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觉走了?
为确定这件事,苏稚杳迅速起床,洗漱完毕换上衣服,打电话给小茸问情况。
“对的杳杳,小程总回京市去了,半夜走的,很急的样子。”手机举在耳边,听见小茸这句话的同时,苏稚杳不由弯起唇,拉开房门。
蓦地,她吓得后跳一步。
两个彪悍猛男直愣愣地立在她房门口,同款军绿战术马甲和工装裤,黑皮作战靴,一见她,就龇起大白牙,笑得像两张表情包。
一个绿瞳,留络腮胡,被衣服裹住的肌肉绷得像是随时都要炸开,外貌和体格一看就是欧美来的。
另一个是黄种人,体型相对没那么野蛮,但也是个大块头的硬汉。
乍一眼,仿佛两个邪门的恐怖分子。
苏稚杳反应几秒,心慌得厉害,差点拿不稳手机,忙不迭要关门:“小茸,报警报警!”
“nonono!isssu,don&39;tbear,wearegoodegg!”
“苏小姐,我们不是坏人!”
“idon&39;anttobebeatenbybossandzhoiranyore!”
“保镖!是保镖!”
“ohygod!”
“请您相信我们!”
两个大男人惊乍不定,一人吵一句,受惊的反应比苏稚杳还要大。
听见她要报警,黄皮的那个手掌赶紧压住门板,绿眼睛的那个双手抱头,对即将面临的事惊恐到失控。
苏稚杳都被他们衬托得冷静了。
回想起程觉最后那条消息,苏稚杳狐疑地看着他们:“……保镖?”
“是的,苏小姐,我叫大为,为非作歹的为!”大为有轻微的泰国口音,但中文很不错,看模样应该是中泰混血。
他嘴角向两边咧展开,撞了下同伴:“他的名字是里奥,我们接到指令,负责您在港区的出行安全。”
“heyisssu!”里奥的嗓子是坏的,跟被砂纸磨过一样,音色粗狂,干哑得不太好听,说起中文磕磕绊绊,却又很正经:“为、妹冷、少劳,坠盖万使!”
大为白他一眼,回头笑咧咧地看着苏稚杳:“他说的是,为美人效劳,万死不辞!”
这两人从眉眼凶悍到体格,但一开口又表现出一股子与外型不相符的憨厚,傻里傻气的,甚至有点可爱。
简直就是俩钝钝的重型武器。
苏稚杳被他们惹得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荡出一个舒展的笑容,拨云见日,春风拂面。
大为和里奥都看得呆住。
眼前洒下温暖的阳光,美丽的天使在光里笑得闪闪发亮,头发暖绒绒的,他们听见耳边有花开的声音……
“他说的明明是罪该万死。”苏稚杳轻轻抱起胳膊,睨着他们。
幻境碎成千万片,两人神游的思绪猛地刹住,人也尬住。
大为“嗯”的尾音拉长半天,吞吞吐吐解释:“他、他中文不太好……但出发点是好的!”
苏稚杳嘴角的弧度蔓延开,又笑了。
你都为非作歹了,中文也不怎么样,她想,下次你俩都别出发了。
“知道了,我化个妆,一小时后去西九文化区,等着吧,两位大聪明。”苏稚杳语气挟着一丝调侃,说完,笑着把他们关在门外。
大为眼睛亮了:“夸我们呢?”
里奥一口白牙从络腮胡间露出来,兴奋回答:“iagree!”
两人面着门,开心地相视一笑。
“请问苏稚杳苏小姐住这里吗?”
大为和里奥循声回过头,看见两个戴黑墨镜的板正西装男,双手叠放腹部,站姿不动如山,庄重得像机器人。
其中一个抬起手,训练有素地亮了下工作证:“我们是海豹安全顾问公司的保镖专员,受程总委托,为苏小姐提供私人安保服务,二位请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iagree”
大为和里奥先对视了眼,而后同幅度地昂首叉腰,绷起全身肌肉,大摇大摆朝他们走过去。
“注意点,我们真的会动手的!”两位专员脸色逐渐变了,被他们的势头吓得节节败退:“你们想干什么,等等……”
……
一小时之后,房门重新打开。
苏稚杳走出房间。
大为和里奥依旧满脸憨笑地守在门口,仿佛外面没发生过任何异样。
“走了。”
苏稚杳戴着最爱的贝雷帽,背只新款稀有皮小包,一支椰奶棒棒糖含在嘴里。
已经摸清他们的来路,她也就不怯场了,任由这俩大个头跟随,走在前头颇有女王出街的气势。
在西九文化区附近的餐厅吃过午餐后,苏稚杳来到即将举办艺术节的音乐厅,准备入场。
小茸还不习惯被这种彪形大汉紧紧跟着,时不时害怕地往后瞧两眼,很小声问:“杳杳,他们呢?”
苏稚杳仔细斟酌,过片刻说:“也不能干站着,不是多出好几张票吗,带他们进来一起看吧。”
就他们这样,在出口死守几个小时也怪吓人的,不能给其他观众制造恐慌。
大为和里奥却感激地望了过来,巴巴似两只没被主人丢弃的小狗狗,用眼神歌颂她在他们心里是多么人美心善。
苏稚杳仰头瞅见这俩一米九直往上、心思却单纯如少女的大高个,咯咯笑出声。
他们又逐渐迷失在她灿烂嫣然的笑容里,接赏赐似的,乖乖接过她递来的入场票。
港区国际音乐厅呈中心对称,正中央是鎏金舞台,观众席布局在八角。
主办方送的那几张票,座位都在正中间靠前,是全场视野最佳的池座,苏稚杳心情愉悦,想着下回去纽约,得好好感谢教授一番。
艺术节的惊喜接踵而至。
那位开幕式表演秀的顶级神秘嘉宾登场时,全场轰动,掌声雷鸣。
苏稚杳惊讶地愣住良久,回过神,雀跃地跟着鼓掌,久久不止,眼底到眉梢都漾起喜出望外的笑意。
居然是saria。
她心心念念想要从师的奥地利钢琴大神。
saria年近六旬,优雅不减当年,一身女士燕尾服出现,当她落座到钢琴前,厅内的声音都静下,交响乐队摆正姿势,预备演奏。
高昂的气氛被压住,静得能听见落针声。
大为和里奥对艺术不感兴趣,他们悄悄拍下一张苏稚杳笑颜沉醉的照片,低头编辑短信。
【[图片]老大,一切正常】
【[图片]boss,isssuishappy,over】
苏稚杳没想过自己这一趟竟能听到saria的现场,欢喜溢于言表,耳边有手机振动,她肃容地一根手指竖到唇间,示意他们安静聆听。
大为和里奥立刻静音手机塞回口袋,端端正正坐得像两头认真听琴的牛。
开幕演奏会持续到天黑。
走出音乐厅,温差明显,面部闷热被冬夜的凉风降下几度,苏稚杳却没有冷的知觉,在钢琴界泰斗的美妙音符中浸润了几个小时,她只感到心满意足。
小茸不懂音乐,但也止不住感叹:“杳杳,今天的演奏会真的很好听。”
“那可是saria。”苏稚杳有一种为偶像的优秀而骄傲的心情:“下午听到的都是她很多年前的个人钢琴专辑,她很少在非主场一连演奏这么多首的。”
“杳杳弹得也不差!”小茸适时嘴甜。
“差远了。”苏稚杳实事求是地说:“比起她对古典和爵士的品味,我就还是碗夹生的米饭。”
小茸认为她太虚心,笑道:“你还年轻呢。”
再年轻也经不起蹉跎,她都还不知道要被合约束缚到什么时候。
苏稚杳望着空旷的夜幕,幽幽一叹:“要是saria愿意辅导我钢琴就好了。”
——我很好说话么?
昨晚留声机旁,贺司屿用深沉的音质这样问她,但这句听着不像是发问,倒像是在告诫,别再靠近他,当心落得尸骨不存。
可苏稚杳偏偏有一腔这年纪小姑娘独有的孤勇,不愿坦然接受任何的不尽人意。
有过欲望,她现在又不是很甘心,只是和他有一顿晚餐这个结果。
youcan&39;thaveyourcakeandeatit
这句英文谚语的深意是,好事成双,但不可兼得。
好比她想要贺司屿为她的合约出面,同时又想他请saria辅导她钢琴。
可别说兼得了,借保镖他都没答应。
苏稚杳消沉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小茸到旁边接电话,和司机沟通他们的位置,苏稚杳无聊,从包包里摸出一下午没看的手机,有几通未接来电和新消息,都来自程觉。
程觉:【乖乖,保镖公司说我请去保护你的两个人,被你的人给揍了,怎么回事?】
苏稚杳心里一个咯噔。
茫然、惊愕、疑问、惶恐……刹那间千万种情绪在心窝汹涌,她慢慢回过头,看向身后忽然又来路不明了的大为和里奥。
里奥刚接到专线电话,压了下左耳麦,回应对面:“boss,i&39;allears”
“七点,带她到九龙国际中心餐厅。”
里奥回答明白,话落就见苏稚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被看得一羞,忘关麦就笑着对她说,boss已经在九龙国际中心餐厅订好座位,七点送她过去。
餐厅名字有些耳熟,苏稚杳木讷一会儿,眼神从忐忑逐渐转变为不可思议,轻轻捂唇:“你们boss不会是……贺司屿?”
随后,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苏稚杳用三秒钟消化了这件事,前不久的心灰意冷就此烟消云散。
信念又一下子满格了。
贺司屿原来没有无视她的话,真的派保镖保护她了……回溯起来,他貌似也没有外界传的那么薄情,想从他身上猎取到甜头,也不完全是白日做梦。
苏稚杳表情渐渐乐观回来,重新打量眼前两个健硕的壮汉,不禁想,难道他的人,真是做过雇佣兵的?
“他在哪儿呢?”苏稚杳下意识问。
“老大在总部,董事会还没有结束,马上就要继续了。”大为这样告诉她。
看一眼时间,才不到六点。
还早。
苏稚杳眼中闪过一瞬狡黠,存着哄他引见saria的小私心,让司机送小茸先回酒店,然后自己想也不想地挥挥手,拦下一辆的士,比兔子还雀跃,蹦过去就要上车。
“苏小姐,您去哪里?”大为和里奥追上去,紧随其后。
苏稚杳愉悦上头:“去狩猎!”
在电话里听见这一声的时候,贺司屿刚走到会议室门口,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徐界接过,再推开门请他进。
贺司屿商务马甲西服一丝不苟,骄慢矜贵,面色凛然地回到主席位。
今天这场董事会,几乎所有贺家长辈都在,因他提出议案,要以不足额出资和规避债务的责任,将自己的大伯贺荣从董事会除名。
贺荣作为贺家长子,本该是掌权人继受的最优先人选,如今却连占股资格都要被贺司屿这个鸠占鹊巢的小辈夺回去,自然不服。
其实凭贺司屿如今掌权的地位,不需要任何人配合,有证据,他可以直接做出决定。
但他是掠食者。
就如同贺老爷子说的那样,他做事喜欢下死手,你还想着怎么讨得他分两便宜时,可能早已被他连棺材本都算计去了。
因罗祈一事,除名贺荣,并不是他的目的,之所以召开今天的董事会,就是因为他想借此彻底看个清楚,这群贺氏各部的独立董事里,贺荣的爪牙都有谁。
于是他空出个中场休息的缓冲时间,回来后,表现得面色稍霁。
以投票决定贺荣去留,没人敢犯险担保。
但当他在僵持未果的情况下,再加入一项选择,保留贺荣股东名额、但卸去亚太区行政董事职位时,一经表决,那方上钩的势力就都浮出水面了。
就连贺荣本人都无话可说,甚至很快接受了,比起除名,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不确定贺司屿拿捏着自己多少把柄,他也心虚,只得忍了这一时之气:“司屿,出现债务问题,确实是我管理不当,我愿意卸任,就当是个教训。”
贺司屿眼睫半敛,那双黑眸掠过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搭腿后靠椅背,修指漫不经心拨转着左手小拇指的尾戒。
抬了下睫,唇角慢悠悠往上一扯,由内而外都是主宰的姿态。
“那就祝大伯,不会成为下一个你的好弟弟。”他淡着语气,皮笑肉不笑,声音在会议室里十分沉稳而清晰。
他冷不防提到自己亲手送进监狱的父亲。
一室人惊住,尴尬得没胆喘气。
前两年贺司屿说这样的话,还会有长辈跳出来狠狠斥责他目无尊长,不孝逆子,后来他就真做了几回六亲不认的事,逼得那几个老东西不得不就范,服软求他放自己在贺氏一条生路。
渐渐地,那群人表面也就妥协了。
阴晴不定的人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贺司屿这种情绪不写在脸上的,看不出他脾气,又要时刻提防着他用不尽的损招。
这几年贺氏在他手里,没谁敢动歪心思。
刚刚他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贺荣紧绷着脸,死死压抑住火气:“司屿,你好本事。”
贺司屿一垂眼,轻慢地笑了。
“手底下的人我都没管住……”他一字一顿,意味深长:“哪有大伯手段了得。”
毫无征兆地坠进他阴沉的眼底,贺荣面色忽白,就知道,自己要挟罗祈的事,瞒不住了。
那么显而易见,今天的会议不是公事,而是报复和警告。
贺司屿沉默良久,众人呼吸都小心翼翼。
会议秘书将议程决策声明呈到贺司屿面前,请他签署时,徐界接到通知,与他耳语说,苏小姐到总部了。
贺司屿握钢笔的手随之微顿,笔尖停留纸上,洇了墨。
-
贺氏总部顶层,是贺司屿的办公室。
四面全景落地窗,偌大的区域占据了整层空间,一眼望不尽底,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他的私人场所。
办公室宽敞归宽敞,冷黑装修贯穿金色元素,也显得质感十分沉稳,但布局和色调都太严肃了,冷冷清清的,每一处都设计出很强的压制感,且如此大的空间,吧台之类的消遣区域一处都没有,无趣得很。
不过从这儿看夜景是真的漂亮。
贺氏总部几座并联的庞大亮黑色大厦,像头雄鹰直耸云霄,立于港区最高处,所有风景一览而尽。
苏稚杳兜兜转转,看了会儿夜景,坐回沙发等,左右望望,无聊到叹气,又走到书墙前打发时间。
有各类外文书籍,还有公司资料。
苏稚杳背着手,突发奇想,说不定里面有内部文件,干脆偷出来,然后威胁他帮自己的忙,一了百了……
贺司屿在董事会周旋完,一回到办公室,远远就看见女孩子薄瘦的身子蹲在书墙前。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关,头顶那面柜门还开着,随时都能撞到。
她低在最底下那一格文件堆里竭力翻找东西,脸都要埋进去了。
贺司屿眉眼冷下来,皮鞋踏在地毯没有声音。
那天罗祈能进到他办公室,无疑是他默许的,出发去机场前,他故意没关电脑,看似随口问了句罗祈母亲的病情。
罗祈自嘲一笑,只说自己年轻时太混蛋,母亲病成这样都是被他气的。
“罗祈。”
“老大。”
当时贺司屿离开前,那一眼别有深意,却又是无可无不可的语气:“迷途知返,不晚。”
罗祈微窒,低下头:“……我明白。”
这是一个局,也是贺司屿看在十年情分,给他的最后机会,可惜罗祈终究还是挥霍了他的信任。
心寒吗?
多多少少有一点。
说不清今天允许这姑娘到自己办公室里等,他怀的是什么心情,有点感兴趣,所以如法炮制的试探吗?
或许是。
放不放得下防备心是一回事,值不值得放下是另一回事。
现在,贺司屿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可眼前的情景,又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早习惯了,这么多年来的虚与委蛇还见得少么,千方百计对付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更是不尽。
她如果当真纯良,反倒还不对劲了。
贺司屿站到苏稚杳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瞳仁像黑沉沉的漩涡,深不见底。
手背绷起青筋,他慢慢伸过去,落近她颈后。若是平时,他肯定会掐住她脖颈,把人狠狠提起来。
但眼下他犹豫了。
就是那一秒钟的犹豫,苏稚杳似乎是感知到气息,突然回过脸。
看见他,也只是一愣。
随后笑意便倏地在她面部渲开,眉眼盈盈,藏不住喜悦:“你回来啦!”
这下,反而是贺司屿微微顿住。
苏稚杳浑不知情,摸摸自己空空的左耳朵,委委屈屈地向他抱怨:“贺司屿,我的珍珠掉了,明明滚到里边去了,就是找不到……”
在她软软的声音里,贺司屿浮躁的心情慢慢平息。
看一眼格子,文件躺在里头依旧整齐,所以她刚刚翻来覆去,就是在找耳环?
那只原本要掐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下一瞬,就被她勾住。
苏稚杳拉他蹲下:“你帮帮我,太里面了我够不着。”
话落,苏稚杳想起身给他让地儿。
脑袋就要磕到柜门的瞬间,贺司屿眼疾手快,扣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掰了回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苏稚杳一惊,迷惘同他对视。
她的脸小小的,被他一掌握住,半张脸卡在他虎口,他指腹压在她两颊,带来独属一个男人的温烫体温。
彼此的脸靠得有些近。
男女气息的温差,在一薄一沉间交互。
有种被侵入的感觉,苏稚杳不由地慢慢拉长呼吸,浓密的睫毛颤悠悠地,在他如炬的注视下。
一小时前她在电话里说要去狩猎。
一小时后,她出现在了这里。
贺司屿忽然开口,嗓音放得低沉,但有了温度,不知是缠绵的语调,还是明知故问。
“你的猎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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