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护工发现了异常,朗声制止道:“那边两位病人,请保持距离!” 秦晚晚一蹦一跳地走至护工身前,吐了吐舌头:“这位小哥哥,别凶嘛!人家就是调戏一下小帅哥,没有恶意的。”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易舟一眼,便离开了。 易舟坐在原处,如同做了一个不真实的噩梦。他走错了一步,露出了马脚。 这本应是极为令人胆寒的事情,他却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兴奋。 如同在打游戏时无数次孤注一掷的冒险一样,他常投石问路,断绝自己后路的同时将敌人逼至悬崖。只要同处于绝望边缘,他就能更好地抓住对方的破绽,一击毙命。 有句话秦晚晚说的没错——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 但他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深渊。 她发出死亡的威胁,说明自己离某些东西很近了,他或许就快要触及到袁海静的秘密了。 今晚是吧,我等着。 易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敌人却不见了踪影。 晚饭时分,他最早抵达饭堂,刻意拉长了用餐的时间,磨蹭到了食堂关门的点,都没有见到秦晚晚的影子。怪异的是,他所有关注的人物都没来用餐。充满了魅力顷刻之间就能瓦解别人的个人意志的刘正义,苍白孱弱永远都显得很困,极其缺乏精神力的童夕,还有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秦晚晚…… 他在活动室、图书室和院子里来回转悠,甚至还去四层五层逛了两圈,都没能见到他们。他们三个人约好了似地在公共场所销声匿迹。 易舟索性放弃了寻找,回到房间等待护士分药和护工查房。 十点,到了睡觉的点。房间里除了小夜灯之外,其余的照明都被强制关闭了。 易舟躺在黑暗中,替自己掖好了被子。 他甚是喜欢这种等待开战的感觉。其他人眼中的焦虑与压迫,对他来说却如同拉满肾上腺素的甘霖。 十一点。他睡意全无。住院大楼寂静极了,连窗外的鸟儿都睡着了。 十二点。他有些乏了。 抵挡不住睡意,易舟的大脑开始松懈。 他逐渐堕入睡眠。 迷迷糊糊之际,他听见了某种湿漉漉的声音,是有人在哭。 “呜……呜呜……” 那声音犹如一根弦,在易舟的颅内紧绷了起来。 他坐起来,侧耳去听,才是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声音。 “呜呜……”哀转久绝的声音在空旷的医院走廊上飘忽着。 那人听上去简直快要碎掉了。伴随哭声的还有踉跄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易舟打开门,探出头去。 医院走廊永远灯火通明,没有感情的白炽灯散发着凌冽的光亮。苍白的墙壁与冰冷的灯光互相映衬,染得周遭空洞而寂寥。 三层的走廊中,也有其他人听到了哭声,纷纷打开门查看。 不远处,有一个惨白的人儿晃动着身子,边走边哭。 护工闻声从楼道的另一侧跑过来,厉声呵斥:“328的病人!请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易舟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发现那个哭泣的人正是早晨才刚见过的童夕。 童夕对护工的话置若罔闻,哭泣声愈发高昂。他放肆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部,每一击都使尽了全力。那颗脑袋被打得仿佛风浪中挣扎的浮标那般,凌乱地摆动着。 “我看见了……他们……他们在朝这里聚集……好吵……他们好吵。出去啊!求求你们啊!从我的脑袋里出去吧!求求你们了!”童夕再是憋不住了,跪倒在地,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磕头。力度之大使得他的额头迅速泛起红肿,眉骨处已然渗出丝丝血红。 护工把童夕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没有从癔症中摆脱出来,嚎叫着扭动身体。 徒劳罢了,那么瘦小的他怎敌得过身材高大的护工。两个护工合力将他摁在柔软的墙面上,他的脸被挤压进海绵之中,撕裂夜空的哭声压抑着成为了闷哼和呜咽。 又有几个人打开门,他们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吵醒,语气里带着愤怒:“服了,犯病也不挑时间,能不能白天犯病啊!大家都睡着呢。” “对啊!别哭了,闹心!” “闭嘴!我叫你闭嘴!闭嘴!”一位病人嘶吼的声音盖过了哭声。 “怎么又是你啊,有完没完。这是第几次了!” 易舟不解。早晨在活动室里,他们还一个个振臂高呼,响应着刘正义互帮互助的言论。怎地到了现在,就能对童夕的苦痛视而不见。 只是说说而已吗? 喊口号是最容易的事情,可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哪怕只是片刻的睡眠,所谓的“兄弟姐妹”就会立刻化身为仇人,站在对立面与他针锋相对。 “你们没看到他在哭吗?”易舟有点忍不住了。 隔壁探出脑袋来的大婶摆摆手说:“小伙子,别跟着添乱了。你刚来的不知道。这个人三天两头的在半夜发病,搞得大伙心烦意乱的。津心那么多病人,都经不起这种刺激。大晚上的在外面哭,瘆不瘆人啊,如果引得其他人发病呢!医院又不是为他一个人开的。” 易舟把伸张正义的话吞进了肚子。大婶说得不无道理。 护工对着人群喊道:“所有病人都立刻回到自己病房,不准出来!我数三下,如果再看见哪位病人还在围观,就拉去关禁闭。” “关禁闭”这三个字,在精神病院中拥有着无上的威力。在这个早已沦为囚笼的地方,若问还有什么惩罚能让病人们胆战心惊,那必然是关禁闭。一旦被扔进三平米的小房间,就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24小时亮着的白炽灯会模糊昼夜。封闭的空间里,病人们将直面内心最深处的心魔,正常人会被逼疯,而疯子会更加癫狂。 “一!”护工只喊出了一个数,病人们便四散逃回病房。 “二!”房门关闭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所有人都藏了起来,庆幸着自己躲过了关禁闭的惩罚。 “还有你!进去!”护工指着易舟,“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悲悯地看着童夕。 童夕也正溺水似地望着易舟。他已经哭得没了声音,涕泗横流,眼泪混合着鼻涕,糊住他的口鼻。他佝偻着身体,如同一条被捉上岸的鱼,猛烈地咳嗽,剧烈地喘息。 额角鲜红的血在雪白的海绵墙面上,留下一抹悲怆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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