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想不了那样多,骂骂咧咧说完了一番话也算是发泄完了,搓着手鼻子都被冻红,朝窗边瞧了一眼:“花颜姐姐怎么样,可曾绣完了一半?” 李嬷嬷闻言无奈又心疼地看着窗中花颜纤细的身影,摇了摇头叹着气:“哪有那样容易?太后娘娘一共就给了五日时间,花颜姑娘整整两夜未曾合过眼,炭火又不够,夜里冷得很,我今日进去看的时候姑娘手上都生出了冻疮,那好好如水葱般的手,如今是起皱发红还肿了起来。这夜里加上烛火又昏暗,姑娘的眼睛再好也经不起这样耗,更别说姑娘身子本来就弱,今日若是还不肯睡,怕是明日就要晕过去了。” 桑桑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红着眼眶道:“嬷嬷,我们俩都还能受得住这寒冷,炭火先紧着姐姐用吧!那冻疮我从前也一到冬日也长,又疼又痒更是煎熬痛苦,好在我娘亲特地为我在一个名医那儿求了个方子,将所需要的药材制成膏子涂抹在手上,便能治好,我还记得那方子,我这就去寻府医,不行就去府外的济善堂。” “诶,雪天路滑,姑娘放心。”李嬷嬷看着桑桑急三火四的身影,忙不迭地嘱咐,又将那一小篓子的炭火收了进去,忙给花颜换炭火去了。 “姑娘,休息会儿吧,您这样熬着,身子怕是扛不住,眼睛也扛不住啊!”李嬷嬷一边换炭火,一边劝说。 “嬷嬷不必担心,我有分寸,这房间中也冷,嬷嬷不用陪我挨着,这大冷天早些回房休息吧。”眼睛实在干涩难受,可观音绣像只完成了三分之一,花颜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角,又捏了捏眉心,活动着自己的手,努力让发冷的手在寒冷的环境中不要变得僵硬。 下一刻,换的炭火燃了起来,谁知竟开始从那炉子中冒出灰烟,登时花颜只觉得眼前一花,本就干涩难受的眼睛,如今更是下意识紧闭着,眼睛里炝辣得难受极了。 “姑娘!”李嬷嬷方才未曾仔细看,如今看见花颜如此反应瞬间明白过来,先是将那枚烟炭夹出来扔出院子去,又仔仔细细地将这篓子中的炭火翻了个遍,心道,好一个曹嬷嬷,这炭火本就给的极少,竟然在里面混了一半的烟炭。 面上用一层精炭盖在上面,实则下面全是烟炭,她方才未曾一个一个地仔细看,想着快加炭火,竟然夹了一枚烟炭进去。 李嬷嬷先是到了花颜身边,忙拿着丝绢沾了水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至极,看着花颜微白的脸色更是轻了不少,生怕弄疼了她。 好在李嬷嬷反应及时,及时灭了那炭,帮她吹了吹眼睛,不一会儿花颜便能重新睁开眼睛了。 不睁还好,这一睁李嬷嬷瞬间看见了花颜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红眼眸,是因为被方才熏的,也是太久未曾歇息。 “姑娘,您快休息吧,纵使时间紧了些,但姑娘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啊!此事本就机会微妙,成与不成也不是姑娘决定的,姑娘只需要尽力便可,怎的能如此豁出命去?”李嬷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难得对着花颜严肃起来,“纵使姑娘时间不够,每日也要睡上几个时辰,再不济少睡一两个时辰也就是了,可万万不能整宿整宿地不合眼,纵使姑娘的身子受得住,怕是姑娘这双眼睛都要熬瞎了去。那时纵使有了绛珠果也不顶用,反而还会让家人担心。” 花颜拗不过李嬷嬷,但也知晓她是心中实在担心,一时很是窝心,笑着应答:“听嬷嬷的,只是现下天色还早,再过两个时辰我便睡。” 李嬷嬷也是真的拗不过她,叹了口气:“那姑娘在此处等着,奴婢去厨房换些好的炭火来,若是冷了便进被褥窝着,莫要叫自己冷着。” “好。”不知怎么,李嬷嬷不厌其烦地交代,花颜半分不觉得烦躁,而是在这寒冷的冬天之中,生出无数暖意。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母亲李氏,从前在家中,母亲也总是会这样担心她,不厌其烦地嘱咐她。 李嬷嬷嘱咐完了之后,便提着那小篓子的烟炭去了厨房。 花颜便独自坐在厢房之中,在四盏烛火的映照下,一点点继续绣观音像。 窗外传来呼呼呼的风声,总是门窗都关着,但因着在烧炭也自然不敢全部关死,总是有些许冰冷刺骨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本就不暖和的厢房之中,炭火灭了大半,寒风一吹别提多冷了。 偏偏花颜不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想着要尽早将这观音绣像绣好,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宛如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手上不停地啃咬。 寒冷,疼痛,煎熬,却充满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便是花颜来到卫府过的第一个年。 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时光。 另一边。 行之和朔风就眼瞧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周身气势也一日比一日更冷,更是吃的一日比一日更少,说话也越发少了,从前一日还能同他们说上个七八句话,如今除了用膳时能听见一句传膳之外,便也听不见旁的什么。 眼瞧着苍梧苑中气压越来越低,幸好这几日年关,正值公子休沐,否则怕是朝堂上有有人要当出气包了。 行之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公子这同花颜姑娘两个人又是闹了的什么脾气,明明宴席前一日还好好,一出了宴席上的事情之后,便又变成了这样。 甚至这两人连一句话都未曾说上,你说吵架闹别扭吧,好歹你得说话才能吵架,这明明一句话没说上怎么又别扭上。 眼看着今日是大年三十,其实按照规矩,是要阖府一起过的,也就是卫老夫人和两位公子一同,但卫辞青向来不去,便带着苍梧苑中的下人分开过了。 公子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行之倒是想去请花颜姑娘,怕公子不允,又怕花颜姑娘不来,顶着死气沉沉的低气压是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卫府,乃至整个景国哪处不是张灯结彩,热闹喧哗。 偏偏就是苍梧苑中,屋檐挂满了大红花灯,又贴着大红窗花,就连苍梧树的枝头上都挂着大红剪纸。 看着倒是喜气洋洋的,一众下人们也遣散了,这两日便不用他们当值,回去同家人团圆了。 一时死气沉沉的苍梧苑,越发没了人气。 只是中午,大公子听见花颜姑娘还在偏院之中绣观音像时,神色便阴沉一片,行之和朔风以及一众暗卫都是不敢轻易开口,深怕当了出头鸟。 偏生公子又什么都未曾做,只是将手中的砚台砸在桌案之上,来了一句:“她就当真对卫昼然如此上心。” 明明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下一瞬桌案上的那方乌金砚台应声而裂,吓得行之和朔风带着一众暗卫齐刷刷抖了三抖。 行之是知道,公子这几日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此刻谁去谁死,一众拿着刀剑的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平日看着那样可靠雄壮,这时候偏偏是没一个人敢上去冒头说一句话。 良久,才看见自家公子起身,到了行之面前,冷声道:“去听雨轩。” 行之和朔风这才骤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但没时间留给他们犹豫,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主子吩咐做就是了。 行之忙不迭上前将鹤氅拿来,为卫辞青披上:“公子,天这样冷,还是穿多些再出去吧,莫要染了风寒。” 卫辞青未置可否,只是任由行之倒腾,神色和眸色都在沉默之中一点一点地变得凉薄又冷漠起来,松开手中砚台之时,已经被锋利的边角伤了手,满是鲜血。 行之一瞧更是大惊,可此时也万万不敢说什么话,只能忙不迭将公子掌心的鲜血擦拭干净,正欲为公子包扎之时,却被自家公子拂开了手。 卫辞青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行之愣了一瞬,忙不迭照顾着朔风跟上去,其他暗卫便吩咐他们先下去休息,今日过年,总不好让大家都空等着。 卫辞青踏进花颜的偏院时,府中正好响起焰火燃烧绽放的声音,想来是卫昼然和卫老夫人了。 他一步步走进小院之中,鞋靴落在纯白的积雪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偏院之中一个人都没有,甚至大红花灯和窗花都没有府中旁的地方多,只有在最墙角的那口井上贴了张大大的红福字。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焰火声,不止丞相府,整个京城之中都在燃放焰火,混合着孩童兴奋又无忧无虑地嬉闹声,实在是再热闹不过。 和眼前安静静谧的小偏院子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衬得这本就简陋的偏院越发荒凉落寞。 就如同是无人问津的佳人,独坐于无人可知的角落,静谧又苍凉地度过这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节。 卫辞青带着行之和朔风进了偏院,到了厢房前,行之正欲开口通报一声,谁知还没开口就被卫辞青扬手制止。 行之和朔风这便懂了,不仅不敢开口,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习武之人的内力都用上了,就是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卫辞青站在窗边,看着眼前窗纸上映出的那道纤细身影,其他地方一动不动的,只有手上的动作不停,时不时地拉出一条极细的黑影,想来应该是在刺绣。 这偏院中实在是冷,人气一闪就越发冷了,卫辞青手中抱着手炉才觉得好些。 他就那样站在窗边看着,明明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儿究竟是何场景是何模样,他也就那样眸光幽幽地看着,就仿佛…在等着花颜通过窗户上的人影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行之和朔风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屏气凝神地站在自家公子身后等着。 直到不知站了多久,自家公子终于又动了。 卫辞青朝厢房门口走了一步,行之立马反应过来,三步化作两步上前,抢在大公子伸手之前,轻轻将门推了开来。 卫辞青倒是未曾看他,只是迈步进了厢房之中,留着朔风和行之在外面等着。 他进了厢房,便看见了那坐在屏风后刺绣的人影,好在那屏风是木质雕刻镂空的,能够通过空当看见里面的人在作何。 偏偏花颜一心专注着绣观音像,她此时本就是屏气凝神,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观音绣像,更是忍着满身的疼痛,哪里还有那样敏锐的感知力,就任由卫辞青在屏风前站了好久也未曾有半分发觉。 卫辞青眉眼深沉又凉薄,眸光幽凉阴鸷地盯着那屏风后的人,神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花颜一直刺绣,卫辞青就站着看着许久,发现那小丫鬟当真是一点都发现不了他。 烛火摇曳之下,她的侧脸那样清秀柔和,甚至卫辞青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坚定,就像是她非要将这观音绣像在五日之内绣出来一般。 意识到她的不同,都是为了卫昼然,卫辞青不知怎么便生出几分疯狂又偏执的念头。 她越是认真越是坚毅,卫辞青就会越发想到初见时花颜说的那句话。 “奴婢对二公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昭昭。” 从前他以为也不过如此,偏偏眼下看着花颜如此,他才真正意识到她这番话的厚重。 一阵寒风吹进,屏风后的人儿像是被冷得不清,猛打了一个喷嚏,随即又像是维持一个动作久了,伸手揉了揉手,随即揉了揉眼。 卫辞青这便看清了那双他向来爱不释手的柔荑,眼下已经成了怎样难看的模样。 为了卫昼然,就为了一个卫昼然? 卫辞青甩袖便出了厢房大步流星地出了偏院,看得行之和朔风始料未及又只能连忙跟上。 刚出偏院门,便撞见同府医讨药的桑桑。 “公子…”桑桑要行礼,却被卫辞青抬手阻止。 卫辞青眉眼冷淡凉薄:“只当今日未曾看过本相。” 说着便带着行之和朔风大步离开。 留着桑桑在原地摸不清头脑。 一回苍梧苑,那一众方才轻松下来正在饮酒放松的暗卫们瞬间吓得虎躯一震,歪歪扭扭地酡红着脸颊在一旁笔直地站着。 直到发现自家公子未曾看他们一眼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行之跟在后面,刚跟着进了书房门,迎头就是那件鹤氅朝他扔了过来。 吓得行之手忙脚乱地接住,紧接着手炉也扔了过来。 “公子…您莫要气坏的身子!”行之一边手忙脚乱地接着扔过来的东西,一边开口劝说。 卫辞青危襟正坐在书案面前,阴鸷地盯着怀中抱满了东西的行之,嗓音冷硬如刀:“你如今选东西的眼光是越发不行了。” 行之登时吓得原地站的笔直,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 “那手炉太凉了,给她送去。”卫辞青神色阴晴不定,沉吟了许久才开口,满眼森冷愠怒地盯着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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