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多年听来的片段,槽点总结起来是大姨妈的一段婚姻。 曾有一个外地的青年来到南村,孤身一人无处落脚,据说已无父母亲朋。外婆他们善心收留认作兄弟。这位青年有一门好手艺,只要给他竹藤篾条,就能编织出各种篮子盆子筒子,不一而足,还会木工做些家具,房屋补漏也懂些许,总而言之,手巧能做的事情他都精通,不能做的也略通一二,一度红遍村头村尾。甚至邻村的有事需求也来寻他,给家里带来不少收益。 古语常言好景不长乐极生悲。外婆这位干兄弟不久生了重病,从家里最强劳动力一朝跌落成为需要人照顾的病号。村里村外赤脚医生摇头摊手无奈叹息,跑到大医院检查,治疗费用之高劫了整个村子都付不起。后来不知何处来一神婆,道只有非冲喜不能治好。 村子再穷,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一个病恹恹行将就木的人?长相是佳,手艺是精,人品也尚好,奈何没有几天了呀!若一只还剩一口气的凤凰和一只肥硕的母鸡一样的价格,估计母鸡大概率会被优先选择。 事情最终得以解决,过程无从考究不得而知,只知结果是这位仁兄成了我的大姨夫,“冲喜”之后果然病好了大半,恢复了劳作,在祖屋旁边建了个屋子供妻儿一家子居住。后来有了我的明表姐、督表哥和君仔表哥。本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问题就出在故事的时间地点是七八十年代封建落后闭塞的穷困小村,外界无风而起浪,“外甥嫁阿舅”的闲言碎语若柳絮纷飞,积落在心头绕绕缠缠,如覆盖了一层寒天冰雪般渗入骨髓。 再后来,大姨夫英年早逝了,他的名字、他的手艺、他的痕迹在一天一天的日子冲蚀后无人再记起,但是某些亲近之人心中的隔阂却一直都在。 朦胧记忆中似乎有一段大姨妈的诉说,背景仿佛是在狭窄封闭昏暗的仓库中。 她说:“你们一直以为是我自愿的么?那时你们都还小也许不知道,也许忘记了,是妈子在房间里和我说好大通道理逼我嫁的。我当时已读到高中,在村里乃是最高文化,读书明理,自是懂得不少道理,学校欲招为老师,谁会愿意自毁前程就此普通婚嫁一生……”大姨妈向来是一个坚强的人,固有生活所迫,她天生即是非常坚韧的性格,纵使潸然泪下,声音哽咽,也没有嚎啕大哭。作为听众的妈妈哭得不能自已,相比起来倒更像苦主。 而在外婆口述的故事版本里,大女儿先暗恋的,虽口头不说,好几次偷偷摸摸地动作,知女莫若母,在“冲喜”的方案一出,大女儿溢于表面的窃喜期待。哪个好人家的母亲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给人冲喜?还是有大好前程的女儿!而病号只是一个外乡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干兄弟,何至于委屈女儿的一生,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但是大女儿跪在了她的面前,苦苦哀求,不论前程如何不论未来如何,只望得偿所愿,与爱人厮守,患难坎坷都同舟共济。作为一个明事理的母亲,顶着所有风言风语的压力,无可奈何同意了这门亲事…… 外婆的记忆力素来惊人,无论多少年前的事情,各处细节描述恍如昨日,每一句逻辑条理明畅似就在眼前,不容置疑,日常为人处世明事理、辩是非、知荣辱,心态豁达,与逼迫女儿的恶母完全不搭边。但是大姨妈的哭诉又是如此凄婉动人、情真意切,每一句诉说都如积压心底多年的郁愤的倾泻。到底是谁的记忆出了问题? 真相如何,在当年那扇破旧的房门内,再无人分辨得出。 可欣慰的是,无论当年怎样的舆论暴力,无论是谁编造另一个事实欺骗自己直至自己也深信不疑,几十年后,大姨妈除却一次诉说没有责怪,常常往来,孝顺母亲;外婆淡然处之,一如既往,母女之间就和普通的母女一般。 过去,就让之成为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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