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蜗冢,不能在这儿打起来。 伏青骨化出鞭子,一鞭抽向钟遇,钟遇伸手将鞭子扯住。 “白师兄。” “来了!”龙未到,绳先至。 钟遇冷不防被从水帘洞里钻出的捆仙绳,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伏青骨松开鞭子,想想不解气,又一鞭子抽在了钟遇脸上。 钟遇闷哼一声,颓然跪倒在伏青骨面前,“师父。” 不叫便罢,一声‘师父’是叫得伏青骨越发火起。她挥鞭子继续抽,鞭鞭毫不留情,将人抽得皮开肉绽。 钟遇也不躲闪,挺直脊背硬挨,痛得眼冒金星,浑身哆嗦。 白虺窜出洞来,贴边溜缝地梭到伏青骨身旁,生怕被那鞭子误伤。 啧啧,下手真狠,看着都痛。 不过也是活该,谁让他逆师犯上,图谋不轨。 直到钟遇额间魔印消散,伏青骨才停手。她微微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揉了揉胳膊和手腕子。 她伤势沉重,抽人也变成了力气活。 白虺巴巴凑过来,毛遂自荐道:“下次再想抽人,我可以勉为其难的代劳。” 伏青骨眼尾一扫,“你要不要也勉为其难地替他挨几下?” 白虺悻悻闭嘴。 伏青骨没好气,也不看什么时候,就来裹乱? 她余怒未散,看向满身血痕的钟遇,毫不留情地道:“师父?我可没这么好的福分,有你这种欺师灭祖、不长脑子的徒弟。” 钟遇心死如灰,神情麻木,“您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要打要杀,绝无怨言。” 他自嘲一笑,“能死在您手上,于我而言,也是解脱。” “少跟我面前装委屈,扮可怜。”伏青骨不吃这套,“想一死了之,将烂摊子甩给我?没那么容易。” 钟遇神情痛苦,“我从前救不了您,如今救不了她,如此无用,还有何面目活着?” “救?且不说灵晔,单说你妻子。”伏青骨问道:“封元虚这等残害同门之人,你如何确信,此次帮了他,他就会放过你妻子?” 钟遇哑然。 “你将弱点递给他,便只有任他拿捏。当你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又知道他不可告人之秘密,你和她可还能活下去?” 伏青骨走到他面前,拿鞭子抬起他的下巴,垂眸冷视道:“只为一时苟且,便让她背负覆灭蓬莱境的因缘孽债,你到底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万劫不复,永堕地狱?” 钟遇心神俱震,猛地喷出一口血,伏青骨让得及时,才没被喷个正着。 半晌后,钟遇眼神恢复清明,他颓然垂首,满脸愧悔。 伏青骨继续攻心,“她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钟遇满嘴血红,哑声道:“我没有告诉她,只说是出来替她寻药。” “好个上欺下瞒,为虎作伥。”伏青骨冷斥,“她若是个深明大义之人,知道你为她服从强求、罔顾人命,又该如何自处?反之,她要是认同你之作为,甘用天下人之命换取自己苟活,便也不值得相救。” “不,静姝并非自私自利之人。”钟遇替妻子辩解,“她向来心地良善,我瞒着她,便是因为知晓,她不会答应我这么做。” “你莫不是在为这份自以为是的深情而感动?”伏青骨语气讥讽,“为偿一己恩义,置整个蓬莱境于险地,陷她于不仁不义,你这是为了她,还是为你自己的私心?” 这话犹如剖肌露骨的钢刀,让钟遇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您说得对,我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她,却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执念罢了。” 他从小到大,失去得太多,父母、师父,还有师门,被囚雷池之时,他万念俱灰,是静姝令他重获生机,也因此而更畏惧失去。 他抓住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生怕她沉没、断折。 越握紧越失去也就越恐惧,人一旦有所畏惧,便摇摆不定,患得患失,心魔也自此而生。 “所幸,没酿成大祸,今日你若得逞,便是对不起她,对不起你师父,更对不起蓬莱境万众生民。”伏青骨扬了扬手中鞭子,“只挨这顿鞭子,算便宜你了。” “师父便是杀了我,也是应当。”与先前的赌气不同,钟遇再说此话,已是诚心悔悟。 “你一死何足惜?死得其所,方才无憾。与其跟我要死要活,不如设法突破困境,救人自救。” 伏青骨收起鞭子,问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内丹受损,灵脉断裂,危在旦夕。” “怎么伤的?” “替我挡雷刑。” “……”他受雷刑是为了灵晔,说来说去与她还沾点关系,伏青骨又问:“是楚绾一断的诊?” 钟遇点头,“嗯,他告诉我此病非神蜗不能治。” 果然是这个坑货,伏青骨道:“他在诓你,这病无需神蜗,他照样能治。” 钟遇带着被坑货坑害的懵懂无辜,“那他为何……” “自是为了向我传信。因为他知道,需要神蜗治病的只有我一人。” 钟遇不解。 “他猜到了我的身份,知道封元虚在找我,因此借你向我示警。毕竟你是灵晔的徒弟,只要你现身,我必然会找你。” 伏青骨自嘲道:“就这一点而言,封元虚倒是很了解你我。 ” 钟遇怔怔不语,良久后他才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和他之间为何会闹成这样? ” “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在此了。”伏青骨回头望向蜗冢,只要取得神蜗,炼出治愈神识的药,她便能恢复记忆,知道一切过往和真相。 比如紫霄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封元虚和她为何反目成仇,再比如……伏青骨究竟是谁。 她对钟遇道:“你若是想弄清楚,便自己去查。” “没完成掌门交代之事,我怕是回不去了。” “谁说你没完成?” 钟遇愕然抬头。 “羌烙破不了的蜃境,你以为他会寄予你多大期望?不过是怕你怀疑,引你出雷泽的理由罢了。他若是直接告诉你,我还活着,想利用你引我现身,你还会答应吗?” “不会。”不仅不会,说不定还要跟他大打一场,闹得人尽皆知,届时恐怕又会是另一幅局面。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伏青骨稍觉安慰,同时也证明她所料不差。 钟遇之所以答应封元虚,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死,人死道消,一个活人和死人,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过后的摇摆、挣扎,是因为知道她还活着,让他陷入两难。又因为他背师弃道之事,被她当面点破,让他觉得无颜面对,因此自暴自弃,放任自己沉沦。 “他放你出来,既是为引我现身,你只要带着我的消息回雷泽,他自不会为难你。” “不行。”钟遇想也不想地拒绝,他在得知伏青骨真实身份后,便立即杀了紫霄雷府跟随而来的弟子,就是不想暴露她的行踪。 “人不能太贪心,既想保这个,又想保那个,更不能自私,让别人来成全自己。” 按心元所说,许多事理不清,还不尽,也放不下。那便该面对便面对,该解决的解决,总躲着也不是办法。 何况,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山海祭那晚,我闹出的动静不小,各派那么多人在场,消息迟早都会传到封元虚耳里。既如此,倒不如给你做个顺水人情,助你和你妻子脱困。” 钟遇再度陷入纠结。 伏青骨分析利弊,继续劝道:“羌烙逃脱,你又杀了紫霄雷府的弟子,他甚至不用查,便能猜到原因。届时他知道你有心隐瞒,你那妻子还有命活么?” “静姝……” “如你所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然来了,总要拿着封元虚最想要的结果回去。”伏青骨一笑,说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你若真觉亏欠于我,便设法将我的人带回雷泽,并替我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 “山海印。” 钟遇沉默良久,终于做出决定,点头道:“好。” “如此倒还算爽利。”伏青骨望向水帘洞,冷道:“怎么,戏没看够?还不出来。” 洞中传来一声轻笑。 钟遇愕然回头,许久才看清那道朝他们走来的身影,“席玉?你不是去了瀛洲?” 白虺冷哼,老早就闻到狐狸味儿了,他们前脚刚入蜃境,死狐狸后脚就跟来了。 “只要在蓬莱境之内,我想去何处,不过是瞬息之事。”席玉走到伏青骨面前,扯着狐狸脸笑道:“师叔劳苦,训人可口干?打人可手疼?” “噗,哈哈哈!”白虺幸灾乐祸。 “……”钟遇窘迫,这副模样叫外人看了去,多少有些没脸。 伏青骨朝席玉伸出手,席玉凑近看了一眼,“哟,都红……”了。 啪。 一个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席玉脸上,留下一个金灿灿的法印。 钟遇心绪陡转,不禁暗呼:舒爽! 白虺捧腹:“哈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妙!”死狐狸终于挨揍了! 席玉朝白虺弹去一个禁语咒,白虺“嘎”一声,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钟遇压着唇角,暗道:这个也活该。 伏青骨搓了搓发麻的手指,对席玉扬眉道:“法印还你。” 只要有这枚印记在,她的一举一动,便皆受他所掌控,这死狐狸的信任,从不是无缘无故的。便是她今日不出手,他也不会让钟遇得逞。 席玉半边脸火辣辣,他小师叔这个巴掌,是半点力气没省,看来气得不轻。 他抹去法印,可脸上的巴掌印,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掉了。 “师叔息怒,我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 伏青骨拿冷眼斜他,他斜向钟遇,顺手就把锅盖在了他头上,“万一你这没良心的弟子,一条死路走到黑,而你又狠不下心,我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没良心的弟子若不是被捆着,就要跳起来打人了。 席玉走到钟遇面前,面上如沐春风,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钟遇,亏得你有个好师父,舍不得看你白白送死,否则你如今已化作一把灰了。” 伏青骨凉飕飕地声音戳着席玉的脖子,“舍不得?谁舍不得?” “我,我舍不得。”席玉眼尾挤出讨好的笑纹,“他若死了,谁带我们的人入雷泽?谁替我们打探消息?谁又同我们里应外合,夺回山海印,整垮封元虚,救出楚谷主,和替你报仇呢?” 他看向钟遇,“钟遇仙君,你说是吧?” 钟遇:“……”不是说,只替他找回山海印吗? 这只死狐狸,这是要将人吃干抹净? 伏青骨召回捆仙绳,对钟遇道:“起来吧。”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扔给他,“这是药王谷的令牌,你拿给楚绾一,他知道该怎么做。” 钟遇接过令牌起身,又听她道:“有这面令牌,他会治好你妻子的病。” “师父……” 伏青骨抬手打断他的话,转而对席玉道:“接下来的事,你同他议定,我去取神蜗。”说完,她顺手拉走了在席玉身后装背后灵的白虺。 白虺对席玉无声骂了几句,气冲冲跟伏青骨走了。 钟遇紧握着令牌,盯着伏青骨消失在蜗冢前的背影,久久出神。 席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神,然后收好令牌,朝席玉一礼,“过后要怎么做,还请仙君指教。” “好说。”席玉两眼弯弯,嘴唇翘得像只鱼钩,“不过在指教之前,我得先送你一件礼物。” 钟遇微怔,随后推辞道:“仙君何须客气。” “应该的。”席玉狐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钟遇警觉,正想躲开,脚下却倏地出现一个阵法将他定住。 席玉双手捏诀,随即一翻,化出一道符咒,然后将符咒打入了钟遇丹府。 钟遇丹府内立即传来一阵灼痛,“你!” 席玉安慰道:“放心,这是验心符,只要你不违背咱们接下来的约定,便不会要你的命。” 钟遇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若违背会怎样?” 席玉薄唇一挑,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字,“死。” 一股寒意霎时将钟遇笼罩。 席玉凑到他面前,警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所以,我劝你最好安分,我可不像你师父那般……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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