生与具的常理,就像黑色人种一点也不介意相同肤色的人比自己更黑一样。尽管京剧脸谱里把包公画成了黑色,曹操描摹成白色,为丰富的文艺添加了浓厚的艺术色彩和广泛的精神引申,有如黑暗有时候并不专指的是没有一点光亮的黑夜,光明并不专指的是阳光灿烂的白天,太阳和月亮也并不专指本身存在的物体。一个代名词总能包涵多种妙不可言、妙不可及的隐喻,成全了中国文化和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除此之外在实际生活里人们对于黑色的抗拒程度远远的超出了白色,特别是人体的肤色。哪怕是一个姑娘凭着天真,个性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了一个黑小子,哪怕黑小子样样做的都好,同样不招人们待见,姑娘可以心甘情愿的承受一切,但永远阻止不了人们一说起别人的事,特别是众人公认的短处就眉飞色舞的兴致。如果黑小子是一个有钱富人家的公子或者是一个有些才华声名出众的青年,单凭肤色比别人黑点并不会成为他人生择偶的障碍,否则就会成为众矢之口攻击的猎头。 苏方达连连用英语说着对不起,他除了会这一句英语绝不再多会一句。就像这里很多的印度人对着中国人或者满口汉话的华人,只会简单的说一句“老大,您好”,除此再也不多会一句汉语一样。 苏方达原本打算从洗衣房绕过篮球场走过去,篮球场刚好有一群印度人在打篮球,苏方达眼睛看着一个黑小子凭着自己的灵活勇猛从对方的手里夺过了一个球,甚至直接走了两步再去传递给另一个个子高大的同伙,接过球的高个子闯过一道道的阻拦跑到了球篮下面两脚轻松地向上高高的弹起,并借助右手臂腕的技巧直接把球投了进去。对篮球不感一点兴趣的苏方达,在那个中国人的解说下,从他们相互传、递、投、跃几个简单的过程中居然发现好几个犯规的动作,严格意义上这样的投篮在前几步动作中就该判为无效,旁边看热闹的小黑们还在鼓掌、起哄、叫好。 那两个吃饭的印度人一定是为了看球方便才把饭摊摆在了篮球场旁边的水泥地上。 明亮的灯光照在涂着绿色漆面球场上,刚刚下过雨残留星星的水迹在灯光的映射下泛着点点亮光。 那两个吃饭的黑家伙一边用手抓着饭,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球,一边喝着彩,一边跟别人一样嘴里滴里嘟噜的说着印度话,说的也许是他们的地方土话。对于这样的场景很少见到中国人的影子,如果不是非从这里经过,苏方达也绝不会专程到这里来看这种实在没有一点意思的热闹。 接着又是一阵异常兴奋的起哄和喧闹,这一次苏方达看在眼里的竟然不是球场里投球进蓝的场面,而是跳出场外的篮球刚好砸在了那两个正在吃饭的小黑的饭食上,稀稀的咖喱饭就像一块石头拍在了上面,顿时四处澎溅了起来,溅得那两个吃饭的小黑满脸都是,顺着黑黑的胡子还在滴着黄黄的东西。那两个黑家伙顿时跳了起来,一个紧紧地拽住了跑过来捡球的黑小子的胳膊,一个抄起了没有喝完的啤酒瓶就要向过来捡球的小子砸去。捡球的黑小子嘴里滴溜嘟噜地说着,表情里除了连连说着抱歉的话,再就是向那两个家伙解释球不是他扔过来的,他是来捡球的。好在旁边看热闹的印度人赶紧把他们拉开了。那两个小黑一边用右手擦着脸,一边嘴里在用印度话骂骂咧咧的,看热闹的印度人再也忍不住笑,有的捧着肚子弯下了身子。 苏方达忍耐不住的是,刚刚对自己还在客客气气的那个黑家伙,顿时吹胡子瞪眼暴跳起来,脸上沾满了黄黄的咖喱饭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像护食的黑狗,在自己的狗食遭到外来者侵占的时候,显露出的呲牙咧嘴狰狞的样子,偏偏是满嘴的牙齿格外的白皙,实在可笑。 如果不是有过这样的一次可笑的接触,在以后的工程作业中,一天班长把一个叫巴布的印度黑人介绍给吴爱民和苏方达让他跟他们一起干活的时候,苏方达是不会一下子就能认出其中那个拽住人家胳膊的就是那个晚上在球场上被咖喱饭溅得满脸的巴布,那时吹胡子瞪眼暴跳的样子实在让人可笑,以至于一乍见到他的时候,跟他说起了那晚上的事,巴布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有了这一次偶然的相遇两人的关系早就变得熟络了。 生活似乎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亲人在一起共同生活所有的琐事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一到别离的时候,同样生活的琐事又成了亲人之间相互热衷关切的话题,即使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也一点不感到啰嗦和厌烦。 昨天晚上刚刚通过电话,到今天晚上仅仅不过二十几个小时,苏方达跟他娘攒下来的话远远超出一天里收进兜里的票子,一开始就对这几天晚上下雨加不成班的事感到抱怨。 对生活尚不富裕的人们来说,并不需要很多的金钱就能缓解他们眼前生活贫困的局面。但是要想彻底的让他们从心里不再为贫穷而失望,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很多重病缠身的病人,习惯于对临时止痛药的服用,尽管这些临时止痛药对于根治重大疾病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人们依赖它最起码能够减轻暂时的痛苦,或者说有那么一剂苦药的应对心理上的痛苦得到了些微的缓解。要想彻底跟贫困的生活决裂,非要进行一场殊死的较量不可,就像要想治好顽症非需要恰到好处的猛药不可。对于能下得起辛苦的人来说,勤劳和坚韧是他们的长处,仅凭这两点绝不是成全他们改变命运的根本。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有着灵活而智慧的大脑。努力的目的无非是为自己寻找一切可能改变的机会,一旦有了更好的机会,就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一样牢牢地把住。 “由于下雨的缘故,已经连续三天晚上没有加班了,事实上每天晚上的雨下得都不很大,今天晚上几乎是刚下班天就晴了。如果按着正常天气,我是说晴天,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九点,也就是说每天都要多出三个小时的加班时间,积累三天就能多出一天工资。按这里九个小时算一天工。一天不加班就少收入六七十块钱,一个月就差不多是两千块!娘,两千块!比你在家给人做一个月保姆的工资都多。”在苏方达对母亲的通话中,使人容易想到,他在外面努力的挣钱,是不让母亲被自己带来的拖累更多。 苏方达这样一说他娘的心里也跟着平添了不少的遗憾,这种遗憾除了对她来说挣钱实在是太难了,再就是家里真的需要钱。不过在跟儿子的通话中她却用那种母亲对儿子关怀的语气把这种心里的失望轻轻地给掩盖了过去。 “你们都还很年轻,我怎么好跟你们比。”那边老妈妈的声音除了对自己的无奈,还有对自己孩子的羡慕,这种羡慕绝不仅仅是对他收入的满足,是时代给人们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老妈妈接着说“借机好好地歇歇也是好事。这个时候还能下雨该多好啊!我几乎都快要把下雨时的那种心情给忘记了,家里前一场雪还没有完全化掉,昨天又接着铺了厚厚的一场,看样子这个冬天决意要让人们尝尝冷冬的感受。这一场寒雪下来,杨林镇平时宽敞的医疗点一下子变得狭窄了起来,挤满了为重感冒来救治的人们。” “娘,你是不是也得了感冒?”苏方达的语气一下子由和缓变得急切。 “我很好,没有事的,别看咱们天生命运不怎么好,老天对咱们的关照还是要感恩的。不要为我的事过多的操心,不过,”母亲的话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这,还得多亏人家小荣。” “跟她有什么关系?”苏方达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带着一股很大的不情愿。这种心理上的反感绝不是今天才突如其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的电话中他娘动不动就跟他说到“小荣”这个名字。他意识到在他离开家的这段日子里小荣一定跟他娘走得很近,一个老妇人身边一下子多了一个关照自己的女人,不用说他娘很容易就会喜欢上小荣的,喜欢上小荣的目的也是不用说的。 “贾小荣?” 一个个子矮矮,面色发黄的女孩,杨林镇那个寒冷的早晨一点也不眷顾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叫她姑娘,显然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承担这个属于成熟女人的称号,但是她却以一个姑娘的身份挑起了生活的担子。天刚刚能看得清路的样子,而且还是那样的冷。同样是一个孩子的苏方达看到一个女孩在挑起水桶离开的时候,被井台旁边突出的冰溜子给绊倒了,满桶的水顺着冰从她的身边流过,尽管她很快地站了起来,破烂的棉衣很快冻上了一层冰甲。只有早起的人才不会排在打水人的后面,才能打到更清亮的井水。苏方达以为自己起来的够早了,没想到有人已经打完水挑着回去了。 “你的水桶装得太满了。”尽管他们还都是在称得上孩子的年龄段,但是他们的肩膀已经开始试着担起生活的压力。这种压力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够沉重的。 尽管苏方达比她还要小一两岁,但他是一个男孩子,有着比她更大的力气,放下井绳,摆倒水桶,帮着她又打了两桶水。一看到她挑水趔趄的姿势,他知道冰溜子之所以能把她绊倒,是她个子长得实在有些矮。她挑水离开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这两字算是从前至后她跟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苏方达当时愣了一下,这是他在杨林镇因为帮助别人第一次得到人家对自己最礼貌地的回敬,尽管他们还都算是孩子,但是已经开始干起了大人们该干的事了,一只铁皮水桶,即使是最小号的,加上里面装满水的重量,到底有多重?好像不仅仅是用一个量词来形容的。对于几年以后的苏方达来说这个重量再也不觉得是什么?可当时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沉重?好在辘轳的弯把转到最高的时候还能转下来,不过对于贾小荣来说把费了好大劲才打满桶的水给洒掉,远比衣服冻冰还要让她伤心。这时候苏方达出来帮她的忙能不让她心生感激吗?孩子之间的道谢多少带着一点童真般的意趣,远不能跟以后人生爱情扯上一点关系,不过唯有这段记忆在他们的童年里是那样的深刻。 最主要的一点也许被人们给忽略了,在人们的生活遇到艰危的时候,相互支撑、相互依托已经形成一种自发的力量,哪怕是孩子也要把人性的团结彰显得至高无尚。 生活条件的艰难足以见得那时候的人们是在怎样烂泥一样的光景里搅动着。不能说那时的人们对生活失去了热情,相反人们会为自己能够平安的活着感到很幸福。二十年前的水井还依然是那个样子,早已吃上自来水的人们只是在偶尔路过的时候,朝着长满杂草的水井方向了望上一两眼,以示对过去生活的回敬。 一提到贾小荣,苏方达很容易想到她二十年前的样子。不过在以后的二十年里,她的个子尽管跟那时候比起来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跟别的女人比起来她还是显得矮多了。也许小时候没有在意,长大了发现她脸上,长满了像刚从吊炉里出炉的烧饼,沾满芝麻一样的麻点。脸色也跟吊炉里的烧饼略微有点火大显得有点发黑。不能说她是一个长相难看的女人,圆圆的脸盘亮亮的眼睛,她有资本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毕竟她才刚刚三十几岁。不过,她总是摆出一副似乎把人生看透的样子。自从她经历了一次失败婚姻以后,又把没出嫁前早已过时的衣服都找出来穿在身上。结婚时或者结婚以后的衣服从来不穿,好像故意要把婚姻的那段生活从她的骨子里剜掉。不管她对那段生活有着多么的反感和讨厌,但是生活的现实每天总是在无数次的向她提醒着,过去的那段生活早已不再属于她了,身边那个五岁的男孩子总是形影不离的拽着她的手,不停地叫着她,“妈妈”。 “她将是一个多好的孩子,让我万万没想到,她善良到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 那边的老妇人没有听到儿子的回话,以为是要听着她说下去。 “家里没有米了,米店里最小的一袋也有二十斤,如果让卖米的帮着送回家就得多要两块钱的脚费,你说说两块钱来得哪有那么的容易。但是这么冷的天到处都像石头一样的硬帮帮的,路面上的雪不但没有化掉,相反车来车往,人来人去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冰,一不小心就摔得四仰八叉,如果我也摔倒的话绝不会像那些年轻人那样灵活的爬起来。 送一袋米就要两块钱,我家离这连五里路都不到的。你们还是便宜点吧,如果一块钱我就认了,谁让这冰天雪地给人带来麻烦呢。我说。 大妈,如果不是看你年岁大,别说两块钱,就是五块钱我们都不给送。卖米地说。 婶,怎么不叫我一声就一个人来了。贾小荣突然说。 你说说人家小荣就像在我后边跟着一样,二话没说扛起了米,扶着我就往回走。” “达,你在听吗?”老妇人没听到对面的声音,以为是电话断线了。 “娘,我在听。” 苏方达早就听得出来,他娘的心意并不完全在乎那一两块钱的的得失上,而是贾小荣这种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帮助使她这个孤寡老人得到了依靠,原本应该依靠的是儿子,但儿子为了生存又总不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替儿子守孝对她来说该是多么的心满意足。 “听就好,我跟你说,娘不糊涂,我知道小荣啥意思。娘也想过了,就咱们这样的条件也算是一件好事,比你大两岁也没啥,身边有一个小子也没啥,人家又那么年轻,小子很快就长大了,早晚给咱们打个支应,不会有啥负担。这事就全听你一句话了,薄薄的窗纸轻轻地一捅就破了。” “达,你怎么不说话了?”苏方达的娘就像寒冷的冬天里得到了一件暖心的棉袄一样,满怀兴致的跟儿子告诉着自己在家里难遇到的想也想不到的好事。尽管那边的儿子没有及时的回话,母子连心的心里老妇人想到的是,儿子的心也一定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给搅乱了,就像她开始看出事情的端倪的时候,心里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所措,毕竟让人高兴的事很久没有光顾他们的家门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边的混蛋小子停了一会儿居然说出了一句同样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有一件事苏方达弄不明白,贾小荣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是他从没有找到女人结婚一直保持处男的身体;还是她结过了一次婚并多了一个男孩使她的地位大大降低不得不屈尊俯就的选择;还是在她的生活中作为一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来做丈夫,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不这样做她的生活就难以维系下去。那么这一切就是因为需要而需要吗?不过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即使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跟他组建一个家庭,也同样没有想到过她。 难道是因为自己出国打工身份有了改变吗?这个说法连苏方达自己都不想相信,无论走到哪里还不都是一个农民工,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那一类人。 难道因为她笼络住了无依无靠的母亲自己就冒然的答应跟她在一起了,她是不是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他跟她从来没有过感觉,更没有感情。如果说苏方达是因为她的长相,身高和身段没有看上她,那么类比之下有一个无论是长相,身高和身段都比贾小荣好得多的女人一直牵动着他的心。如果说他不是因为她的这些条件才使他惹下了一直以来的相思那一定是在说假话。 “娘,我不同意。”苏方达果断的回答原本以为招徕那边母亲的不满和斥责,没想到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也许老妇人曾经料到会有这样的说法,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决绝。 “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咋想的,我也知道老庄家的玉玲比小荣好得多,人长得好,个子也高,家庭也好,身边带的还是一个女孩,就因为人家样样都好咱们才没有一点的希望。即使玉玲没意见,他爹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他爹从小就看不上咱家,看不上你。有件事在我心里已经憋屈好几天了,说出来怕拖累的连你也跟着心情不高兴,就一直没有告诉你,前几天家里不是下了一场雪吗,咱们的房子又是把着一边,谁家扫院子外面的雪都不会给咱家带来方便。外面的吵闹声一大早就顺着柳枝围起的栅栏冲进了咱家的院子,我的心吓得怦怦乱跳,没有好事就算了,可别有灾难来冲撞咱们的家门,咱们的家门是挡不住一点事的。谁知道我敞开院门的时候看到一对男女在咱家院外吵嚷。 “自己家院里的雪不扫,却把人家院外的雪扫得干干净净,男的说。 咱家的雪不是有你吗?哪里还用得着我?女的说。 除了扫雪等着你干的活多了。 下了这么大的雪,不老早的扫出来人人都从这里走过,一旦踩实了就更不好扫了,婶这么大岁数了,摔倒了怎么办? 她摔不摔倒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让她有关系就有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杨林镇的娘们儿和爷们儿冬天里正没事可干呢,遇到了这样的事儿谁听风还不都得赶着忙的跑过来看热闹。 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吧,男的就是庄林。女的就是庄林的女儿,庄玉玲。 老哥哥,玉玲这样做我可一点都不知道。没办法,我只好出来解劝。 你还是到旁边去歇歇吧。我跟我丫头说话有你什么事。 婶,你还是回屋里歇歇吧,这是我自愿的。别说是我给婶家的院外雪扫了,就是把整个杨林镇的雪扫了一个遍,你庄林也干涉不着。看得出来这丫头是铁了心的跟她爹死拗到底了。 不信你就试试,看我能不能干涉。说完庄林气呼呼的走了。接着玉玲也走了。你说说咱们家的院子比别人家两三个的院子都大,院子外面那么大的面积玉玲得起多大的早才扫得那么干净。这难道就是为了扫雪吗?为了这事他们爷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开始杠上了。这倒是让杨林镇的人没话找话有的嚼头了。 甚至还有人说,庄玉玲是因为你才跟前夫离婚的。 谁都知道这是很可笑的一件事,但是人家非要那样说还能咋办。” 这件事这样一闹,说明了什么?说明他跟庄玉玲的事儿彻底的公开了,说明了一个女人为他毫不顾惜自己的名节、名誉。过去他曾经问过自己,对未来的追求是什么?那就是这辈子能娶到像庄玉玲这样的姑娘,哪怕跟她在一起生活一天,也不负人生给与他最大的幸福。不料想这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一下子以真实的状况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有什么可说的呢?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他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娘,我今天不想说这件事,如果你非要说,那我就告诉你,就因为她爹从小就见不上我我才想娶玉玲的。我要证明给他看,我哪里比别人差。” “怎么连你也这样了呢?”那边的老妇人不知道在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他变得如此坚强。 “娘,没事就不说了。” “好吧,这事就以后再说吧,毕竟日子长着呢,这世界变化的这么快谁知道以后又会是啥样子呢?苏方达在以后回想起他娘的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他娘早就预想到了家里早晚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干活可要当心点,一旦有个闪失一切都完了。” “我在这一切都好,就是你在家可要当心点。” “我,你也不要惦心,小荣就差搬到咱们家跟我住在一起了。” 轻微的凉风时而裹挟着花草的香气迎面扑了过来,躲在浓厚槐树叶子里的蝉似乎把这片天地看成是它们独有的世界,尽情的响成了一片。杨林镇很少有杨树,经过改造后的街道种满了槐树。这是一年里白天最长夜里最短的时刻,尽管天刚刚黑下来,杨林镇就被一片宁静给锁住了,为了攒足充足精力应对明天的生活,杨林镇的人们晚饭后就都关门闭户早早地睡下了。月亮似乎觉得这样宁静的夜晚有些不够诗意,就端出了一轮光灿灿的银盘把整个杨林镇照得像铺了一层雪一般的明亮。 “达儿,姐知道你的心意。不是姐明天结婚了才跟你说这些话的,有些话我早就想要跟你说了,咱们俩是不可能的在一起的。不可能在一起不是因为我的年龄比你大三岁,也不是因为我爹从中搅合。有些事我想你也是应该明白的,人活着跟说书,唱戏,做梦是不一样的。是需要用清醒冷静的头脑来思考的。我对自己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要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一点我承认我爹的想法和做法跟我是一样的。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到福鞍市里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尽管杨林跟福鞍没有几里的距离,但杨林的姑娘哪一个不是怀里揣着要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嫁接到即使没有月亮也看不到黑夜的市里,我也不例外。更何况那是一个让所有杨林镇姑娘们都羡慕的家庭,他的父母尽管算不上在福鞍政府有着重要职位的官员,但对于只有一个儿子的家庭,经济上不用说也是让人想象得到的,更何况他人长得出众不说,还是一个大学毕业有着正经工作的。 人人都明白,人从一生下来就落入了不同的家庭环境,不同的家庭环境天生存在着不同的等级差别,这种等级的差别是自古就有的。人人正是因为要改变这种等级差别,几乎想尽了各种办法,拼命地赚钱,努力地学习。有时候不是一代人所能改变的,需要延续几代人的努力。” “玉玲姐,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所需要的生活。但我真的很喜欢你。”苏方达一直都在默默地听着庄玉玲在跟他说,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我爱你,”的话。他甚至为了庄玉玲在离开杨林镇的前夜特意找他跟他说这些话而感谢,他知道在她的心里他是有一定位置的。“玉玲姐,我希望明天升起的太阳不仅仅照耀的是美好的大地,还有你的幸福的生活。” 按着杨林镇的习俗新娘走上新郎婚车之前里里外外都要穿着新鲜的红色的衣服,不过再过十几个小时就要成为新娘的庄玉玲还是一身普普通通农家姑娘的打扮,乳白色大翻领的褂子上缀满了大大小小各种颜色姿态不一展翅在飞的蝴蝶,如果不是经过改造的后的街道安装明亮的路灯,仅凭着月光是看不清蝴蝶的漾动和触须的。原本是很宽松的褂子让鼓鼓挺挺胸脯显得有些瘦小,苏方达眼睛一从她胸脯扫过的时候,就好像在谴责自己怎么会对人家动起了那样下流的邪念,顿时心跳加快脸也红了起来。 正因为这样,苏方达对于庄玉玲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就像原始的单反相机一样都保留在了记忆的底版上。在月光的伴衬下露出的胸脯和脸色像刚刚煮熟的乳酪上面形成的那层薄膜一样,泛着一层淡淡的晶莹剔透的光泽。白天刚刚从发型师那里做过的橘黄色的盘着高高翘起的发型,喷洒的发胶散发着一股像夏天夜晚一样的淡淡的花香。 “苏方达,你也太龌龊了,有什么资格跟这样的女人走在一起。幸福天生就应该属于这样的女人,自己又有什么能力给人家带来幸福。”苏方达心里这样想着,接着说,“玉玲姐,有些事原本就是误会。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过,都是你爹太看得起我了,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不管有没有,反正我今天是来感激你的,感激你曾经像亲弟弟一样保护过我。” “那些都已经是孩子时候的事了,我都已经忘记了。不过对于我母亲刚才的态度还是请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婶平时对我的好我可都没忘记。”庄玉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对刚刚受到苏方达他娘的挖苦,心里多有不安。 “婶,我想找达儿说几句话?”苏方达的娘正要关好院门把一切不安分的因素阻挡在外面,好安安静静的睡上一夜的时候,一个姑娘刚好来到她家院外。 “是玉玲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到我家来呢?你明天就要出嫁了,其实这个时候最应该来我们家的是你爹,他平时可没少骂过达儿,你倒是找个好地方嫁出去了,你爹这下总算是放心了,我们达可还是一个纯正的小伙呢,借着他的嘴把他的好名声传扬的到处都是,我们以后可是要讨媳妇的,哪家的姑娘还肯嫁过来?” “娘,怎会是这样说呢?” “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总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为了躲开苏方达他娘的唠叨,庄玉玲跟着苏方达来到了他家院子外面新改造的街道的路灯下。 说完了话,庄玉玲就要走了,苏方达愣愣地站在那里看她远去的后影,在他的心里这也许是她做姑娘最后的影子,以后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将是某某人的妻子或媳妇的身份了。离开时,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对他好像没有把话就走了。 庄玉玲已经朝着她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到苏方达还站那里目送着自己,她犹豫了一下又反转了回来。 “达儿,你以后不要再干捡废品收废品的活了,我不是说看不起收废品的,也不是说收废品的人不能干出大事来。总之这个行业你不能再干下去了,应该去学一门手艺,如果不是捡废品你家叔又怎么会出事呢?” 让苏方达没有想到庄玉玲居然跟自己说的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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