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说:“那好,快随我走。”率五跟着国藩、郭嵩焘边走边问,“大哥,我们去哪儿?” “到地方就知道。”国藩三人匆匆出了院子。 眼见邹兴愚在一口口地倒气,江忠源、郭嵩焘一行,焦急地看着束手无策的郑小珊。小珊顿了顿,索性回身打开药箱,拿出根三棱针,拉出邹兴愚的舌头,在舌根下扎了几下,麻利地挤出些黑血。他抱着邹兴愚的上身大声呼唤着:“柳溪,柳溪!说话!有什么话快说!” 邹兴愚此刻如同回光返照似的睁开了眼,他断断续续道:“感恩上苍,让我今世拥有这么多恩人。此生,我无力回报大家了,无力回报我的恩师陈仅前辈,无力再孝敬我的老娘……趁我还没断气,劳驾各位恩人,将我送往土地庙里,别坏了店家的生意。柳溪没有家人来为我收尸,我断气后,烦劳诸位,随便哪个荒郊野外,挖个坑将我埋了吧。诸位的大恩大德,柳溪来世再报。岷樵兄知道我家住址,劳您写封信给我娘,别让娘等我了……” 说话间,两个店伙计匆匆进屋:“我们已和土地庙联系好了,人现在就过去吧?” 满屋人闻听无不哀伤落泪。这时,老板娘也进了屋,她抹着泪对大家道:“唉!真是可怜哪!这位客官,您可千万别恨我,不是我心狠,咱们这都兴这规矩。这个床我不要了,你们连床抬走吧” 曾国藩忍着悲痛:“率五,岱云,来!我们一起抬!” 何绍基、王率五、国藩、岱云、江忠源、郭嵩焘等,抬着床上的邹兴愚,从屋里走向客店的大门口。客店内站满住店的人,看此情景无不同情落泪…… 土地庙的侧房前,一个凳子上放着个募捐箱。募捐箱左右站立着国藩、王率五、江忠源、郭嵩焘、郑小珊、汤鹏、吴廷栋、唐鉴、陈源兖、何绍基、冯树堂。对面站着众多湖南籍人士,国藩哀伤地对大家呼吁道:“湖南的兄弟朋友们。 邹君柳溪生前,勤学苦读,十六岁便中得生员,二十五岁中得举人,深受县令陈仅前辈所青睐。陈仅是浙江籍前辈,可他十几年如一日资助其学,以致自己调任外地做官,亦将其与其老母,接于自己身边供养。说到此,不由令人对这位陈仅前辈肃然起敬。柳溪君,三次赴京会试,然,均不得售,受困于客店贫病交加。是我们同乡孝廉江忠源搭手相助。数月来为其寻医问药。奈何天妒英才,邹君柳溪不幸客死京城。我呼吁所有湖南籍同乡,大家少吃一口饭,少抽一袋烟,少请一顿客,为柳溪君募捐,买口棺木送他回家,令其老母再瞻一面儿子之容。兄弟们!一个铜板一份爱,大家凭能力自愿募捐。我作为湖南籍同仁,向大家的义举致敬!” 曾国藩话毕,人们默默地走近募捐箱,投入自己的一份爱心,立在募捐箱的人,向每个捐资人一一鞠躬…… 京郊的一座偌大的石碑场,处处堆放着成品及半成品的石碑、墓碑。若干个师傅在打磨,几间简陋的房间里几个师傅在刻碑。 国藩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碑场老板的办公屋。国藩从身上掏出张纸条递给老板,老板拿起看了片刻道:“这位爷,您是要刻墓志铭?” “对,碑料我已经选好,有位姓张的伙计,刚才做了登记的。” 老板说:“料是料钱,刻字要另算的。” 曾国藩点头道:“我知道。” 老板问:“字要什么体?” 国藩说:“楷书,阴刻。” 老板‘嗯’的一声:“我们校对下碑文,否则,一字之差,刻在碑上再抠不下来了。” “好,明白。” 老板一字一句地念着国藩给的文字:“君讳兴愚,字子哲,邹姓。先世由江西再迁至湖南新化居焉。有湄玉者,以选拔贡生,官永明教谕。其生祖询,县学生,于君祖为高祖。曾祖某,祖某,皆不仕。父某家贫,客游陕西紫阳。族子有先六,家于是者,遂因氏列户籍补紫阳县廪膳生” 国藩在和老板校对着碑文,一伙计忙跑进碑场刻碑室,对正在刻碑的师傅道:“张师傅,您手上这个活,还要多久?” 张师傅头也没抬,边工作边说:“不好说,最快也得二十七八天。” 那伙计说:“刚才,有位姓曾的爷,选了块碑,说是急等着用,给多加五百钱,你能接吗?” 张师傅说:“加金子也不好使。没看,我就两只手,如是要得太急,找别人吧,我这里出不来。” 伙计只好作罢,转身向来路走去。 老板和国藩还在校对:“铭曰:是人非蚓,生事实艰;爰有狷者,伯夷其班。有投以币,掷弃如菅;或泰于取,负恩如山。恩不果酬,母不终将;又寡厥配,厥氏维黄。仅孑遗息,天其俾臧;吾言可清,纳券于臧。” 老板刚念完,那伙计便进来。老板盯着国藩道:“以上祭文铭文,可有误否?”曾国藩点头道,“先生,无一所误。” “那好,两个月后来取。” 曾国藩闻听慌了神:“先生,这个碑我急等着要用。刚才,我和您的伙计说过的,他满口答应没问题。” 没等国藩说完,那伙计忙搭腔:“这位爷,刚才,我也是见您心急,便随口答应。可,我们的师傅,手上都有活儿,只怕是……” 曾国藩道:“告诉我,最快能多久?” 老板说:“这位爷,刻墓碑,即便逝者过世一年,再与其立碑的也不在少数。两个月怎么就等不及了?” 曾国藩说:“先生有所不知,此位仙逝之人不是本地的。他进京赶考,客死京城,我是他的同乡,代为撰写碑文,准备将他灵柩和墓碑一并发送他的老家。我着急的是,夏天天热,尸身不能久存。再者,墓碑若是不能随灵柩同往,这墓碑,只怕就派不上用场了。他京城无亲无故,谁还会再为这位逝者专程送趟墓碑呢?” 老板惊讶道:“哦?这位仙逝的孝廉,原来只是你的老乡?” 国藩点头道:“是的,我另外一个同乡,准备护送他的灵柩回乡安葬,以后再没这个机会了。” 老板缓了缓道:“哦,大义之人哪!这样,我将我这里刻字师傅的师傅请来,让他亲自为这位孝廉刻文。只是他年岁大了,八九年不曾刻字了。” 国藩忙与老板施礼:“先生,请受晚生一拜!我再将原有费用之上,加银一两。” 老板说:“好吧,看了你撰的碑文,我也实在为这位英年早逝的孝廉感到惋惜。这样吧,你十五天后来取。” 曾国藩说:“先生,晚生代邹孝廉母亲和关爱他的恩师,感谢先生!” 土地庙临时搭建的灵堂内,停放着邹兴愚的灵柩及牌位,八个杠夫站在灵柩一旁等待启灵。 国藩对江忠源道:“岷樵,柳溪的灵位,按说应是他的后人抱着引路。可我们没有他的家人”江忠源不假思索道,“我来!我是柳溪在京认识的从座位跑到讲台,对国藩道:“前辈,这是学生的几篇习作,烦劳前辈予以指教。” 国藩接过文章:“嗯,很好,你非常努力,待我拜读过后,再与你交流。”庶吉士慌忙施礼,“前辈!前辈此言真是羞煞学生也!” 国藩对其诚恳地说:“圣人面前我们都是学生。多下功夫吧,再一年你们就要散馆考试,希望你顺利。”国藩微笑着向其点点头。拿着书稿走出了读讲厅。 国藩没走几步恰逢穆彰阿迎面,没等国藩招呼,穆彰阿便停下脚步。国藩紧跑几步上前施礼:“恩师!天这么热,您老怎么在此?” 穆彰阿笑道:“本师到待诏厅交代些事情。怎么样,讲学还顺利吗?” 曾国藩说:“谢恩师关怀,学生一切顺利。” 穆彰阿点头道:“嗯,那就好,明年这批庶吉士就要散馆,你这个老师也要加把劲,他们都是朝廷的未来。” “恩师放心,涤生一定将自己所学和全部经验,一丝不留地传授与他们。” 穆彰阿突然话题一转:“本师刚才听说,汤鹏昨日喝药,把自己喝得吐泻不止,你可知此事?” “确有此事。昨日,学生还曾到海秋府上看望过,正打算再过去看看。” 穆彰阿说:“据说他与人打赌?” 曾国藩点头道:“是这样。昨日,海秋与几个旧友聚会,谈话间,他其实也是好心,说当下伏天气躁,要大家多喝大黄败毒。一个朋友反驳说,是药三分毒,大黄怎可乱喝。于是,就抬上杠了。海秋当大家面,硬是把家中所剩大黄,饮给大家看,以证无毒。大家劝都没劝住。” 穆彰阿无奈道:“这个混人!本师早就敲打过他这个脾气,没一次听的。当初,我举荐他做山东道监察御史。倒好,上任不足一月,便将所有同僚得罪个遍,又被召回户部做个闲职。唉,这个汤鹏啊!本师念及他二十二岁中举,二十三岁得第,本想重用与他,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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