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秦水河畔开始,沈桃溪便一日比一日清醒。 她其实有无数阴阳怪气的话能说,随便几个字便能撕破顾锦文那张虚伪的嘴脸,让他气得当场发疯。 可眼下她不想让任何人耽搁她去瞧她爹爹,尤其是狼心狗肺的顾锦文。 半晌,沈桃溪抬手看了看自己未染蔻丹的手,目光落到今日被簪子划伤的指尖。 顾锦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记起她时,便好像逗弄一般抬抬手,未免也太将他自己当回事了一些。 “不巧了,今日本姑娘已经有约,同你们侯爷,行不到一处去。” “沈三姑娘,侯爷是真心实意要带您出去,您何必” “怎么,他想要走这一趟,我沈桃溪就需得陪着?这是什么道理,他又哪来这么大的脸面?” 顾锦文看着随从久未回来,心中霎时生起了不耐。 他让人掀起车帘,看向不远处那座恢弘府邸。 沈桃溪站至石阶之上,衣裙虽素净,却依旧有一股旁人不敢沾染的高贵,看向面前行礼的随从时,带着嫡女与生俱来的威严。 顾锦文的目光在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稍稍停留。 即便对沈桃溪生了不满,此刻见着她时,也依旧因她的貌美而有片刻的晃神。 但很快,他就被沈桃溪冰冷冷的神色唤醒,掀帘而出,一张脸彻底垮了下来。 “还挡在我跟前,难不成在我沈府门口,你们侯爷还能强压着我?” “沈三姑娘息怒,侯爷近来实在是公务繁多,今日好不容易得闲,若姑娘不去,下一次侯爷再休沐也不知会是何时,眼下侯爷亲自来接姑娘,姑娘又何必还同侯爷赌气。” 随从语带急切,虽不敢真惹了面前的姑娘,但也没有退下的打算。 近来侯爷脾性不好,对府中之人更是没什么耐心,他若办不成事,回去还不知会不会领罚。 而这位沈三姑娘虽身份高贵,但遇见侯爷的事向来好说话,他多提几句侯爷的不易,约莫便能让其消消气,低下头来。 只是这话刚一开口,便被眼前的姑娘堵了回来,未留一丝情面。 “他得空我便要跟着去,难不成你们侯爷是什么稀罕物件,同他出游一次,我脸上能沾光?” “沈三姑娘” 随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下一瞬,一道阴沉的声音自一侧响起,惊得随从打了个哆嗦,待瞧清来人目光并未落到他身上后,随从旋即又松了口气,退回了来人身后。 “沈桃溪,适可而止。” 顾锦文停在石阶之下,远远瞧着,像是不及沈桃溪高。 他不喜这样的对视,但眼下,却也只得忍着。 “今日我已经如了你的意,来主动寻你,补你上次被打断的出游,你若再闹下去,难堪的只会是你。” 后头的金盏气得不行,旋即便要上前,同前头那位年轻侯爷对峙,可步子刚动了动,却见沈桃溪冲她摇了摇头。 “同一个外人生气做什么,不值当。” “沈桃溪,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你总归要进侯府,往后我不点头,无人会替你撑腰。” 顿了顿,顾锦文又道,“我近日事情很多,不是日日都这般得闲,你若再闹下去,今日哪都不必再去。” “进了侯府,无人替我撑腰?” 沈桃溪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被老夫人压下的退婚,勾唇笑了笑,“你真觉得这婚,我舍不得退?” “你若是因着齐国公的事在怪我,过几日,我会替你去打听一二。” 顾锦文压根就没将沈桃溪的话听进去,只想起她近日的反应,将猜测落到了沈耀盛身上。 可连大皇子私底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自然也探不到沈家大房的消息。 但眼下他不愿在这沈府外同沈桃溪有过多争执,也不愿让她那两个好友瞧见,便只得先应下这些事。 “我会去替你打听,但你莫要再无理取闹,这不是什么容易事,你该是心中有数,还有,你知晓我不会有空去管那些后院的事,如今你我大婚只剩半年,现下你该学着做一个能顾全大局的主母,而不是” “这婚事,你慢慢等吧。” 沈桃溪不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今日我有约,你莫要挡在我跟前,误了我的事。” 见顾锦文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桃溪不得已又看向他,“清远侯既然这么忙,也不必特意来我跟前晃,上次我便说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人,我不稀罕。” 顾锦文没想到她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提起了让人传去侯府的那些讥讽之言,一张脸顿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桃溪,这一趟没了,便不会再有下一趟,你想清楚了,到底还要不要再同我犟,要不要为了你那些女儿家的约,拒了我?” 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 若她还不低头,他侯府的马车,当即便会离开,她若后悔,便只能自己上门求他。 他不会再同今日一样,主动求和。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些许动静。 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在这条宽大又安静的街上格外明显。 顾锦文还想再说,却见眼前的姑娘忽然喜上眉梢,水眸弯成月牙,一扫适才对他的冷漠,小跑着越过他,再未看他一眼。 层叠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舞动,带起缠枝下的朵朵小花,春意盎然。 顾锦文看过去时,那裙摆甚至还差一些擦过他的衣袍一角,可最终,那抹淡色还是越来越远。 这一刻,顾锦文不耐尽数褪去,只有心底一股道不明的莫名慌乱,将他困在了原地。 他不知为何,忽想伸手去将人攥住,可指尖微动,却只有扫过的凉风,什么都没能抓住。 “师父!” “还未到约好的时辰,这么早出来,不怕吹了风?” 男人低柔的声音带着宠溺,从顾锦文身侧传来。 他陡然清醒,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 是谢瑨,是近来在朝堂上并未发声,却在无形中打压了他的淮西王谢瑨。 此刻男人未着官服,一身锦衣骑于大马之上,掀眸扫过来时,如高高在上的王,在俯视着毫不起眼的卑微蝼蚁。 如寒松一般挺拔的身姿之下,男人风华无二,却又隐约有杀气弥漫。 谢瑨不喜他。 明显到顾锦文无需去探究,便能从他那双寒戾非常的眼中,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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