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瑨到底还是考虑到了沈桃溪的名声,并未踏上马车,但大马一直跟在一侧,留着不太远的距离。 只要沈桃溪开口说话,他便能听得见。 外头逐渐有了嘈杂之声,热闹了近半个时辰才逐渐趋于平静。 而在沈桃溪快要睡着之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她跟着谢瑨一步步踏入那阴冷寒湿之地,连石阶都透着冷沁, 沈桃溪的眼一下便红了,怕极了会瞧见父亲被用刑的模样。 直到行到最里头,瞧见地上干净的枯草,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溪儿?”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透着嘶哑,似是不可置信。 牢房的门锁被打开,沈桃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仔细看着久未见到的父亲,哽咽开口,“父亲,他们有没有用刑,父亲可有受伤?” 沈耀盛哪里想到能在此处见着女儿,自入狱后从未有过波动的他此刻又惊又喜,坚毅的眼中竟有泪花闪动。 可冷静下来后,沈耀盛便想起这里头的阴寒和关押着的犯人,狠心将人往外推了推,心疼得厉害。 “溪儿怎能来这样的地方?赶紧回去,切莫因为父停留!” “父亲” “快些离开,回去了好生陪着你们母亲,让她莫怕,你们兄妹几人也不必担心,不管如何,为父必定会留着一口气回府同你们相聚!” “我不怕的,父亲别让我走,母亲和我还有好多话要同父亲说,父亲别赶溪儿走。” 沈桃溪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这段时日不敢表露出的担忧,终是在瞧见父亲的这一刻寻到了出处。 “溪儿听话,此地不是你们姑娘家能待的地方,若被人瞧见,兴许还会借机寻你的错处,为父不会有事,府中若有抉择不了之事,便去寻你二叔,还有,不必为了父亲去寻锦文,这地方也切莫再来” “齐国公。” 见父女俩这般模样,原本没打算这时候开口的谢瑨还是行到了前头。 他让人将备下的斗篷拿给金盏替她披上,站定后想了想,朝着沈耀盛抬手行了个礼,“齐国公不必担忧,是我将桃溪带来的此处,无人敢多言。” “王爷?” 沈耀盛瞧见来人,眼中透出惊讶,随后又染上笑意,带着一如往常的豪气,“三年未见,没承想再见着王爷,竟是在大牢。” “我本该早些来看齐国公,但刚回京都,耽搁了几日。” 谢瑨笑了笑,端的是温润如玉,同适才在外头的模样判若两人,“国公爷只管父女说话,我会在外头等着,不会有事。” “这” “放心,沈伯父。” 离开前,谢瑨改了称呼,同最开始去到沈府一样,对这个朝他伸过援助之手的沈家大老爷,有着最纯粹的感激。 一行人退了出去,谢瑨未出牢房,只守在入口处等着她。 沈桃溪顾不上太多,见金盏将东西放下后,又开始掉眼泪。 “竟是王爷带着你来的此处,为父还以为是锦文想了法子。” 沈耀盛慈爱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原想抬手替她擦一擦脸,但刚动了动,便想起自己染了脏污的手。 心中酸涩,顿时便停下了动作。 他行至如今,从未有过私心,大把时间都放在了军营,放在了战场,不知对夫人和几个儿女有多少忽视。 可到头来,却被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一些不知从哪寻来的所谓罪证,逼进了大牢。 他如何不知在他入狱后家中会行得有多艰难。 他甚至都没法子去打听,打听他的妻子可有犯病,打听他的儿女可有因此受委屈。 沈耀盛在牢里想了很多。 他知道他一定能回去,但他想起曾经父亲征战了几十年,想起自己也在朝中二十几载,突然就不知往后的路该如何行,才能护住家人,才能更加稳妥。 “父亲” 沈桃溪的声音逐渐平缓下来,唤回了沈耀盛的思绪。 她说得有些慢,试图让话语听上去温和又平静。 “母亲一切都好,只是忧心父亲,不免就消瘦了几分,大哥也辛苦了一些,为了能知晓父亲的消息,四处奔波,大姐姐近来回府得多,一边陪着母亲,一边等着父亲的消息。” 沈桃溪并未提起中间的难处。 她知晓,那些事父亲总会知道,不必在牢中就讲给父亲听,徒增担忧。 可沈耀盛在朝堂多年,如何听不出女儿话中的刻意隐瞒,甚至只瞧着今日女儿独自前来,他便知一定是发生了其他事。 “溪儿不必瞒着父亲。” 沈耀盛看着她,眼角湿润,语气却低沉,“同父亲说,锦文为何没陪着你,白哥儿可是出了事?” 沈桃溪唇瓣动了动,想起刚一瞧见父亲,便让他误以为今日是顾锦文想的法子,刚停下的眼泪就又有冒出的迹象。 在父亲眼里,顾锦文大抵和大哥哥一样重要。 “他” 沈桃溪顿了顿,犹豫半晌后倏地弯起了唇,故作轻松道:“他近来公务繁多,也不太好跟来,父亲不必担忧,只管顾好自己的身子,我们在家中等父亲归府。” 沈耀盛目色越发沉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知晓此时大抵是问不出什么,他压下心中思绪,强行扯出一抹笑。 这一趟,总不能让女儿带着担忧回去。 “溪儿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瞧为父,也不怕王爷见了笑话。” 看着金盏和小厮提着食盒和包袱站在一侧,沈耀盛无奈又宠溺,对着那些东西摇了摇头。 “这么一点东西怎么会多?” 沈桃溪抬手抹了一把泪,不顾地上的泥泞灰尘蹲了下去,一一打开那些包袱。 “食盒里的吃食都是母亲亲自做的,这些个包袱里不过放了两件厚实些的袍子和鞋,女儿本来还想给父亲带些书来解闷,但师父说书不太稳妥” 沈耀盛仔细听着女儿的话。 这一刻,他不再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不再是陛下亲封的国公,也不再是牢中不明生死的有罪之人。 他只是一位父亲,在感受着女儿的依赖,感受着家人的重视。 而这些许久未听见的琐碎念叨,仿若春光落进阴暗,连阴沁的牢房都好似逐渐有了暖意。 沈耀盛感激地望向外头,试图瞧一瞧将女儿带来的谢瑨。 可入目之处并无身影,连看守之人也都一并退了出去,甚至每日里隐约会听见的审讯之声也都没了动静。 安静地好似整个大牢都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可以放心说话。 这不像是刚回京都的谢瑨能做到的事。 在这样不同于普通大牢的地方,他不仅能出入自由,还能唤得动里头的人。 这一刻,沈耀盛终于隐隐感觉到了谢瑨手中那部分瞧不见的权势,也莫名觉得,待溪儿离开后,谢瑨大抵还会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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