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是月黑头。借着客店星星点点的灯光,隐约看到,小岑从屋走出径直朝后院走来。他跨进月亮门,远远看到国藩屋的灯依然黑着,他沉思片刻,待要掉头走去,恰国藩从大门处走来。小岑冲着国藩:“嘿!找你了好几遍,屋里一直黑着灯,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国藩紧走几步,边开门边回话:“来,进屋说话。” 二人进了屋,国藩把灯点上。小岑关切道:“连着几天你都很晚回来,吴先生来了两次都没见到你。”国藩边为小岑倒茶边说。 “下午,我去看望我的一个同年。” “哪位?”小岑问。 国藩叹了口气:“是霖生兄!我们同年进的翰林院,”国藩说到此,嗓音有点哽咽,小岑问,“怎么?他病了?”国藩喃喃道,“我们朝考前夕,他家中唯一的支柱大哥去世了,家人担心他正在考试,一直瞒着他。我们是一起返的乡,可当他载誉而归,走进家门时,迎接他的却是大哥的灵牌” 小岑痛惜道:“好残酷的相见。” 国藩接着道:“霖生兄自幼丧父,是大哥代父撑起了家任!那时大哥也才十六岁。一面照应着家里老小,一面陪他外出求学。” 小岑说:“大哥也还是孩子啊,真是难为这个大哥了。” 国藩哀叹道:“大哥陪他求学、东奔西走三十多年,为他娶妻、成家,好不容易等到他四十二岁考上进士,大哥一句怨言没有,却悄然地走了。近日,家中又传来侄儿离世的消息,加上妻室、老母,和三个儿子的读书负担,他愁得整日咳血,每日还要撑着去礼部坐班。” 小岑同情道:“涤生,如果方便,明日你带我去看看这个同年,我给他诊治一下。”小岑说着起身拍拍国藩的肩,“别难过了,你也早点歇息,明早还要坐班,有话明天再说。” 国藩连忙起身相送:“您也早点歇着。” 小岑走后,国藩坐回座位,他双手捂着额头看似身体有恙。片刻,他拿出个本子,伏案写起日记来:“他这样写着:同样的痛,同样的寄托,霖生兄,你我都不能倒下。反顾上任四十余日,每日除了点卯坐班、便是随礼送礼。恍恍中,四处奔忙赴宴,每日制定的课册、已七天未续矣……” 国藩在日记中深深自责着,他无力地放下毛笔,起身拿起脸巾在脸盆里拧了把,折成条状捂在额头,又重新坐回座位。他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拿起本书翻阅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国藩早饭没顾得吃,便步行上差去了。 客店门前,来去匆匆地路过着吃早餐的人们。一个二十出头的店伙计,在打扫院子。那伙计见小岑在屋门前晾晒衣服,便远远地打起招呼:“先生真是个讲究人,总见您三天两头地洗衣服。” 小岑回头笑道:“出门在外,自己不照顾自己怎么办呢。”小岑将衣服晾晒完毕,端起盆要进屋,吴廷栋笑着从大门处走来,“哈,洗这么多衣服?”小岑看着吴廷栋笑眯眯道,“我是想,趁您还没到,赶紧得收拾收拾。”二人说笑着进了屋。 伙计打扫到二进院,他发现一只母鸡在国藩的房顶上站着,伙计惊奇地自语道:“哎?你说怪不怪?这么高的房,你怎么就飞到屋顶上了呢?” 伙计说着站地上挥舞着扫把:“喂!下来!嗨,下来啊!再不下来,等下摔死你。”那鸡被伙计吓得不知所措,恰老板娘从前院走来,她见伙计在和鸡说话,不觉一愣:“哎?哪来的鸡,它怎么跑到房顶上去了?”店伙计呵呵笑道,“谁知道谁家的鸡,飞我们房顶上去了。”老板娘说,“一定是隔壁谁家的,把它轰下来吧。” 伙计说:“我轰了!它不下来。”老板娘说,“那么高,它定是下不来了。这样,你爬房上将它抱下来吧。” “那还得搬梯子,多麻烦。”伙计说着,拿起扫把立着脚拍着房檐,“喂!下来!嗨!下来呀!” 母鸡被伙计吓得沿着房顶走到别的房顶。老板娘一旁喊道:“嗨嗨!别拍了,等下,你非把房檐的瓦给拍下来几块。你瞧它吓得,以为你打它呢,想下也不敢下啦。” 老板娘站院里冲着鸡叫着:“咕咕咕咕,咕咕咕下来吃米了,咕咕咕” 鸡站在屋顶愣住,那伙计大笑道:“它自个都吓傻了,您还咕咕,姑父来了这会也不好使。甭管它,让它房上待着,等会儿没人找,中午我们把它炖了。” 老板娘转脸道:“哎呀,你就别懒了!还是快搬把梯子将它请下来得了。等下人家找到门上,不把你炖了才怪,还想着炖鸡。” 伙计望着房顶的鸡:“唉,我就纳闷,这么高的房它怎么上去的?这下好受了你,有本事上去没本事下了吧?” 老板娘说:“你有和鸡说话这工夫,梯子早搬过来了。” “好好好!我搬梯子请它下来。”伙计说着转身走去。这时,院墙外伸出个妇女的脑袋,她对着鸡咕咕叫着。老板娘朝那妇女笑道,“是你家的鸡啊?”妇女道,“嗨,谁知它怎么这么调皮,自己踩着鸡窝怎么就飞上房了呢。” 二人说话的工夫,店伙计扛着梯子走来,他老远就对那妇女喊道:“喂!别动它,惊飞了更不好抓了。”店伙计踩着梯子上了房,一把将鸡按住,对墙外的妇女说道:“你那边好接吗?不行,您就到院里把它抱走吧。” 妇女将头缩了回去:“行,我到你们院里!” 天已接近午时,编检厅公事房,几位同僚仍在各司其事,国藩坐在办公桌前,少气无力地在抄写东西;只见他垂着眼皮,张着嘴呼吸,另只手捂着额头且虚汗不止。恰时,陈源兖从院的西屋走来,他走近国藩见状大惊:“涤生?你怎么了?” 国藩依然捂着头,艰难地说道:“我没事”陈源兖看着国藩满脸的虚汗,“什么没事,你是不是病了?怎么满脸是汗?” 陈源兖这一咋呼,同屋的几位也才注意到,忙都围了过来。同事丙说:“啊?怎么回事?” 同事丁接道:“是啊,大家都在忙,谁也没注意到啊。” 同事己道:“涤生,你哪里不舒服?”国藩难受地摇摇头,陈源兖用手摸了下国藩的额头,“不好,他头烫得厉害。” 同事己说:“他一直坐在这里,大家怎么就没看出来?”同事戊说,“什么都别说了,快送医馆!” 国藩弱弱地说了声:“不用不用,大家都忙去吧,等下我就好了……”陈源兖二话不说,弯下腰来将国藩背起,对同事们道,“别听他的!快,帮我门口叫辆车。” 陈源兖背起国藩,几个同事簇拥着急速向翰林院大门跑去…… 小岑和吴廷栋坐在茶桌边,小岑手拿文稿:“先生每日不遗余力地写作,精力着实可嘉。等涤生回来,我一定转交与他。昨晚,他回来很晚,说是去看一位生病的好友,我与他约好,今晚去帮那位朋友诊治一下。” 吴廷栋说:“嗯,你与涤生都是热心之人。” 小岑突然道:“哦对,您等下。”他起身打开装药的小木箱,拿出一包鹿茸,分了两份,将一份递给吴廷栋。 吴廷栋笑道:“哈,又给我药吃?” 小岑说:“这是我刚买的上好的鹿茸,我留一半作为用药,一半先生带回去泡酒。您整日忙于公务,晚上又常熬夜写作,身子定要多加调养。” 吴廷栋摇着头道:“这不收钱的药我是不能再吃,你出门在外那么清苦” “瞧您说的,我给人医病也算是营生,我能赚钱的。” 吴廷栋说:“辛辛苦苦赚来的那点碎银子,自己都养不活,就别跟我充大头了。”小岑笑道,“先生若是嫌弃,那就出门丢掉好了。” 吴廷栋摇了摇头:“唉,拿你没办法。” 小岑调侃道:“那先生等下请我吃满汉全席。” 吴廷栋说:“干嘛还等,现在就请你!走,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小岑呵呵笑着:“先生身上可带有那么多银两?” 吴廷栋起身道:“供你吃饱还没问题!走走,我们喝二两去。”二人说笑着出了屋。 这时,陈源兖手腕挂着几包草药,背着国藩匆匆进了客店。恰与小岑和吴廷栋走了个顶头,二人猛地一惊,小岑忙说:“啊?涤生?这是怎么了?”陈源兖顾不上回话,二人护着一起向国藩屋走去。 几人来到国藩门前,国藩微微睁开眼,从衣袖里掉出把钥匙,原来他手里一直抓着钥匙。 陈源兖接过将门打开,三人将国藩的官服脱掉扶上了床。 小岑看看国藩又看看陈源兖:“啊,真是辛苦您了,涤生他这是?”陈源兖忙介绍说:“在下陈源兖,和涤生同在编检厅供职。” 小岑忙说:“哦,您就是涤生说的岱云老弟?”陈源兖点头道:“正是。” 小岑拱手道:“在下欧阳兆熊,这位是吴竹茹吴大人。” 陈源兖忙对二人作揖道:“小岑兄,吴大人,在下常听涤生说起二位。” 吴廷栋忙问:“岱云,涤生这是?”陈源兖将手腕的草药取下,说:“早上点卯时,我二人说了几句便各自忙公务去了。临近午时,我到公事房找他,这才发现他不对头。医馆的把脉先生说他是热症,给拿了些药。” 小岑忙坐其身边为他把脉。 陈源兖和吴廷栋默默注视着,片刻小岑起身,他打开草药一一检查着:“的确,开的全是治热症的药。” 小岑又回身摸摸国藩的额头和脖子,他沉思片刻道:“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小岑匆匆出了屋。吴廷栋和陈源兖对视片刻。陈源兖道,“岱云早就闻听前辈大名,没想到,今日以这样的形式相会,晚辈真是失礼。” 吴廷栋道:“岱云不必客气,我也早就从涤生口中听到了你。”二人说话间,小岑拎着药箱进屋。 他将药箱打开,里面露出一排排银针,小岑边说边取银针:“这比药来得快。尽管皇上在宫廷禁止御医使用,说是,针刺火灸,究非奉君之所宜,但民间依然靠它治病救命。涤生的脉象,是热邪壅滞体内,形成实热内盛,单靠草药会延误病情。” 小岑走近国藩,将一根根银针刺入他的面部及身上穴位。陈源兖一旁问道:“那这草药还吃吗?”小岑点头道,“要的,交给我吧,待会我给他煎药。” 陈源兖感激道:“真是太谢谢您了。” 小岑淡然一笑:“救死扶伤,医者本能,何况涤生是我好友。”陈源兖‘唉’的一声,“今晨点卯时,他还告诉我,晚上一同去看霖生兄。哪承想,自己有病却一直撑着。” 小岑接道:“昨晚,他也和我约好,要一同去给霖生兄诊治一下的。你看,自己也倒了下来。” 陈源兖难过道:“梅兄和涤生皆是我的好友,怎么两人同时就……” 吴廷栋忙安慰着,“无妨,抓紧诊治就是。”他又转对小岑,“既然你和涤生约好要去霖生那里,晚上你和岱云还照样去吧,我在这里照顾着就是。” 小岑接道:“岱云带我一次,让我记着路就好。你们都公务在身,不要影响到公干。涤生和霖生兄这里,由我照顾好了。” 陈源兖说:“两个病人怎能放您一人身上,看情况而定吧。小岑兄,您和吴先生先照看着涤生,我去买些饭回来大家吃。啊对,涤生能吃什么?” 小岑思虑着:“估计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了。等下取了针,我先给他喝些蜂蜜水。如果他有食欲,我房间有炉子,可以煮些米粥给他吃。” 陈源兖点头道:“那好,我先买饭去。” 夜幕下的圆通观、被夜色覆盖着更加显得幽静。昏暗的油灯下,欧阳小岑正在为虚弱的梅钟澍把脉。陈源兖、李文安、胡林翼站在一旁揪心地看着。小岑放下手,又查看着梅的舌苔和眼睑,他长长舒了口气说:“霖生兄,酒您是一口也不能再喝。您是忧伤过度,造成肺气抑郁,气机不畅、经脉不通,若是借酒浇愁,只能是雪上加霜。” 胡林翼接话道:“霖生兄,这阵子您真是没少喝酒,暂时戒了吧,等病好了再喝。”梅钟澍‘唉’的一声,“每日被家中事务所纷扰。三个儿子尚都学业未成。我年逾四十,手眼已难以作楷,但仍要坚持为孩子批改督教。坐班时,公务填充了脑袋,回到住所便想起家中窘况,唉!只能一醉解千愁。” 李文安劝慰道:“梅兄,你我家境不差上下。我也是几个孩子,也是一面坐班、一面督导孩子学业。你说的这些,我最有体会。但是,也要多往好处想一想,你苦坏了身子,孩子岂不更是无靠?” 小岑接着道:“霖生兄,这么多好兄弟关心着您,一定要听兄弟们劝。天下纵有再好的良药,也治不了心病。把心里的东西都放下吧,我给您开些药,你这里不方便,我回去煎好,明天一早给您送来。你吃上几天就会见好的。” 梅钟澍感激道:“小岑兄弟,真是谢谢你了!谢谢兄弟们深夜探望。涤生他怎么样了?昨晚,他从我这走,我看他还没事,怎么就” 陈源兖说:“涤生发热一直昏睡不醒。不过,您不用担心,小岑兄已经为他针刺过,我们来的时候,给他灌了些药。现在,有竹茹先生守着呢。” 梅钟澍难过地说:“明日,我去看他。” 胡林翼忙说:“您就在家多静养几日吧,涤生那里大家轮流照看着呢。” 国藩被内热烧得满嘴是燎泡,他张着嘴喘着粗气,吴廷栋将其额头的脸巾拿下,又重新在冷水里拧了一把,为国藩擦着脸。而后端起桌上的米粥,小声道:“涤生,能坐起来喝口粥吗?” 国藩迷糊地摇了摇头。吴廷栋忧伤地:“我怕你饿着肚子心里难受,喝一口行吗?啊?” 国藩本能地‘啊’了一声,吴廷栋以为他是想吃,忙将其枕头抬高,挖了勺米粥喂进他的嘴里。国藩刚刚迷糊着吃了几口,突然一个反射,他趴在床边全吐了出来;先生急忙放下碗为其擦嘴,后又端起水杯喂其喝水,迷糊中的国藩喝了几口;吴正要将其放平,国藩又爬起将喝的水也吐了出来。 吴廷栋揪心道:“天哪,吃得没有吐得多,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吴廷栋搂着国藩的头心疼至极,这时,小岑推门进了屋。吴廷栋像见到救命星似的:“哎呀,你可回来了!刚刚喂他几口粥,结果全给吐了出来,喝了几口水也都吐了。现在真是水米不进哪!” 小岑忙帮着将国藩放平身子,摸着他的脉搏,说道:“他是烧得了。” 吴廷栋说:“要不,再给他喂点药?”小岑说,“这会儿喝药他也会吐掉。” 吴廷栋难为地拍了下大腿道:“这可怎么是好。” 小岑说了声:“先生,等我一下。”便急匆匆出了屋。片刻,小岑拎着药箱和一瓶烈酒回来。他将箱子打开拿出一枚三棱针,将白酒涂在手上搓了搓,手攥一块白布走到国藩床前。他揉了揉国藩的耳朵,将针刺进国藩的耳尖穴,他挤出几滴血,又在国藩的少商、商阳放出几滴血: 吴廷栋一旁惊道:“啊,血都是黑的?” 小岑看着国藩的脸:“等下应该会好些。” 突然两个伙计抬着张小竹床进来:“ 先生,床来了,您要放哪儿?” 吴廷栋一脸的迷茫:“这?这是做什么?”小岑忙说,“我让他们送过来的。”他对伙计说,“靠桌边放吧。”伙计将竹床放好,小岑道了谢,两个伙计便出了屋。小岑对吴廷栋道,“先生,时候不早了,您赶紧回府吧。晚上我在这里服侍他。” 吴廷栋连连摆手道:“不不,还是我留下陪他,你奔跑一天了。” 小岑坚持道:“没事,我年轻扛得住,您还是快些回府吧,家里会挂念的。”吴廷栋道,“这怎么能行!万一他晚上有个什么事,我留在这里也好多个帮手。” 小岑犹豫片刻道:“先生执意要留,那就委屈您在我房间睡吧,需要时,我唤您就是。我陪在这里,夜里他一旦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晨曦,渐渐地笼罩了大地,住店的人们有的吃早餐,有的打理着私事;出出进进忙个不停。 小岑正在门前的炉子上煎药,胡林翼和陈源兖一人拎着几根油条,一人端个砂锅走来。小岑端着药锅正要进屋,抬眼看到二人:“哟!二位这么早?” 陈源兖道:“我和润芝到署里点个卯,便告假出来了,顺路给您带些油条和豆浆。涤生现在怎么样了?” 小岑说:“他烧是退了些,我正给他和梅兄煎药,吴先生在屋守着呢。” 陈源兖说:“怎么?吴先生昨晚没回府上?” “先生不放心,硬要留下。” 胡林翼说:“正好,我们带了油条,你快过来和先生一起吃吧。” 小岑说:“待我将药倒出来,你们先去涤生屋,我马上过去。” 胡林翼二人还没抬脚,小岑一眼看到梅钟澍从前院走来。他“嗨!”了声,“你老兄拖着个病身子怎么也来了?正说给您送药去呢!”小岑说。 胡林翼看着梅钟澍直摇头:“唉,你也是!昨天不是说不让你来嘛!我和岱云都告了假,等下就给您送药去呢。” 梅钟澍说:“我看涤生一眼,总归是放了心了。” 小岑对三人道:“那你三人先去涤生屋吧,等下我把药端过去。” 曾国藩得了这么重的病,老家那边却全然不知。今日国荃也是刚刚收到,大哥要他同嫂子一起来京读书的信函。国荃信还没看完,一旁的国葆和壮芽,便急不可待地:“喂,大家看嘛!大哥说什么了?” 国荃大致浏览了一下,便将信给了国葆:“给,自己看吧。”国葆接过信便和壮芽的头挨到了一起。 国荃回身抓起件外衣匆匆出了屋,国葆冲着国荃忙喊:“喂!九哥,你要去哪儿?”国荃只顾走路没有回话,壮芽一旁着急道,“不要管九哥,快看信。” 二人忙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信上,二人看着看着,突然,四只眼对在了一起:“大哥要让九哥去京城读书?”国葆说。 壮芽傻着脸道:“我们怎么办?九哥若是走了,家里定是不会让我们待在这里。”国葆‘哼!’的一声,“大哥偏心,为什么只有九哥才能去京城?” 壮芽眨巴眨巴眼:“我们小呗。” 国葆不服气道:“什么我们小,国潢哥哥,国华哥哥都比九哥大,为什么没有让去?” 壮芽想了想说:“倘若这些哥哥都去了,岂不跟搬家一样?大哥那里能管得起吗?京城东西那么贵,大哥也没什么钱的。” 国葆委屈地跑到床边,趴在床上抽泣起来。 壮芽看着国葆:“嗨!别这样嘛。怎么女孩子一样,哭什么!” 国葆抽泣道:“若是四哥去了京城,我才不会哭!你知道,我舍不得九哥离开。”“九哥真是走了,我们也就群燕无首了”壮芽说着靠着床沿也落起泪来,国葆突然爬起身子,对壮芽道,“哭什么,没出息。” “那你还哭?”“壮芽,你说,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 壮芽说:“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国葆问道。 壮芽沉思片刻:“我想,换做去京城的是你,你会不会开心?” 国葆说:“若是大哥只让我一个人去,我也不会去。” “那为什么?” “因为,大哥读起书来要命!天天被他管着,吓都吓死了。” 壮芽道:“就这些?” “还有就是,九哥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 壮芽嘴一撇:“说这么多,你就是粘九哥呗。” 国葆说:“那当然!和九哥在一起有意思,你不觉得吗?九哥不光是脑袋聪明,喜欢读书,关键是什么书都爱读;还怀揣着大英雄梦想,这点比较像我。” 壮芽说:“刚才还疑惑自己多愁善感。一会,九哥的大英雄梦也像你啦?” 国葆脸一横:“不服气是不是?不行就出来练练,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大英雄气概!” 壮芽头一歪:“喂,你能不能谦卑点?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起来?” 国葆一脸的不服:“嗨!真还大言不惭!”二人各不服气,同时‘嗨’的一声,蹦在地上。扎着格斗的架势…… 山寨正堂上,荷香娘一旁擦拭着家具,一面听着国荃和二喜的谈话。当她得知国荃的大哥要让国荃到京读书,一丝不经意的暗喜袭上眉梢。 二喜急迫地问道:“大哥估计让你何时进京?” “大约十一月。” 二喜盘算着时间,说了声:“嗯,不耽误,我们的秋茶正好上市。你走时多带些过去,上次你大哥走,我都后悔让他带少了。” 国荃说:“大哥带茶是自己喝和招待人,其实,那已经在帮我们投石问路。这次我亲自出山!定要把京城的茶肆、茶铺、茶庄、茶店、茶楼,探他个虚虚实实。一旦发现商机,我也会六百里加急给叔报信。呵呵” 国荃把二喜说得眉开眼笑,他拍着国荃的肩膀:“好小子,有大将风度!这几天,你再随我茶场走走看看,让茶师和你讲讲我们山寨茶的炮制奥秘。” “对,与人讲起也更有依据。” 荷香娘一旁,时不时地偷视国荃几眼,内心却极具纠结着。她对国荃是既喜欢又排斥,当然,自是有原因的。可想到国荃就要走了,心中难免愧疚,于是,便搭话道:“少爷这是要去京城了?” 二喜面带微笑:“是啊,我大侄子要他过去读书。” 荷香娘忙说:“啊,这一去,只怕年也不好回来的啦。” 二喜道:“这可不好说,十年八年都挡不住。我大侄子不就在京城扎根了!” 荷香娘似有种再见不到国荃的感觉,不知是后悔还是在惋惜,但她更多是愧疚。她开口道:“趁少爷动身还有些日子,回头,婶子赶做几双鞋子,让少爷带走穿。京城的东西贵不说,还没咱自己做的穿着舒服可脚。” 二喜和国荃会心一笑,国荃说:“多谢婶子挂怀,家里为我准备的有,就不劳累婶子了。”荷香娘负罪感地想补偿国荃,“婶子手拙,虽做不出什么精细来,好歹是婶子的一片心意。” 二喜忙对国荃使眼色:“国荃,既然婶子这么疼你,回头婶子做好,你带上就是。”国荃说,“那我就先谢谢婶子了。” 陈氏道:“少爷要出远门,婶子心里也是一时舍不得,给少爷做双鞋,值不当说谢。” 这时,荷香拎着水壶进来,她见娘也在此,不觉一愣。陈氏端起盆子对荷香道:“给干爹和少爷换泡新茶吧,茶都喝得没了味道。”她说罢便端起盆子出了屋。 二喜见荷香走来有意回避道:“啊,我还有点事。这里没人,你二人说会儿话吧。”没等二人回话,二喜便匆匆出了屋。 荷香和国荃对视良久。国荃开口道:“要坐下喝杯茶吗?”荷香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国荃凝视着荷香百感交集,荷香低着头,弱弱地说了声,“能陪我再去叉一次鱼吗?” 国荃仰着头将眼一闭,他竭力克制着眼泪:“走!” 前来客店看望国藩的同事一波又一波,他们个个表情肃穆,整个二进院围满了店里的客人和伙计。老板娘站在人群中苦愁着脸,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看来,曾爷是病得不轻。瞧,朋友都来和他告别了。”店伙计说。 “是啊,一连几天,看到很多当官的来。”一住店的客人说。 另位房客问道:“什么病啊?可是有些日子了。” 老板娘哀叹道:“唉,刚刚三十岁,真是可惜了啦!哎?细想想,也真是邪了门儿了!” 众人忙看老板娘。“你说什么?邪门?”有人问。 那老板娘说:“嗨,还是不说了,我瞎想的。” 店伙计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那天母鸡上房?” 有人接话道:“什么什么?母鸡上房?怎么回事?” 店伙计说:“一个月头里,正是曾爷得病的那天,隔壁家的母鸡,飞上了他的房顶;这一定不是吉兆!” 老板娘说:“我们老家是有这么个说法,说,老母鸡上房,大不吉利!可谁也没验证过,难道真这么邪乎?” 又有房客说:“我们老家的说法,恰恰与你相反!说,鸡上房,鸡窝要飞出金凤凰!鸡站在谁家房顶,这房的主人,读书的不久就会中榜,当官的不久也要升官!” 众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老板娘哭笑不得地:“唉!你老家的说法更不可信!人都这样了……” 那房客说:“可也是。” 一伙计看了眼国藩的屋,和老板娘耳语道:“您不是要找他屋的人说话吗?快去呀!万一人断了气,咱这店还怎么开?” 老板娘照那伙计手背拍了一下:“小声点!没看外面站那么多客人嘛?本来大家都没在意,我这一说,万一吵吵起来,住店的还不全跑光了?我会找机会让他们把人抬走。” 这时,李文安和梅钟澍从前院向国藩屋走来,众人忙散去…… 此时的国藩,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同僚和同年及朋友,围在床前默立着,大家如同遗体告别,难过而无助。 小岑独自坐在靠窗的椅上,他对着窗外,难过地不住地拍打额头。 李文安和梅钟澍走到国藩床前,痛心地默默地拭起泪来。吴廷栋看了眼国藩,向国藩的四个同事挥挥手:“各位请回吧,你们还有公务,大家都尽了心了。” 其中一个同事拿出个红包,递给吴廷栋:“涤生这里也没家人,这是我们公事房几位的一点心意,交与吴大人给涤生买些药吧。” 吴廷栋难过地摆了摆手:“药都用尽了……”吴廷栋难过地出屋,四个同事也哀伤地随其走出。 小岑突然发狠地打开药箱,拿出根三棱针走向国藩,他对着奄奄一息的国藩含泪道:“涤生,有点疼,你忍着点啊?” 小岑将国藩耳尖、耳背,手十指,足十指,大椎逐个放血,一滴滴乌紫的血珠被挤了出来。片刻国藩哼了一声,众人大惊。 陈源兖惊叫一声:“啊?他有知觉了?” 众人忙一起呼唤国藩名字,小岑对大家道:“他或许能听到,但说不出话。岱云,你带大家到我屋歇息会儿吧,霖生兄身子还很弱,不能久站。大家守在这里也是干着急,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李文安说:“也好,我和润芝去安排些饭过来,大家先到小岑屋吧,让涤生静静。” 小岑见人等走去,他来到国藩床边,为其进行点穴疗法。瘦弱的小岑,累得满头是汗。他大喘着粗气,拉着国藩的手边按摩边自语道:“你还没我大,心里究竟埋藏多少委屈,把自己压成这样。前不久,你还和我说,要接夫人和孩子过来,你怎么能就这样倒下了呢!你不说,离开家时,孩子才刚刚出生两个时辰!你不是时时都在想念儿子吗?!” 小岑说到此,国藩嗯了声,小岑一惊,忙扶着国藩肩膀摇晃道:“涤生?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你在和我说话是不是?”国藩再次嗯了声。 小岑简直不可思议:“曾涤生!你是不是真的醒了?啊!” “嗯”国藩又嗯了声。 小岑见国藩苏醒,不由得掩面大哭:“天哪!……” 一场大病,国藩昏迷近两个月。陈源兖,李文安,吴廷栋,胡林翼等朋友轮流照顾,小岑更是衣不解带,为其把脉针灸,煎药喂药,全心护理。当众人皆认为国藩没救的时候,他竟奇迹般地复活。不日,小岑要返乡开医馆,众人为其饯行纷纷寄语,国藩却如鲠在喉…… 小岑一把按住国藩的手:“涤生,别,别这样,你病刚刚好。”国藩将另只手搭在小岑手背,他哽咽着,“两个月来,你和各位兄弟对我无微不至,胜过我的亲人,使我重新捡回一条命来。可,可我刚刚初愈你却要别离大家,我说不出,说不出心里的难过” 梅钟澍端起酒杯道:“若不是小岑和各位兄弟,恐怕我梅钟澍也难在人世了。我纵是读万卷书,亦找不出一句表达心情的话来。” 小岑道:“梅兄,您和涤生吉人天相,兄弟们无非是尽了做兄弟的义务,何须这般见外?” 李文安红着眼圈道:“小岑猛然说起要回家乡,兄弟们,唉,还真是” 胡林翼道:“是啊,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小岑兄,润芝别不多言,小弟祝您一路顺风,但盼来日重聚的一天。” 陈源兖对小岑道:“小岑兄,一起度过的两个月,我会珍藏一生一世。你明日要离别,大家都如鲠在喉。不说了,岱云祝小岑兄一路顺风,心随所愿。” 小岑端起酒杯:“此刻,小岑和诸位心情一样,难舍兄弟情义。只是,小岑钟爱医道更胜于仕途。故想返乡开设医馆方便世人。兄弟们深情厚谊,小岑铭记在心。我也祝福诸位,仕途顺达,做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 吴廷栋道:“来,我们共同举杯,祝愿小岑光大中华医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如李时珍,张仲景一样名垂青史。” 众人齐声道:“小岑,兄弟祝福你!” 小岑激动地落泪道:“小岑定不负兄弟们众望,立志做名有德有术的医者。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七个杯子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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