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苏稚杳有时会想,她如愿拿到解约书,没有再接近他的必要,贺司屿也没有要她给出任何回报,更没有为难她,就这么顺着情况渐渐疏远了,没什么不好。
可是达到目的,看着手里的解约书,她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开心。
不是做了件坏事的原因,而是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了,感到空落和沮丧。
直到他一通电话过来,熟悉的口吻三言两语,心里的空洞好像又被一点点重新填满回来。
苏稚杳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子,语调轻着,乖顺回答他:“saria前辈的别墅。”
他沉默顷刻,说:“知道了。”
这通电话刚结束,来接她的司机就到了。
萨尔兹堡国际钢琴比赛的初赛,地点在维也纳音乐协会大厅,她住在saria的别墅,既方便,又能趁着借住,期间同saria再学几天钢琴技巧。
维也纳正值傍晚时分,天刚暗下,车子停在尖拱形别墅前,saria出门迎接,亲热地贴了贴苏稚杳的脸颊。
苏稚杳拥抱住她:“感谢您。”
saria笑着:“我很开心你能过来。”
苏稚杳拉着行李箱,跟着saria往屋里走,奥地利的建筑很有特色,古罗马和现代交融的风格,有很浓郁的民族味道。
到二楼的房间放下行李后,saria又带着她去到书房。
书房内有乾坤,宛如小型收藏馆,红柚木书墙里各式各样的典藏版钢琴曲谱,挨着一幅幅贵重的名画,近三角钢琴的那面墙上,高低不一地挂满相框,照片里,是一个姑娘从孩童到老年,在各种舞台上抱着鲜花和奖杯的留影。
苏稚杳仰着头颈,一张张看过去,憧憬的眼神泛滥着感慨。
这是她梦想活成的样子。
见她神往得久久移不开眼,saria忍不住笑了,压出满脸皱纹:“这架钢琴陪伴我三十年多了,有定期调音,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在这里练琴。”
苏稚杳眼睛泛起亮光,激动地跳过去,一把抱住她脖子:“谢谢您!”
saria伸出苍老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靠在颈侧的脑袋:“刚刚,贺来过电话。”
贺司屿?
苏稚杳愣住两秒,头从她肩上离开,慢慢抬起脸:“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saria含笑:“只是说你不耐受,吃不了乳制品,他为我们订了晚餐,稍后送到。”
苏稚杳眼睫忽颤两下,心情难以言喻。
那份解约协议像是从潘多拉盒子里偷走的礼物,到手前,她心安理得经不住诱惑,到手后,又让她十分的空虚。
过去的每个细节都在反噬着她,加重她的负罪感。
老天仿佛是故意要应证给她看。
后面的某一天,苏稚杳收到一个来自国内的特运包裹,同时接到zane的电话。
当时是个中午,苏稚杳坐在房间的窗前。
saria的别墅在维也纳的郊区田园,两扇复古酸枝木格窗向外推开,是成片的麦田和草场,当地的女孩子们穿着奥地利传统巴伐利亚裙,胸腰抽绳紧身,亚麻面料颜色漂亮的大裙摆,在阳光金灿灿洒落的草坪上跳格子。
悠远的欢声笑语荡漾在空气中。
苏稚杳将收到的包裹搁到腿上,拢着刚吹干的柔黑的长发,拨到一边用手指梳理,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和zane通电话。
zane听闻她在奥地利准备比赛,特意抽空鼓励她,顺便给了一些弹奏上的小建议,苏稚杳很开心,师生许久未见,一聊就是一个多钟头。
苏稚杳回想起入场票的事:“之前托您的福,我才能听到港区国际艺术节的演奏,特别精彩,下回到纽约,我请您吃个饭。”
电话里,zane笑了几声:“你的入场票,是贺出的面,他没和你说吗?”
窗外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扬起苏稚杳鬓边的一缕碎发,又轻悠悠落下。
她怔忡着问:“您说的是……贺司屿?”
“没错,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相识了。”
苏稚杳在风中静止住,通话终了,她还愣着,无形中有一股感召力,她若有所思垂下眼,去看腿上那个来自京市的包裹。
她鬼使神差,将包裹一层层拆开。
一只白玉雕花的首饰盒,别有几分眼熟,打开来,里面竟是她曾经抢先贺司屿竞拍下的那对graff稀世粉钻的其中一颗。
苏稚杳不可思议,头绪有些乱,惊奇地顺着包裹预留信息,艰难得到寄件方的电话。
“您好,这里是华越国际。”
耳边响起前台女工作人员清悦的声音,苏稚杳眼中的疑惑更浓,她言简意赅地将自己收到包裹的事情复述一遍,询问情况。
“您稍等。”工作人员前去交接,几分钟后,电话对面换了人,一个男声道:“您好,苏小姐,我是盛先生的助理。”
苏稚杳心跳莫名急促起来,握紧手机,应了一声,随后便听见助理向她说明。
他说,先前贺先生为她在华越国际投放生日巨屏和灯光秀,这对粉钻是他作为与盛先生的交换,不过盛先生只需要一颗,所以另一颗物归原主。
原来她生日那天,给了她全京市最盛大排面的人,是贺司屿。
苏稚杳喉咙一哽,呼吸难以自控地加重。
怎么好像全世界同时在提醒她,贺司屿的好。
那天晚上,苏稚杳在书房练琴。
她的手指行云流水地起落在琴键上,每个音阶的节奏都精准无比,可听来明显虚浮在表面,情绪如一片寂静的死海,古井无波,她的手有如敲动琴键的机器,灵活,但没有感情。
saria扶了扶坠链老花眼镜,目光从书里抬起来,望过去,凝眉道:“杳杳,你心不在焉。”
琴音一止,尾声渐渐如风消散。
苏稚杳指尖蜷了蜷,双手离开琴键,垂下去,搁到腿上悄悄捏紧手指,低闷的声音在书房里显得有些空远。
“……对不起。”
她的问题并非技巧上的,saria放下书,起身走到她身边,掌心落到她肩膀,轻轻一握:“亲爱的,你有心事。”
苏稚杳低着头默认。
她的确有心事,心事压在心脏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在想他?”saria一语破的,活到她这岁数,很多事轻易就能看出一二,何况她曾经也有过小女孩的时光。
苏稚杳心跳停了一秒,仰起脸。
她宝石般漂亮的浅褐色瞳眸前,仿佛轻笼着一层迷雾,看不清前路,模样像一只迷失森林,没有方向的鹿。
saria俯下身,心疼地贴了下她的脸,拥住她,语气温柔:“我可怜的孩子,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好了。”
苏稚杳脸埋在她身前,无力地闭上眼,还是为自己今晚的不认真道歉:“对不起……”
saria摇摇头,拍抚她的背。
苏稚杳泄下一股劲,阖着眼睛不愿意睁开。
这种感觉太折磨,哭不出来,无法宣泄,但胸腔明明白白被情绪堵塞着,她从没有这样过。
逃避之所以这么难受,她觉得。
自己可能有一点喜欢他……
……
初赛的前一天。
邻居办生日派对,邀请saria和苏稚杳过去共同庆祝,苏稚杳心情还是低落,原本想要婉拒,在家中练琴,但saria极力劝她,表示她需要放松。
再推辞不礼貌,苏稚杳便答应下。
saria拿出奥地利的传统服饰给她,一套碎花巴伐利亚裙,里面是花苞短袖的亚麻白衬衫,外面的背心胸衣紧身收腰,连着大裙摆,刺绣精美的碎花,镶边墨绿条纹。
苏稚杳穿着正好合身。
派对还在准备,saria在别墅里与邻居交谈,房子里忙碌的都是老一辈,苏稚杳想帮忙,被大人们笑哈哈地推到小朋友那一拨里头。
于是苏稚杳就去到草坪,和女孩子们一起玩。
春日的阳光柔和地照着草坪,女孩子们都很有活力,蹦蹦跳跳,追逐打闹。
苏稚杳双手捧着脸,想蹲在一旁看,但女孩子们都很热情,跑过来拉起她,要她加入。
她们想要玩一种叫卡巴迪的游戏,只是简单玩闹,并没有赛场上那么激烈,规则或许类似于中国的老鹰抓小鸡。
苏稚杳一向不喜欢奔跑追赶,但被一群朝气蓬勃的小女孩感染,她多日以来心情的抑郁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从茫然被动,到逐渐融入,苏稚杳很快就和她们玩开了。
她笑着和女孩子们追逐起来,一蹦一跳,又扑又闪,巴伐利亚裙跟着摇摆。
玩游戏难免磕磕绊绊,苏稚杳被追的时候,一连后退几步,猝不及防踩到一双皮鞋,跌倒的瞬间下意识回过身。
还没看清踩着谁了,人稳不住,一声惊呼下,她带着惯性往前,扑进一个温暖硬实的怀抱。
那人被撞得往后一仰,搂住她腰双双倒了地。
苏稚杳没摔在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天旋地转后,她双手扶着他的肩,支起上半身,一抬起头,看到男人的脸。
浓眉,高鼻,薄唇,右眼尾泪痣浅淡……
阳光落在他的黑色短发,他的脸,还有他被她撞得散开的西装外套上,仿佛洒下金粉。
苏稚杳呼吸窒住,眼前出现迷幻光晕。
回过神,她忙不迭想要起身,横在后腰的那只胳膊突然往回一勾,她蓦地往下撞回进他怀里。
身连着身,腿连着腿。
下落的瞬间,鼻尖和他的轻轻一碰,她刹那间被他滚烫的气息和身上的乌木香包围。
屏着气,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跑什么?”贺司屿轻声。
低低的音节仿佛石子坠落进她的心湖,漾起一圈圈的波澜。
苏稚杳心脏怦得厉害,快要不能思考:“你……你怎么过来了?”
他逆着阳光,微微眯起眼,低哑的嗓音从唇间慢慢透出。
“来抓某只始乱终弃的坏猫。”
苏稚杳彻底丧失思考能力,不敢呼出一丝气。
贺司屿极近距离盯着她。
她右耳边别着一只雪绒花发夹,长发凌乱的散落下来,有几丝扫着他的脸。
脸瓷白透亮,双颊晕着刚刚运动过的潮红,这套巴伐利亚裙在她身上格外修身,锁骨前露着一片雪白,胸部够勾勒得圆润,腰肢纤细,握着很有手感。
奔跑在草坪上,像个美丽的牧场女郎。
方才远远看到她的第一眼,贺司屿就生出一个强烈的心思。
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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