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建好了,外婆脸上也自信满满,意气风发起来。 这房子就像核武器,可以不用,不住,但是必须得有。 如果还是一层的破旧瓦房,那是会遭人耻笑的。 说明这户人家没本事,不上进,丢人现眼,周围人都会瞧不起他。 在结婚9年多后,舅舅舅妈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住上了两层楼房。 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他们才知道。 一个月过去了,屋子里的石灰粉,油漆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 外婆家搬入了新房子。 宽敞,明亮,崭新的房间,很明显住得舒服多了。 外婆于是邀请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村里人,下个月初六前来喝进屋喜酒。 当然,还是老惯例赊账,东西先用,钱后面再补。 老是麻烦秋姑,外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没办法,人穷志短啊。 到了初六外婆家再次人潮拥挤,人声鼎沸。 左边房间里面一桌,堂屋两桌,右边房间一桌。 地坪开十桌,院子里开四桌,一共开了十八桌。 众人一边参观,一边评头论足。 比较装修,比较房子大小,这也算中等人家了。 毛线的中等人家,刚刚脱离贫穷而已。 外婆心里清清楚楚:口袋早已空空荡荡,典型的牛粪蛋子表面光,但我不说,谁知道? 酒席上的米,菜,肉那些都是借钱买的。 烟,酒水,小吃零食也是赊账的。 收了贺礼,再去还钱,拆东墙补西墙。 农村都这样,大家心知肚明。 我妈带着我回娘家,参加进屋喜宴。 包了100块钱红包,不是不想再多,实在是没有钱。 别人包30块,40块,50块都是随意,但自己家里人至少要200块的。 舅舅舅妈外婆站在堂屋门口,脸上满是笑容。 妈将红包递给舅舅:“大哥,恭喜你们住新房子了,这是一点薄礼,小小心意。” 舅舅说:“人来了就行,客气啥呀。” 我从妈身后露出头:“舅舅好,舅妈外婆好,恭喜你们。” 外婆见我躲在后面,知道我被外公吓到了。 她说:“不用怕,你外公在里面,而且他没有棍子,不会打你了。” 听到不会打人,我胆子大一些了。 就趴在门边往里面看。 外公躺坐在主桌右手边,一顶棉帽子,戴在瘦瘦的头上,脸色苍白,脸上满是皱纹。 苍白是由于长期在屋里躺着,又没出去干活,走动,晒太阳所致。 露出来的头发和长长的胡须已经花白。 有人时不时跟他道喜,他也回话,所以脸上还算有笑容。 因为长年卧床,他的身体看起来瘦弱,弱不禁风。 身上穿着新衣服,露出的双手瘦骨嶙峋,青筋暴起,皮紧紧的贴在骨头上。 腿上盖着薄毯子。 脚上穿着一双棉鞋。 一个瘦弱且脾气暴躁的老头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公,也是最后一次。 长阿姨和大姨夫来了,给了红包后照例是一番客套话。 伟姨来得迟一点,也是给了一个红包。 红姨没有回来,人在深圳。 舅妈娘家的人也都来了。 又是一番寒暄问候。 我和成哥楼上楼下到处跑,真宽敞明亮阔气啊。 什么时候,我家也能住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我羡慕的想着。 很快有人扯着宏亮的嗓子大喊:“各位亲朋好友,快吃饭了啊,请大家各自找好位置就坐。”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进屋酒宴,主家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若有不周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 我听出来这不是舅舅的声音,是一个老头的声音。 我和成哥赶忙坐在外婆房间那桌。 右边房间,堂屋里也坐满了人。 都是双方的亲朋好友,妯娌亲戚。 看看时间也快到12点,人也坐得差不多了。 众人看也看过了,就围着桌子家长里短,天南海北的聊天。 谁谁家娶媳妇了。。。 谁谁家嫁女了。。。 谁谁家又添大胖小子了。。。 谁谁家又生气打架怨谁了。。。 农村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这是农村特有的氛围,人情世故,叫有人情味。 住城市的人感受不到。 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 各过各的生活。 遇到一个人,没偷也像贼。 楼上楼下住的是谁,也不知道。 一年到头,没几个认识的人。 更别说聊天,闲谈,淡扯,唠嗑。 饭菜很快就上了桌。 大家一起开动,洗碗筷洗酒杯子勺子。。。 觥筹交错,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时不时有小孩遭到呵斥,不准盘菜,委屈哭了的声音。 桌上有熟识的,会喝酒的,会聊天的,这桌的气氛就格外的热烈。 坐着妇女多的,也是热闹非凡。 攀谈,聊天,问候,打听,交流,大笑。。。 边吃边聊,总有说不完的话。 整个家里家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宴席散场,人群渐渐离去。 我妈也准备回家。 外婆说:“让云仔留下来歇几天吧,反正还没开学。” 我也想留下玩几天,就眼巴巴看着我妈。 我妈说:“好吧,但是几个人在一起不要打架惹事。。。” 外婆:“有我看着呢,没事的。” 于是我妈自己回家去了。 我们三个在家里大呼小叫,捉迷藏,打羽毛球,乱到起飞。 外公看了吹胡子瞪眼睛。 可惜他的拐杖被舅舅没收了,要不然很有可能,他会赏我们一人几下拐杖。 玩闹够了,我们就围着看舅舅舅妈清点红包。 有30块,40块,50块。。。 舅妈报名字礼金,舅舅写。 我看到长阿姨,伟姨他们都是打200块钱。 我家只有100块钱。 舅妈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竹妹(我妈)确实挺苦的,嫁了个那样的丈夫。。。” “要钱没有钱,还带着俩个娃。。。” “确实挺造孽的。”舅舅说。 我知道他们在可怜我妈。 因为我爸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来。 挣了钱也自己留着,不交给我妈。 家里穷得叮当响。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可能有点夸张。 但是,除了墙壁,基本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电视机,收音机和一辆二八杠了。 遇上这样的男人,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要用这辈子来偿还。 舅妈家里,大舅子,二舅子和姑姑都打了300块钱。 岳父岳母打了400块钱。 到了晚上9点半,我们还在看电视。 舅妈说:“不要看了,把电视关了。明天早上又起不来。” 我们只好悻悻的关掉电视机准备睡觉了。 外婆要我跟她睡。 我问她:“外婆,你不和外公睡一起了吗?” 堂屋里陷入寂静。 舅舅舅妈也看着她,仿佛在询问:“要不要?把爸从后面移动到前面房间?” 外婆愣了一下,说:“不用,他没那个资格。” “一没出分钱,二没出份力,他凭什么睡新房子?” 外婆愤愤不已。 舅舅舅妈对视一眼:这是爸妈的事,我们还是少管为妙。 外婆到后面给外公倒了一茶杯水。 外公床头有拉线,要开灯只要拉一下就行。 可能也知道之前自己做得过分了,外公也没有说话。 外婆默不作声,关掉电灯,拉上门往前面房间走。 外公咳嗽了两声,希望引起外婆注意。 外婆站在弄堂站了一会,往前面走来。 从外公打她的那两拐杖起。 到后面恶毒的骂街,诅咒。 已经让外婆的心彻底寒了。 这个男人,已经不值得她留恋。 不值得她掏心掏肺的对他好。 跟着外公,她受了太多的磨难。 也吃了太多的苦。 让外婆的心肠硬如磐石。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外婆肩膀动了一下,右手抹了抹眼睛。 鼻子抽泣的声音清晰可闻。 外婆摸着我的脑袋,说:“很晚了,睡觉吧。” 这个死老头子,他没资格住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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