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国荃新房的里屋,隔着帷幔只见雅芝在穿衣起床。雅芝穿好衣服向外间走来,一眼看到睡在榻上的国荃。她委屈、恼怒,满腹不可名状的怨气,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可她又不自主地返回里屋,抱出条被子盖在国荃身上。她站在榻前沉思片刻,便伤心地走出了房。 厨房里,秀娟和钟秀正在打理早餐,秋梓一旁在打洗脸水,秋梓见雅芝进来,忙对雅芝道:“小姐屋里等着就好,我这就给您送过去。” 雅芝见赵婶和钟秀都在忙早餐,忙喝住秋梓:“放下,我自己来。”雅芝接过脸盆,对秋梓道,“快帮做饭吧。”雅芝端着脸盆出了厨房,秋梓对钟秀道:“四少奶奶,我刚随我家小姐过门,做起家务不甚顺手,有什么需要做的,您安排我就是。” 钟秀和蔼道:“不用了,弟妹刚刚进家,家里的一切都尚不熟悉。你还是多服侍弟妹,早饭简单,我和赵婶两人就行。” 秋梓说:“可我总要做些什么。” 钟秀笑道:“真的不用,日子久呢,等慢慢熟悉了吧。” 雅芝心寒地在一旁洗脸,她斜视着闷头叠被子的丈夫,二人谁也没有作声。国荃叠好被子,抱着送回到里屋的衣柜上,这时,秋梓站门口叫道:“小姐,少爷起了吗?” 雅芝回话道:“进来吧。” 秋梓进了门忙帮雅芝梳妆,国荃放好被子从里屋走出,他看了眼雅芝和秋梓,冷着脸道:“到了曾家只怕委屈了你,全家早起各自誊写一份,我要给大哥写信,一起寄过去。” 壮芽和国葆同时点头说好。 雅芝正在外间书桌剪裁纸张,国荃从院里匆匆进来,雅芝正要开口打招呼,国荃低着头走向榻边,一屁股坐下,令雅芝很是无趣;雅芝耐着性子给国荃倒了杯茶送到茶几上,回身要走被国荃叫住:“雅芝小姐,可否请你坐下。” 雅芝回身坐其一旁:“唤我坐下何事。” 国荃怀揣着心事,低着头道:“没事,和你说两句话。” “少爷讲就是了。” 国荃拘泥地寻找着切口:“你娘家……姓熊是嘛。” 雅芝被问得好生无语:“对,少爷猜得没错,本小姐姓熊名雅芝。” “敢问小姐芳龄。” 雅芝软刺道:“原来少爷对我一无所知,我们换过庚帖的。” 国荃说:“那是家里老人的意思。” 雅芝反问道:“敢问少爷的意思?” “我问你芳龄几何?” 雅芝语言犀利起来:“雅芝已虚度十八年光华,少爷可有何指教?” “雅芝小姐已是曾家的儿媳,这也是家中老人的意思。” “少爷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是,你我都很无辜。” “雅芝更加不解了,请少爷明示。” “本少爷当下学业未成,对婚姻还没做好准备。” 雅芝说:“与我拜堂成亲的莫不是少爷本人?” 国荃回道:“那只是仪式,可本人心里,确实尚未做好成亲的准备。” “我与少爷已经成了亲,没什么好准备了。” “雅芝小姐可曾读过书。” “本小姐不才,六岁便在家父私塾随读。” “那小姐应该是知书达理之人。” 雅芝说:“不知少爷其意。” 国荃说:“我待将出远门读书,有必要让你知道,恐怕不止两年三载。” “少爷胸有大志,奔赴功名之路,雅芝求之不得。” “难得你深明大义,没事了。”国荃起身就走,被雅芝叫住,国荃问其何事。雅芝说,“少爷不满意我吗” 国荃说:“小姐知书达理,文静典雅,家人都对你很满意。” “少爷呢?你怎么看我?” “我也这么认为。” “那少爷为何冷落我。” 国荃说:“这是件很不幸的事,一时和你说不清楚,待我想明白了再回答你。”“我是你妻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国荃心里酸楚地:“雅芝小姐,你真的很无辜,而我更无辜!我尚不知找谁讨要公道。” 雅芝说:“少爷讲得无辜,莫非另有隐情?” 国荃说:“在我学业未成之前,无心考虑儿女情长之事。抱歉!”国荃转身要走,被雅芝拉住手臂,“我等你!我等你学业有成,好吗?无论你到哪里读书,我都会支持,我会守在我们的新房等你,哪怕一辈子。我会用行动做世上最好的妻子,等着你心甘情愿地接纳我” 国荃挪开雅芝的手,既同情对方又悲哀自己,“造孽!”国荃说完出了屋门,雅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国荃归乡情感受创,国潢与国华科考落榜,牵动着千里之外的大哥的心弦。寒夜孤灯下,国藩救火般地连连发出家书,两万多个激昂的文字,劝说安抚弟弟们情绪。道光二十三年,年初,国藩又收到国荃与国华要求来京读书的信函,此时,已负债四百两银的国藩,只得含泪向弟弟说了不;遂写信与长沙好友借债,将两个弟弟安排在与岳麓书院齐名的---城南书院读书。 早春二月,湖南的田野山林已经泛绿。 白玉堂大门外,停着四辆马车。全家老小簇拥着国荃和国华,一行人来至大门外。 众人将行李放上了车,眼望着即将别离的国荃和国华,家人们个个难舍地暗自抹泪。国荃待要上车,雅芝疾步走近跟前,掏出个荷包递给国荃,国荃尴尬地拿到手上,恰时,国葆和壮芽跑来,难舍难分地抱住国荃:“九哥,记得写信给我们。” 国荃拍了拍国葆和壮芽,随手将雅芝的荷包塞到国葆手上:“在家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我们老规矩,一天一书信。” 雅芝见荷包被国荃给了国葆,心中说不清的酸楚。国荃和国华上了马车,曾麟书和二叔也上了一辆马车。在众人的挥手和泪水中,四辆马车徐徐远去。家人陆续转回院子,秋梓陪着雅芝一直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车影,雅芝凄凉地捂着嘴伤心,秋梓同情地挽着雅芝:“来,我们到荷塘边走走。” 秋梓挽着雅芝在门前的池塘走着,雅芝不住叹气拭泪。 秋梓对雅芝道:“少爷是读书去的,别多想了。分别时,人家眼眶都不红一下,你枉洒一帕相思泪,又是何必?小姐若是心里寂寞,要不,我们回娘家住些时日?” 雅芝说:“哪也不回,我就在这里等他,等他学业有成,等他功成名就。” 秋梓嘟着嘴:“真搞不懂!少爷这么待你,你怎么就不会恨他?” 雅芝说:“一个对同室娇娥都不动心的男人,能恨他什么?他一心想为功名,我成全他。”秋梓不屑道,“哈,还对他这般痴情?你有没有看到,少爷刚才上车走,对你头都没回一下?” 雅芝说:“有他回头的那天,我会用一辈子等他回头。” “我知道,小姐是被少爷俊雅的外表迷住了。” 雅芝说:“我是喜欢他儒雅的外表,更喜欢他有大将风度,我恨他不起来” “你呀,那就把他当幅画,藏在心里喜欢去吧。” 雅芝喃喃道:“他给了我很多意外,他的长相,冷傲的言吐,骨子里的那份霸气,这些,我慢慢品味好了。少爷对我也不甚了解,尽管已经成亲,可彼此是那样的陌生。我愿意和他重新认识一番,让彼此心里真的有爱,这样的婚姻才有意义。” 秋梓嘴一撇:“小姐说的这些,都是诗人笔下的情爱,这种情爱是生不出孩子的。” 雅芝道:“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孩子,那才叫荒唐。” “荒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都像小姐说的品位,彼此有爱?过日子就是生儿育女,男耕女织,有饭吃有衣穿,把孩子养大。” 雅芝接道:“然后,再给孩子们个个成了家,打发出去?让孩子永远重复着自己的活法而活着?” “不是吗?人不都这样活的吗?” 雅芝说:“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秋梓说:“没有啊,我认为这样就很好。” “我更愿意让自己的一生,每个细节都闪耀着光华。清晨起来,我为他编辫子,他为我插花。夜灯下,他写文章,我为他研墨,我们一起作诗,他写上句,我接下句。哪怕他在边关杀敌,我守在摇篮边给孩子讲他父亲打仗的故事,也充满着诗情画意。” “喂喂,说话吉利点,干嘛打仗打仗的,咱和打仗永远也扯不上关系。” 雅芝说:“比喻嘛。” “比喻也别比打仗,刚和英吉利打完,死伤那么多人,听起来就怕。” 雅芝嫣然一笑:“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秋梓,原也是这般的怕死?” 秋梓说:“才不是怕死!我是不要小姐比喻少爷去打仗!尽管我对他一肚子气,可也不能咒他去打仗。我为我家小姐,也不能这么咒他。” 单纯的雅芝,尽管被丈夫冷落不知其因,可国荃的外表和个性却令她欣赏,并对其抱有美好的愿景:“少爷外貌,儒雅书卷,内而正气凛然,戏台上扮个将军,定会博来一片喝彩。若真是打着仗了,谁人岂肯用他?我只是随口一说。凭少爷对学业的这份执着,希望他能像他大哥,圆个翰林公的梦。” 秋梓却不以为然,怀着对国荃的不满讽刺道:“说得也是。端着架子装装威风,作做戏罢啦。若真置身战场,遇到披坚执锐的敌军,纵然不抱头鼠窜,恐怕也只会之乎者也,口灿莲花来降敌了。” 雅芝见秋梓贬低国荃心中不悦:“秋梓,你嘴好恶毒,越发地不成体统。” 秋梓鼻子一哼:“谁对我家小姐不好,我就这么恶他。少爷我们三人好有一比,他就是那负情郎许仙,我就是那小青,小姐就是那受了欺辱还拼命相护的傻白娘子!”秋梓的话把雅芝气得哭笑不得。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初六。翰林院当值官宣布:“奉上谕,三月初十翰詹大考!考场圆明园正大光明殿。今日申时,所有翰林院、詹事府参考官员,将统一入驻圆明园。告病假者病愈后补考。初十日寅时贤良门外点名,卯刻进场,酉正出场。大家马上准备吧。” 当值官说完掉头退出,一时间,各个公事房里炸了窝:有的说,“这也太让人措手不及!这么重要的大考,怎么会提前两年?” “是呀,这也太突然了!六年一次,还差两年呢!” 曾国藩拍拍脑门,他遗憾道:“早知道提前两年,别的事我宁可不做。” 有人说:“这下好了,现在家也回不去了,申时就要统一进驻。” 大家正在为突如其来的大考感到意外时,陈源兖匆匆进了国藩的公事房:他进门便说:“都还那么淡定?人都去圆明园集合了,还磨蹭什么?” 看来,大家依然没有接受这个现实,个个在沮丧发呆。曾国藩说:“走吧,既来之则安之。离家近的赶紧回去打个招呼,回不去的,直接圆明园!” 三月初十这天,曾国藩的小院静得出奇。纪泽依偎在春梅怀里手里拿个玩具,少了平时的活跃。王婶和奶娘围坐在春梅面前,静静地期盼着什么。这时,周升悄声进来,春梅顺手递了个凳子,周升接过坐在门前,看着院子默默不语。王婶终于按捺不住,悄声道:“快酉时了吧?” 春梅说:“快了。” 王婶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愿我家老爷考个好名次吧!”突然,钟楼传来报时的钟声,大家紧张的心更多了份恐惧…… 圆明园的上空,一群白鸽盘旋几圈向远处飞去。正大光明殿门前两侧,站立着侍卫。国藩和陈源兖等官员,手拿考卷底稿,依次从殿内走出。 出了殿的官员们,一群在悄悄耳语,相互交看答卷,国藩和岱云并行走着。陈源兖对国藩道:“感觉发挥如何?” 曾国藩说:“交了卷子,才感觉有个地方失误,可已经晚了。” 陈源兖遗憾道:“如山怎么会私藏夹带?我看他是彻底完了。” 曾国藩若有所思道:“如山是满人,说彻底完,我看也未必。” 陈源兖说:“作卷时,脑子一直闪烁着他被架走的情景,很久定不下神来。我真是被他干扰到了。本来大考就来得突然,又被他弄得人心惶惶,这次我肯定考得不好。” 国藩无奈淡笑:“谁知他怎么想的,本来很聪明个人,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场被搜个正着。即使有靠山有人保,作弊的污点永远也不会抹去。” 陈源兖感叹道:“唉,人哪,一念之差身败名裂,何必呢!” 国藩突然停住脚,郑重地对岱云莫名一笑。陈源兖道:“为何看着我发笑?” 曾国藩说:“我为你和我自己感到自豪。因为,你我共同拥有一个名字,湖南人!纵使我们名落孙山,被人永远踩在脚下做七品官,也绝不会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 陈源兖迎合道:“对,湖南人!宁可不升官,也绝不会做出丢人败姓的丑事。” 王婶和春梅正在厨房准备做饭,突然听到院里有人说话。王婶说:“一定是老爷回来了!”二人连忙跑出厨房。这时,奶娘抱着静儿也出了屋。周升将大门打开,纪泽一下扑到爹的怀里,“爹!您可回来了。” 国藩抱起纪泽亲了一口:“爹的乖儿子。”纪泽摸着国藩的脸,“爹,全家都在为爹祈祷呢,泽儿在家也乖了。” 曾国藩看到大家激动地看着他:“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国藩抱着纪泽边向书房走,边感激地对大家点头微笑。 王婶对春梅道:“把泽儿带回屋玩,老爷和夫人一定有话说。” 春梅紧走几步来到书房门前,秉钰也从卧室走来对国藩抿嘴一笑。春梅对纪泽道:“泽儿,来,跟姨娘先回屋玩。老爷累了,让老爷歇息一下,再跟泽儿玩好吗?” 国藩将纪泽放在地上,纪泽乖巧地拉着春梅的手对国藩说:“爹写很多作业,爹累了,晚上我再和爹玩。” 秉钰和国藩看着可爱的儿子笑着:“好儿子,晚上爹陪你玩,啊?” 秉钰和国藩进了书房。秉钰忙给丈夫斟茶,国藩回脸一看,秉钰在偷偷抹泪,国藩忙走近:“哭什么?” 秉钰一下扑在国藩怀里哭中带笑道:“你让我揪心死了,这三天,我没睡过一个好觉。”国藩搂着秉钰安慰道,“我还好,这不回来了嘛,啊?” 秉钰抹着泪,将茶送到国藩嘴边:“考得还顺利吗?” 曾国藩说:“交卷时,突然意识到一个失误的地方,可已经收不回了。” 秉钰问:“影响会很大吗?” 曾国藩说:“难预测,等着发榜吧。”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十日,决定一百二十七位官员、仕途命运的翰詹大考,可谓精英中的精英选拔赛。揭榜前日,曾国藩因考试中的一个小小的失误,懊悔惶恐。妻子秉钰与其默默相守,长夜对坐,等待命运的裁决。十一日皇上亲自阅卷,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阅毕拟定名次进呈,由皇上钦定名次;十三日发榜,曾国藩的名字出现在榜首第六名,二等第一的位置。十四日召引见,曾国藩升授翰林院侍讲,官职由从七品升至从五品,连升四级。至此,三十三岁的曾国藩,正式扬起了宦海的风帆,驶向他人生的再一个历程。” 国藩身着五品官服,抱着资料从翰林院小道走进新的公事房小院。国藩进了院径直走到侍讲公事房。进门看到赵楫坐在里面,忙施礼道:“赵大人,下官曾国藩奉命前来就职。” 赵楫忙尴尬回礼:“哦,曾大人!恭喜高升。” 曾国藩道:“多谢赵大人。” 国藩将自己的资料放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赵楫想起国藩请假与其遗留的梗,甚是尴尬。 赵楫道:“曾大人一跃连升四级,真乃可喜可贺!以后,我们同室办公” 国藩没等赵楫说完便接道:“赵大人依然是下官的上司,一切但凭赵大人安排便是。” 赵楫笑道:“哈,曾大人多虑。我的意思,你从从七品,一跃升授为从五品,此乃整个翰林院都实属罕见。本官不得不为曾大人的学识和才能所折服!” 国藩淡笑一下回敬道:“赵大人谬赞,命运时时都在跟人开玩笑。哈,不是吗?既然是玩笑,又何必那么当真。赵大人官职四品尚不骄不躁,下官从五品又算得了什么。” 赵楫呵呵一笑:“曾大人果然是个谦逊之人。” 曾国藩道:“赵大人不妨还称下官伯涵的好,这样反倒更亲切。” 赵楫说:“哈,公署场所,还是官称得好,官称得好。嗯啊,曾大人眼下还没实缺要补,正好利用这段空暇多做些学问。平时,就不需每日准时来署里坐班,自己掌握便是。” 曾国藩谦虚道:“下官明白,多谢赵大人关怀。” 国藩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来。赵楫对国藩蔑视地瞟了个白眼,一个不经意的冷笑,他暗自哼了一声:“麻雀飞向再高的枝头,也不会是雄鹰。” 这天,国荃和国华兄弟俩,在长沙街市上闲逛购物,不远处的食品摊前,恰遇虎子在买包子,虎子一个无意地回头,看到离他几步远的国荃,虎子忙用帽子遮住脸,他犹豫片刻,便迅速离开了这里。 荷香正在客房的桌上写着什么,虎子匆匆进来。荷香回头一看,她见虎子两手空空:“……你怎么空着手回来了?买的包子呢?” 虎子欲吐欲咽地:“我” 荷香见虎子异样,纳闷道:“怎么?钱丢了?” 虎子说:“我,我看到国荃少爷。” 荷香吃惊地站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虎子说:“我看到国荃少爷和一个人,在街市买东西。” “你确定是他?” “绝对是他,一点没错。” “他和一个什么人?”荷香问。 “男的,我不认识,年龄和他差不多。” “他现在哪里?” “集市,就是前面的街市,你要去见他吗?” 荷香愣在了那里,纠结着矛盾着: 虎子说:“说话呀?这会儿他不会走得太远,现在过去或许还能找到他。要不要去吗?” 荷香迅速抓起个斗笠扣在头上:“我去!”二人匆匆走出客栈。 国荃和国华拎着包食物,依然在集市左顾右盼。虎子和荷香在一个货摊前佯装选购,她不住朝国荃望来,国荃和国华大步走来,荷香忙抓着斗笠压盖着脸,心情极具矛盾,她欲叫又忍住。国荃从荷香身后走过,荷香背着满面泪水的脸,任国荃走远,虎子拉了下荷香衣襟悄声道:“喂,你怎么不叫住少爷?” 荷香喃喃道:“看他一眼足矣” 虎子望着痛苦的荷香,为其难过:“你这又何必呢?让他知道你在这里也好啊。” 荷香思虑着:“不,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他现在必须好好读书,万万不可因小失大。我与他有约定,我等他学业有成” 虎子迷惑地看着荷香:“荷香,你变了,你不是从前的你” 荷香说:“让他看到我,只会是场意外之喜,这样的见面,依然是没有结果的结果。我不要。” 虎子说:“那你就继续吧,继续给他写永远发不出的信。” 夜幕已降临,借着房间发出的微光,隐约看到西厢房门窗贴着的大红喜字。这就是周升和春梅的新房。 纪泽趴在床上对春梅撒娇道:“姨娘,以后泽儿是不是不能再和姨娘一起睡觉?” 春梅笑道:“姨娘把泽儿哄睡着了才走,有王婶在屋陪着泽儿呢。” 纪泽说:“让周升叔叔一个人睡吧,泽儿不想你在这里睡觉。” 春梅说:“姨娘白天都会陪着泽儿的。” 纪泽嘟着嘴:“周升叔叔好讨厌,为什么要和我抢姨娘。” 春梅看着纪泽对自己恋恋不舍,心疼地抱起纪泽:“不会的,不会有谁跟泽儿抢姨娘。来,姨娘还陪泽儿睡觉去。” 春梅抱着纪泽出了屋,周升正在开大门,只见桂香匆匆进来。春梅忙走上前来。周升忙问桂香:“哟,桂香姑娘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桂香焦急地,边向院里走边回答:“我找老爷有急事。” 春梅抱着纪泽迎上问:“桂香,出什么事了?” 桂香说:“陈家老爷病了,病得很重。” 国藩和秉钰听到院里说话,匆忙出了屋: 曾国藩问:“桂香,你刚才说什么?” “老爷,陈家老爷在书房突然昏倒,不省人事。富贵请医生去了,两个孩子吓得哇哇直哭,夫人和太夫人也乱作了一团。我心里好怕,就跑来给老爷报个信。” 国藩和秉钰对视一下,秉钰说:“快和周升一起过去看看吧。” 国藩对周升道:“周升,你先随桂香过去帮着照料一下,我去找小珊请王太医。” 桂香说:“老爷,富贵已经去请医生了。” 曾国藩道:“这么晚了,万一请不来呢,多手防备吧。” 夜幕里的陈家小院,一片静悄悄。 岱云的两个孩子已经熟睡,桂香拉着陈母的手:“太夫人,我家老爷已经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老爷不会有事的,啊?” 陈母沧桑的脸上挂着泪水,她点了点头,更像是祷告:“我儿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一个时辰过去,岱云躺在床上仍在昏迷,王太医在为其把脉,小珊,国藩,兰芝、周升一旁焦急地看着王太医。王太医放下岱云的手,回身走向外屋,小珊,国藩,周升跟着到外屋。兰芝一下扑在岱云身边,拉着岱云的手,哽咽着呼叫着:“岱云,岱云,你醒醒吧!你可不能吓我啊!你究竟哪里不好,你说啊,让我知道!昨天你还说,升了官了,以后我们就会好起来,刚才吃饭,你还高高兴兴、给我肚子里孩子起名字,说,男孩叫松生,女孩叫桂品” 王太医将写好的方子交与国藩,嘱咐道:“天一亮,马上抓药。”国藩万分焦虑地:“王太医,他昏迷着能喝下去药吗?” 王太医摇头道:“灌吧,吃进去多少算多少。” 国藩对小珊道:“小珊兄,这里我来盯着,你送王太医回府吧。” “那好,明天我再过来。” 曾国藩对王太医道:“王太医,真是太感谢您了,大半夜地把您给请来。” “嗨,本来都是朋友。那我就先告辞了,这里有什么状况,你随时告诉我就好。” 蹲在门口的富贵,忙送小珊和王太医出门。国藩对周升道:“周升,你回去吧,回去禀告夫人,说我在这里陪伴岱云,叫她放心。” 周升说:“老爷要在这里守一夜?” 曾国藩说:“这里就富贵一个男人,万一有个什么事,这些妇道人家,做不了主的。天马上就亮了,还要去抓药。” 周升说:“那好,我回去回禀夫人。” 周升刚走,桂香进来,国藩对桂香道:“桂香,你进去请陈夫人这里说话。”桂香应着进了里屋:“夫人,我家老爷请您外屋说话。” 兰芝松开岱云的手,走到外间。曾国藩忙说:“弟妹,你不要太过忧心,刚才王太医说,岱云是长期劳心,忧思过度,加之平日膳食不均,导致心血虚弱,血不养人,因而昏迷。王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待他服上几剂汤药,自然会有好转。王太医交代,等他能进食时,多给他吃些鸡鱼肉类进补一下,便会恢复如初。” 兰芝说:“大哥,您快坐着。”兰芝和国藩坐下,桂香忙为二人斟上茶。兰芝难掩苦衷地摇了下头:“家里但凡有点好吃好喝,他全是紧着老人和孩子,自己从舍不得多吃一口。把自己苦成这样,差点把我吓死。” 曾国藩说:“岱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全知道。不过弟妹,你也要保重好身子。听岱云说,你也有了身孕,万不能把自己给累出个好歹。” 兰芝说:“没事,我还好。” 曾国藩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在此陪着岱云,弟妹也歇息会儿吧。若有什么事,我会让桂香唤你。” 兰芝摇头道:“怎好让大哥这么守着熬夜,您也忙了一天了。” 曾国藩说:“我和岱云不分彼此,况且我是男人,背的抱的,照顾起来更为方便。快歇息去吧,白天还需要人呢。” 桂香也帮着说:“夫人,就按我家老爷说的做吧,您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兰芝还要说什么,国藩坚决道,“弟妹请吧,岱云这里你尽可放心。桂香,快扶夫人下去歇息。” 桂香搀扶着兰芝去了陈母的房。富贵送走几人回来:“曾大人,我在这里守着老爷,您也歇息一下吧,房子我收拾好了,您躺一下也好。” 曾国藩说:“富贵,趁着天还没亮,你赶紧睡个觉去。天一亮还要去抓药熬药,大家都别耗在一起。明日白天的事会更多,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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