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余王的印信上刻有“濊王之印”,乃我大汉所赐。其国有夫余王尉仇台,属下官职却用牲畜之名,有马加、牛加、猪加、狗加等六加。各部落皆有大户豪族,门下除却血亲之外的众人都是奴仆。各个‘加’便是地方官吏,负责管理四方事务,大的主管数千家,小的则有数百家。夫余国各部落所在多丘陵湖泊,在东部地区的地势最为平坦开阔,土地肥沃,可种植五谷,但却少见果树。夫余人大多生得高大魁伟,性情勇敢,为人谨慎厚道,不粗鲁、不抢掠……” 此次出使归来的少府掾史吕方,正立在堂前侃侃而谈,一五一十地详细介绍此行所得风土人情。 汉使吕方引着夫余王子一行入城后,先行前往驿馆洗漱更衣,已有太守安排的官吏在驿馆等候,稍晚将引领夫余王子等人前往府衙赴宴献礼。 而吕方则不辞劳苦,马不停蹄前往临时充当太守府的衙署,急于觐见太守公孙度,成功出使归来后第一时间前来复命,并将沿途及夫余国所见所闻一并禀呈给太守。此行若不考虑折损的几位从人,可谓圆满,此时面呈太守,只为做到知己知彼,以在夫余王子稍后前来献礼表示归顺的会宴之时,对夫余国可能提及的结好条件做到心中有数。 “其族人穿衣崇尚白色,故特制其旗帜为白狼黑旗,尊贵之人皆衣锦白大袖,身穿袍袴,脚穿兽皮靴履。夫余国用刑较为严苛,如有死刑者,死犯家属都将沦为奴仆。诸如偷盗罪是处以十二倍惩罚,如有男女淫乱、妇人妒嫉尽皆是死罪。其人特别憎恨妒嫉,一旦杀死妒妇后,还要将其尸首摆在国之南山上,直至腐烂。女方家人若是想要回尸首,必须交出牛马来换。” 在一片啧啧称奇声中,吕方向四周微笑示意,继续滔滔不绝:“至今尚有父妻子继,兄死娶嫂的传统,家中男子死后,则其子、其弟可以将女子及财富继承,此等作法想必是效仿自匈奴、鲜卑等族,皆不以为忤逆。” “父死,妻其后母;兄死,取其嫂妻之。竟然果有其事!”公孙度听得仔细,不禁颔首感慨道,津津有味地点头示意吕方继续,目光中也流露出对吕掾史的欣赏与鼓励。 麾下一众谋士将领皆听得饶有兴致,只觉各国各族之人竟有如此多迥然不同的习俗,乍一听闻真可谓是大开眼界。 “夫余人虽粗蛮,却勤恳,尤其擅长饲养牲畜。其地多出名马、赤玉、貂狖、美珠。美珠竟有大如酸枣者,可谓绝品。其制作及装备的兵器主要是刀、箭、弓、矛,若逢战事则每户皆出战卒,皆有铠杖。该族尚无文字,结绳记事,画岩为史,年长之人一代代口口相传叙说前事。”很显然,吕方此次出使可是下足了苦功夫,事无巨细,点滴尽在心头,如今说来条理清晰、言之有物。 (狖:you,古书所记载的一种黑色长尾猿。当时古人喜取狐狸、猿狖、雪貂、黑貂之裘。) “其城所设栏栅为圆型,规制如同牢狱,土城、石城皆有,多为因地制宜。其人豁达率性,不论男女老少,在路上行走时总是歌声不断,不分白昼黑夜。当战事发生时,通常要杀牛祭天,观其蹄,用以占卜吉凶。牛蹄崩开表明是凶,牛蹄合拢则是吉。出现敌情时,各个加长各自为战,为其管辖的百姓供给饮食。如加长死,则要杀人殉葬,视其主管户数,有时殉葬多达数百人,极尽隆重的哀悼,然而往往有椁而无棺。” “此次卑职出使,一路北上,受严寒猛兽所袭,从者丧半,权留四人于夫余暂为人质。夫余王尉仇台但闻公孙太守有意招抚,大喜之下言明夫余国向与大汉相好,多有纳贡朝贺之举,遂满口应允归顺结好之事。卑职此次孤身引夫余王子一行三十七人前来望平,携名马、赤玉、明珠等厚礼,待其稍后觐见时必有所呈。” 说到最后,吕方逐一将来去人员的数目及遭遇都做了备注,思路清晰而缜密。 太守公孙度闻言不住颔首称赞,对此次出使夫余之行大为满意。也不吝言辞大加赞许吕方此行不负重托。彼此问对中,渐渐的脑海中却泛起一个青涩挺拔的少年身影。回想当初此子的辽东献策,如今看来,诚可谓功莫大焉!这一次及时出使夫余国,正是受到此子献策所言的启发。 稍一走神,神思回转之时却见堂下吕方呈报完毕后,有些面露难色,踌躇间欲言又止,不禁引来公孙度的问询。 “怎么?吕掾史还有未竟之事?” “只是……只是,方才夫余王子进城之时,在那二龙湖畔瞥见了一位汉家女子,一见便为之倾心,直言不讳道……要娶那女子为妻。” 吕方抬头看了看公孙度的脸色,见并无异状,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公孙度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闻言笑道:“既有此意,也算好事成双,两家联手之际且做锦上添花!此事顺遂其愿便是!” 公孙度随手摆了摆衣袖,表示对这类加深彼此关系的事情乐见其成。 “至于是哪一家的闺中女子,你且去打听一番。为辽东长远大计,远嫁他乡苦寒之地,我等岂能不感怀于心?便由少府代为操办,一应规仪也从优从厚,所有资费皆由少府出,另格外优待其父母兄弟便是,必不致委屈了此女。” 公孙度欣喜之际,少有地对此事做出周密的安排,并未留意到此时吕方的神色窘迫,一口气说完才见吕方垂首不语,难免心里会咯噔一下。 还未等公孙度开口,只见吕方硬着头皮抬首道:“卑职,看着那……那小娘子是……是太守府女公子……” 一言既出,太守公孙度闻之勃然变色,砰得一掌重重击在案上,纸墨笔砚被震得哗啦作响。 方才城头之上爱妻公孙林氏还曾问自己,那傻乎乎的黑壮后生是何人,对这远道而来的客人似乎语气颇为不喜。如今这黑厮初来乍到,还未觐见辽东太守,竟然开口就要娶太守的千金??? 这令自己刚刚一席话听起来就如同个笑话!尴尬之余,心头便冒出了怒火。然而,理智控制着他没有暴跳如雷。 吕方悚然一惊,忙双膝一软跪倒告罪。稍顷,没敢抬头,只听堂上传来一字一顿的四字:“此事再议!” 夫余王子简位居于驿馆中洗漱更衣完毕后,难抑心中兴奋与喜悦,忙不迭催促一众随从都动作快些,直想着出门去看望平城的繁华街市,花枝招展的小娘,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叫不出名的各种吃食。对于他而言,这是个新奇且充满诱惑的新天地! 当夫余王子身着纯白锦绣正服,皮帽之上缀以狐尾,并以金珠装饰,外披雪貂裘,一路前呼后拥前往拜见辽东太守时,也显出身份尊贵的不凡气度来,俨然不再是满身污泥风尘仆仆之时的泥猴傻汉。只是那一身雪白正装却是映衬的皮肤更显黝黑。 简位居在随从的簇拥之下,威风八面,志得意满,丝毫未显倦意,随着少吏引领踏入衙署之时,好巧不巧,正看见那引得自己情难自已的火红襦裙飘然一闪而过,消失在衙署侧院的月门之后。 原来竟是太守府中女眷!生性爽直憨实、不知汉家礼法为何物的夫余王子,禁不住满心欢喜,竟连四处打探是何方小娘子的麻烦都省却了,认为这岂不是上天神灵的刻意安排? 夫余王子恭恭敬敬在堂中双膝跪下来,以双手扶地,垂首而不叩,大礼拜见辽东太守公孙度。 此时,他代表着夫余国,向大汉朝廷边郡太守下跪参拜,以示臣服归顺之意,动作稍显生疏,显然是来时被国中习得中原礼法之人教导着初学所成,估计也少不得“吕眼屎”的事前指点。一应随从三十六人皆跪于堂外亦步亦趋,随夫余王子的动作有样学样。 随后王子简位居奉上表单,表明纳礼结好之愿,并奉上厚礼:名马六骏、金珠美玉及貂裘若干。 辽东太守公孙度居于上位持重守礼,温言抚慰夫余国诸人千里迢迢远来的辛苦,并安排丰厚礼物回馈,一切按礼进行如仪。 待到按主次尊卑分列宴席之后,双方的言谈举止便随意了许多。 为显筵席隆重,太守公孙度还难得安排了丝竹歌舞为之助兴。歌舞声中觥筹交错,列席的众人怡然其乐,酣畅豪饮,宾主皆欢。 简位居在酒过三巡面紫耳热之际,终于按捺不住冲动的性子,盘坐在案后向公孙太守大咧咧揖礼道:“俺入城前,在湖畔遇见一个绝美的汉人女子,许下誓言非那女子不娶,可否斗胆恳请公孙太守恩准?” 此言一出,宴席间的欢声笑语渐次平息,所有参与吕方讲述夫余详情的幕僚将领,都已明白此事原委,只是未料到夫余王子竟然开口就来。这等公务与家事参半的纠葛,在座诸位都暗自警醒自己千万不可妄言一语。 气氛为之一滞,丝竹之音也知趣的悄悄静了下来。 吕方陪坐在王子一侧暗自叫苦不迭,还真是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太守公孙度面色为之一沉,却是眉头轻蹙,缓缓抬手抚须不语。这等紧要关头,孰轻孰重,颇费思量! 军师阳仪见状心知太守闻言不喜,便张目呵斥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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