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坐上马车行远的沈桃溪不知后头的事,直到快回府,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蹙眉露出不解。 从进城到入宫,怎么走都不该走到这如意坊来,绕上这么大的一圈。 除非她这位久未回京的师父,记错了路。 “玉簪,你说淮西王若是哪日想起他走错了道,会不会觉得窘迫,故而迁怒于同他说过话的我?” 玉簪见自家姑娘因着王爷的出现,总算有了于适才不同的神色,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虽觉得淮西王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走错路,但还是顺着自家姑娘的话开了口。 “姑娘怎得怕起这个来了?王爷若真生了气,那也只会去罚大少爷,断不会来吓唬姑娘。” “也是,师父不像那不要脸的吴家人,应当也不好意思同我这个小辈计较。” “是呢姑娘。” 马车行得平稳,玉簪替她倒了杯水,小心递了过去。 “只是往后姑娘可切莫自己去对上吴家人,奴婢听闻那吴大少爷最是吓人,虽未娶正妻,但后院进了不少人,活下来的却少之又少,可偏偏宫里头还有位淑妃护着,没人敢开口多言半句姑娘即便要救大少爷,也不好自己冲上去。” “我知,只是今日那样的场景,便是二叔赶来,也不见得能从吴魏手中讨着好,如今我见不着父亲,实在是不敢再见大哥出事。” 沈桃溪润了润唇,而后靠向车壁。 阖眼时不免又想起了大哥的伤势和顾锦文的无情,只觉万分疲惫。 只是她也做好了决定,不管顾锦文如今打了什么算盘,这婚事,她一定要退。 马车终于进了沈府。 沈桃溪没有去老夫人那处请安,而是直接去寻了母亲。 沈大夫人的清香园比别处地方要安静不少。 刚穿过垂花门不远,便能瞧见莲池边的娇艳春花,甚至长到了临近拱桥之处。 沈桃溪闻到了些许清香之味,她在池边停留了一瞬,深吸了口气。 再挪动步子时,正好瞧见了来送药的金嬷嬷。 “三姑娘不是去与赵家姑娘相聚,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金嬷嬷瞧见她,眼中有些惊讶,却也安心了几分。 这几日新换的药格外苦,若三姑娘不在,大夫人怕是一口都不会喝。 “外头人多嘈杂,我约了语枝明日来府中一聚。” 沈桃溪笑了笑,接过金嬷嬷手中的东西,“我给母亲送去吧,明日玉柔约莫也会过来,劳烦嬷嬷替我多备些吃食糕点。” “三姑娘放心,老奴记着姑娘这两位好友的口味呢!正好这相聚也给他们三房的人好好看看,免得他们以为老爷真出了事,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嬷嬷说的是。” 沈桃溪行上石子小路。 除了正午,春日的风还有些凉,但也吹得人愈加清醒。 直到临近母亲的住处,她才回过神,看向旁侧的丫鬟,“金盏,你去大哥院中等一等,见着大哥回来,若还清醒着,便过来唤我,路上若是碰到想打听消息的,不必冷脸,也不必避而不谈,一律胡诌便是。” “是,姑娘,奴婢明白。” 金盏和玉簪皆是沈桃溪的大丫鬟,自幼便跟在她身侧。 只是两人虽日日在一处,性子却不大相同。 玉簪沉着冷静,行事向来讲究一个稳字,而金盏年岁小一些,活泼机灵。 见她行远,沈桃溪才踏上长廊,行向母亲的屋中。 她想了无数遍该如何对母亲开口,该如何提起同顾锦文的婚事。 她怕母亲不信,也怕母亲伤心,可她没想到,只是陪着坐了片刻,眼前娴静温柔的母亲,在喝完药后便主动开了口。 “溪儿今日,可是受了委屈?” 撑了一日的沈桃溪垂下头,掩住红了的眼,半晌才轻应了一声,声音沉闷。 说起来,若让她一直抬头对上不平之事,她也不是不能忍耐。 她什么都不怕,不怕死,也不怕被讥讽。 可当母亲温柔的关切落下,沈桃溪却是眼睛一酸,再也忍不住。 “母亲,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给顾锦文。” 大夫人安氏并未急着询问,而是伸手抚上女儿的发髻,轻轻安抚。 这样无声的疼惜最是能催动人埋在心底的委屈。 沈桃溪强硬的外衣褪下。 从父亲入狱后强撑的坚强,到今日亲眼瞧见顾锦文的背叛,再到大哥差点失了性命,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一颗一颗地滴落,在裙面上氤氲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你父亲那日出府前曾同我说,等再过些年,待你们兄妹三人安稳一些,待大盛再无敌军敢入,他便自请离京,最好是能做个外放的小官,带着我去瞧瞧京都以外的地方。” “只是刚说完,你父亲又摇了摇头,他说若手中再无权势,旁人兴许会欺负你们兄妹三人,他放心不下,可那日起,你父亲便没有回府。” “但溪儿,不管你父亲何时才能回来,你若觉得受了委屈,若真想退婚,你父亲不会强逼你,母亲也不会。” “只是母亲想劝的是,锦文与你相识十几载,他心性要强,即便真要退婚,你也记得,一定要顾及他的脸面。” 沈桃溪唇瓣翕动,刚停下的眼泪又打湿了长睫,逼得她瞧不清眼前的一切。 她不敢多说一句,更不敢提起,顾锦文在外,将真心踩在脚下的冷血模样。 “母亲” “说起来,你们兄妹三人,因着我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若不是你父亲行到了高位,逼得那些人闭了嘴,那些话大抵也不会停下,只是如今你父亲遇了事我虽相信他,但你们少不了又要听到些难听之话,是我亏欠了你们。” “不是的,母亲。”沈桃溪哭着摇头,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才没有亏欠,是那些人不好,是他们胡言乱语,想扰乱我们沈家!” 安氏眸色平静,轻轻替沈桃溪擦去眼泪。 有往事浮上心头,却早已唤不起她任何波动,她如今心中只有夫君,只有儿女,只有曾经的沈老夫人记挂着的沈家。 金嬷嬷瞧见这一幕轻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 她是曾经老夫人身侧的丫鬟,也算看着安氏长大。 如今虽已过了这么多年,但安氏一步步走来的过往,却仍是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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