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溪顺着声音转身,微微抬头看向马背上的人。 相比三年前,男人俊美之下更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深沉与冷肃。 此刻骑于大马之上,后背依旧笔直如寒松,掀眸随意一扫,便带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强大气势。 是淮西王谢瑨,顺义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当今陛下的外甥。 即便顺义长公主并不是陛下的亲姐姐,但谢瑨还是被看得比几位皇子还重。 沈桃溪不太清楚曾经的往事,尤其是她还未出生时的宫中秘闻。 她唯一听过的,便是在谢瑨五岁那年的一场宫宴上,当时的隋王借机起兵。 顺义长公主为了救陛下而死,而同时在那场叛乱中失了性命的,还有谢瑨的父亲,卫国公的嫡长子。 后来还是她的祖父平阳郡公带着她父亲,平息了这场叛乱。 但顺义长公主的离开让帝王悲痛不已,他将五岁的谢瑨接进了皇宫,亲自养了七年。 期间有过一些长公主的传闻,直到十二岁的谢瑨进了军营开始操练,未靠帝王,在几年岁月中一点点杀出了一条血路,才将传闻踩在了脚下。 沈桃溪瞧见来人,思绪不过转了一瞬,心里便有些发虚,她瘪了瘪嘴,有些想哭。 如今三年了,她没想过,谢瑨这一回京,竟能同她在这大街上遇见。 她磨蹭了半晌,忘掉了适才因吴魏生出的惊险,一点点挪动步子向前。 只是在对上谢瑨落下的目光后,沈桃溪又垂下了头,同适才不怕死的她判若两人,小声开口唤了一句,“师傅。” “三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 谢瑨见面前的姑娘垂头闷闷不乐,他索性翻身下了马,让随行大夫去瞧沈煜白的伤势,自己则停在了她跟前。 男人的身影将小姑娘笼罩住,挡住了背后刺眼的光,也挡住了旁人的窥探。 “师傅请说。” “我以前可有罚过你?” 沈桃溪想了想,而后摇头,“未曾。” “可有打过你?” “自然也是没有的。” “那你为何如此怕我?” 谢瑨垂眸,清冷散去,是真起了好奇。 他虽比沈煜白大了五岁,但那年被沈大老爷请进沈府教其武艺时,也不过只有十七岁的年纪。 后来时不时瞧见这小姑娘偷溜来瞧她大哥,便顺带教了她半年的书画。 当时的他即便是从军营出来,也实在是耐心又温和的性子,可得了她一句师傅,却也让她怕了好几年。 谢瑨还记得,沈大夫人时常笑言,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却唯有在这一声师傅跟前,格外的乖巧。 “怎么不说话?” 见面前的沈桃溪半低着头,还吸了吸鼻子,谢瑨一时不知她是不是被吓哭了,只得停了好奇,“罢了,你若不想” “也不是很怕师傅。” 沈桃溪抿了抿唇,再抬眸时眼睛的红还未完全褪去。 在她眼里,师傅二字带了些父亲的分量,哪怕这师傅是她蹭来的,也总是能信任和依靠。 尤其是如今,沈家大房前路不明,她大哥又被吴魏那条毒蛇盯上,身受重伤,而她,遭遇了顾锦文的背叛,即便面上再强硬,心底也总是有些难受。 故而此刻瞧见谢瑨,虽三年未见,沈桃溪总归是觉得有些亲切,也没有曾经那般怕他。 “不是很怕?” “嗯,只是师傅虽没罚过我打过我,但对我大哥却下过不少狠手。” 沈桃溪喉间动了动,想起自家大哥曾经被逼到鬼哭狼嚎的抱怨,莫名有些发虚,“不过我知道师傅是为了我大哥好,才会罚得罚得他日日在府中哭天喊地。” “我倒是不知,他还曾这般败坏过我的名声。” 谢瑨笑了笑,和煦眸色一扫适才的冷冽。 只是余光中映出上前的顾锦文,他笑意未停,但话锋一转,“只是如今我倒还后悔当初没有罚得更重一些,让他自我离京后便开始懈怠练功一事,以至于今日,差点便丢了性命。” 话音落下,顾锦文便已经停到了他跟前。 他的手心被那长箭划出了一道口子,若再偏一点,他整只手兴许会被彻底废掉。 顾锦文如何不知是淮西王谢瑨对他生了警告,可他即便不喜谢瑨,不喜他如此看顾沈家兄妹,他也不敢在这时候同他对上。 连大皇子那般嫉恨都不敢摆上明面对付的人,如今的他,更是没有这个本事。 思及此处,顾锦文压下心底的不痛快,拱手行了个礼,好似没有瞧见自己手上滴落的血迹,也好似忘了适才那一箭。 “师傅。” 低沉的声音响起,让沈桃溪蹙起了眉。 顾锦文瞧见她侧开了身子,宁愿偏向让她害怕的谢瑨,也不愿同他站在一处。 他下颌紧绷了一瞬,躁意又深了几分,只恨不得拉过沈桃溪,让她好生注意分寸。 只是他到底还是留了些清明。 见谢瑨迟迟未有回应,顾锦文又低了些身子道:“见过师傅。” 谢瑨其实并未教过他任何。 即便曾经在沈府瞧见,他也只是跟在沈煜白身侧听上几句,亦或是瞧一瞧沈桃溪的书画。 是沈大老爷让他跟着他们一起喊师傅,想要让他们更亲近一些。 他那时并不太愿意,如今想来,这一声师父落在旁人耳中,正好替他铺了路。 沈桃溪一眼都不想再瞧这个让他恶心的男人。 尤其是后头紧跟着他的柳蕴诗,竟还试图来同她说话。 可听见顾锦文的一声师父,她压下去的脾气突然又涌了上来,汹涌得好似能将人吞噬。 如今的淮西王比早些年的谢瑨更让人忌惮,不敢靠近,也根本就没法子靠近。 连她都只是因着父亲和大哥沈煜白,才得了些谢瑨的指点,能唤他一句师傅,他顾锦文凭什么,一边踩着沈家,一边来用他沈家给的好处来攀关系。 沈桃溪不能容忍。 以前顾锦文是她的家人,是她未来的夫婿,所有的东西她都愿意真心送上。 可如今,顾锦文是生了心思的小人,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她不许他以唤他师傅的这条路,来靠近谢瑨。 想罢,沈桃溪侧头对向顾锦文。 只是那目光刚落了过去,便听前头的谢瑨先一步开了口,“桃溪,站过来些。” 沈桃溪又重新被引回了视线,只是还没瞧多久,便又听谢瑨道:“本王与顾小侯爷并不相熟,这声师傅,还是莫要乱喊的好,侯爷以为?” 顾锦文没想到谢瑨会当众让他难堪。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直至旁侧有轻笑声传出,才彻底转为阴沉。 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但顾锦文还是只得低下头,咬牙改口,道了句淮西王。 谢瑨笑意未消,却未再去理会顾锦文,只唤着沈桃溪远离了此处几步。 极其明显的忽视和不在意,又一次表现出了淮西王对清远侯顾锦文的态度。 “我从平州回京,带了些小玩意,该是你喜欢的东西,已经让人送去了沈府,你挑完了,剩下的再给沈煜白。” “师父” 沈桃溪眨了眨眼,一时不敢相信这半路蹭来的厉害师父,不仅记得她及笄,还一直挂心着她。 “回府去吧,今日你大哥这事,不会再生波折,莫要担心。” “多谢师父。” 谢瑨双手负于身后,瞧着前头欲言又止的小姑娘,目色一转,“你可是想问你父亲的事?” “是,不知师父可知晓一二?” “知道一些,但不多。” 见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叹她自己太过急切,谢瑨思忖片刻后又道:“待我进了宫,探到了有用消息,再去沈府瞧你。” 谢瑨从不会应办不到的事。 这般开口,便一定会帮她去打听,也一定会亲自来同她说宫里的事。 沈桃溪眼中染上亮色,有了明媚之意,连说话间也多了几分愉悦,甚至还带了些狗腿似的示好。 “师父一路奔波定是累了吧?既然来了这一处,不如去前头秦水河畔休息片刻,徒儿给师父煮茶,再烤些果子!” “不怕我了?” “不怕的,对长辈,徒儿敬重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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