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帝迷茫着脸看着帝师:“还望师傅明示。” 杜受田道:“军机大臣穆彰阿,此人必须清除朝廷。” 咸丰帝沉思片刻:“穆彰阿乃先帝倚臣,皇考刚刚仙逝,朕就拿其开刀,下面老臣会怎么猜忌?” 杜受田道:“皇上,仁慈施政乃君王美德,但用人择才,断不能以妇人之仁包藏祸患。有的人可用不可信,有的人可信不可用,唯有信用两得者方为心腹。穆彰阿入仕以来,主持过三届乡试、五届会试,并在多届复试、殿试、朝考中屡任大总裁。此人手下门生遍及各省,朝臣多半是他的学生,朝野上下早有穆党之说。此人在朝堂一呼百应,皇上您岂不被其架空?” 咸丰帝回味着杜的肺腑之言,只好说:“朕再琢磨琢磨。” 杜受田道:“皇上,林则徐乃老臣之旧交,此人秉性耿直乃爱国之良将,却因禁焚鸦片之事被贬职新疆。后虽被先帝重新启用,却远在山西,年前亦因病乞假归乡。另有唐鉴,我朝理学之巨擘,德才兼备,早两年亦辞官返乡。皇上若能将其二人召回,重作重用,皇上定会有添翼之力。” 咸丰帝默认地点了下头:“嗯,容朕思量思量。” 杜受田说:“另外,皇上不妨向朝臣虚心纳谏,试想,皇上口谕即出,文武百官,定会纷纷向皇上进言。皇上不仅可得到大臣们谏言,又可借朝臣们奏折,以辨忠良。如此一来,即拉近皇上与臣子的距离,更可使众臣看到,当朝皇帝是继往开来,砥砺奋进的又一任明君。” 咸丰帝道:“嗯,言之有理。” 次日早朝,咸丰帝满面春风地站在御案前,语气诚恳地面对大家:“各位爱卿,各位宗亲长辈!朕自亲政以来,收到许多大臣谏言,涉及方方面面。朕决定,近期将朝廷内阁及军机处进行人事调整,并向众朝臣广纳谏言,凡对朝廷有建议者,均可建言献策。朕,希望各位爱卿畅所欲言,与朕一起重振朝纲!” 咸丰帝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对视接耳。 咸丰帝接着道:“另外,朕欲将一批外放官员,召回京师进行调防,补缺朝廷之急需。朕还将因误判,错判,未判的案子重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进行审核。有罪必究,无罪还以清白。” 众人个个提着心。无论真心还是虚心,嘴上均齐声喊着:“吾皇英明!” 早朝过后,咸丰帝坐在养心殿,正在聆听肃顺及端华说话,这时,奕?匆匆进了殿:“臣弟给皇上请安!”咸丰帝忙将赐座。肃顺和端华见奕?到此,知趣地忙起身对皇上施礼,“皇上,奴才便先告退了。” “也好,明日,朕再与肃顺侍卫单独谈谈。二位且下去吧。” 肃顺与端华双双出了殿,奕?带着情绪对咸丰帝道:“皇兄唤六弟何事?”咸丰帝低头苦笑一下,“六弟为昨日之事,还在生朕的气吗?” 奕?将脸一横:“岂敢。” 咸丰帝走近跟前:“六弟,你昨日所提,册封额娘为皇太后之事,皇兄虽没明言,不见得就没有去想。” 奕?仰天冷笑一下:咸丰帝见奕?对自己嗤之以鼻,为难地解释道:“六弟,父皇不在了,你我再不是小孩子,有什么话,我们兄弟坐下来,皆好商议。” 奕?带着情绪道:“皇上了嘛,怎么会是小孩子。” 咸丰帝道:“额娘对朕恩重如山,皇兄没齿难忘。只是,父皇遗骨尚未入皇陵,这当儿谈册封,朕认为,有点太不合时宜。” 奕?说:“六弟只是给皇兄提个醒,并未要皇兄即刻就办。” 咸丰帝道:“昨日,朕想了一宿,额娘册封之事,朕想,待父皇丧仪过后再做计议。眼下,当务之急是秉承父皇遗愿,稳定军心打理好朝政。还望六弟理解皇兄的苦楚。” 奕?道:“六弟要的就是一句话。如今说明了,六弟自没话说。” 咸丰帝淡然一笑:“六弟,你与朕自幼一个铺上睡觉,一起上书房读书,一起玩耍一起习武。我们身上同样流着父皇的血。而今,父皇仙逝,你我更要携手同心,助皇兄治理好朝政。” 奕?板着脸:“皇兄若无他事,六弟便告辞了。”奕?说着起身就走,咸丰帝忙唤,“六弟!”奕?站也没站,扬长而去。咸丰帝痛心的,一把捂着额头,“都来为难于朕” 咸丰帝慢慢坐在龙椅,身边太监轻轻走来:“皇上,您没事吧?”咸丰帝抬起头舒了口气,“去!将先帝封存的奏折,与朕拿出来。” “全部吗?” “近两年的就好。” 太监应了声便退下了。 咸丰帝无措地翻了翻案头的折子,拿起来又放下,几个太监抬着个大木箱进了殿:“皇上,这是道光二十八、二十九年,先帝批阅过的奏折。” “嗯,都下去吧。” 太监们小心翼翼地全部退下,咸丰帝从箱子里拿出一摞折子翻阅起来。咸丰帝凝视着奏折,泪水夺眶而出:“皇阿玛,助皇儿一把吧,做皇帝太难了!” 连日的小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此刻,家人皆已入睡,唯有书房的灯依然亮着。一月间两门国丧,身为二品大员的曾国藩,倍感肩任重大。此刻,他怀着先帝临终前的无言嘱托,以沉重的心情,与咸丰帝写下三千字的谏言。将入仕十年,朝廷利弊之见闻一一陈述于奏章,激励新帝改革朝政,兴利除弊,中兴大业。 养心殿春雨如丝,殿门外立着太监。殿内,咸丰坐在御案前,由贴身太监守着,在聚精会神地翻阅先帝批阅过的折子。他一份份地仔细默读着,门外小太监进来:“皇上,杜大人求见。” 咸丰帝忙放下折子:“快快请进。” 杜受田进来忙与咸丰施礼,咸丰忙起身相扶:“快快平身,师傅怎么还未歇息?”杜受田道,“老臣也是刚刚忙完,过来看下皇上。” 杜受田与咸丰帝同时坐了下来,杜受田关爱道:“皇上,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咸丰帝淡然一笑,“朕在看先帝批阅过的折子,想从中获取些国情信息,及上折大臣的名单。” 杜受田道:“皇上果然机智。” 咸丰帝苦涩一笑:“面对朝政,朕一切皆要从头学起。看到父皇以往处置的奏折,仿佛先帝就在朕的身边指教。故而,朕更加有信心了。” 杜受田望着自己一手栽培的新帝,感慨万千。 北京京郊,两辆马车缓缓驶向卢沟桥,国潢掀开轿帘朝外面望了望,对赶车人道:“老爹,附近能找个茅厕吗?我有点小急。” 车夫浏览下周边:“少爷能忍一下吗?进了城就有茅厕。”国璜只得作罢,“那好吧好吧。” 早朝还在进行中,宣旨官站在咸丰帝的一侧,高声朗读:“新帝登基广施覃恩,众官员听旨!”众官闻听纷纷施礼下跪。 宣旨官继续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亲王奕?,勤奋孝悌,即日起,册封为恭亲王!赏赐原庆亲王府院落一座。”宣旨官接着道,“六部九卿,勤于朝政,劳苦功高,即日起,各加阶一级。曾国藩忠心朝廷,敬业公务政绩卓异,加阶一级,并赏赐遗念衣一件,玉佩一件。钦此!” 宣旨官宣旨完毕。众臣谢恩起身,咸丰帝朝前走了几步:“日前,朕要求九卿科道谏言朝政,礼部侍郎曾国藩,奏陈用人之策,朕详加披览,剀切明辨,切中事情,深堪嘉纳。连日左副都御史文瑞,大理寺卿倭仁,通政使罗惇衍等,各陈时事,惟称日讲为求治之本。我圣祖仁皇帝登基之初,即命儒臣逐日进讲,寒暑无间,朕绍承丕业,夙夜孜孜,景仰前徽,勉思继述,朕,欲将百日后举行日讲。一切应行事宜,各衙门察例详议以闻。” 众臣齐呼:“遵旨!” 咸丰帝继续道:“另,通政副使王庆云,鸿胪寺少卿刘良驹及科道等折,分别准行交议。如,该侍郎折内所请保举人才,广收直言,迭经降旨宣示,谅各大小臣工,必能激发天良,弼予郅治。” 众人齐呼:“皇上圣明!” 周升向秉钰禀报说:“夫人,我刚随守贵去看新宅,那边院落极好,既宽敞又气派。房主已打扫整理完毕,就等我们入住。” 秉钰笑道:“那就赶紧找车,这一两天就搬过去吧,这里确实狭窄了些。” 周升说:“下午我就和守贵安排此事。”突然,守贵来到门前呼唤着,“夫人,老爷的四弟来了!”秉钰忙随守贵、周升来到大门外,只见国潢正从两辆车上卸行李。秉钰惊喜道,“四弟!怎么连封信也没有,好让人接你啊!”国潢抿嘴一笑,“嗨,我来过一次,路途熟悉,直接到家也就是了。” ……钟粹宫寝宫内,静皇贵妃正与奕?对坐着说话,皇贵妃道:“皇兄能将庆王府赏赐予你,实在出乎额娘所料。可见皇上对你这个弟弟还是钟爱有加。庆王府曾是和珅的宅院,堪称京师,运古剖今,令朕仿佛重阅史书,爱卿学识可见一斑。朕想听听,你对当前朝廷人事结构之谏言,比如,军机处?” 国藩略有难色道:“皇上,臣为礼部侍郎,唯有做好本职,尽忠朝廷。军机处乃皇上与朝廷之辕舵,微臣不敢信口轻言,还望皇上体谅。” 咸丰帝淡然一笑:“哈,曾爱卿却是这般慎言,不说也罢。那么,与朕举荐几位可纳用之人选呢?” 曾国藩说:“皇上已令九卿科道举贤,臣欲在朝堂当众奏本,既是皇上问起,臣以为:李棠阶学政归家,囊橐肃然,品学纯粹,可备讲幄之选。吴廷栋,不欺屋漏,才能干济,远识深谋,可当大任。王庆云,闳才精识,脚踏实地,可膺疆圉之寄。严正基,洞悉民隐,才能济变;江忠源,忠义耿耿,爱民如子。皇上若能将其五人调防,召回重用,朝堂之上定会多分正气。皇上亦可卸一份心累。” 咸丰帝闻听暗暗点头,有意讨好国藩道:“嗯,讲得好!曾爱卿,朕登基与你加阶一级,明日先帝升配,朕再与你加阶两级,等候宣旨吧。” 国藩忙叩头施礼:“臣,叩谢皇上圣恩!” 咸丰帝忙起身搀扶:“曾爱卿,朕愿你是朕的一只臂膀,像先帝在时一样。”咸丰帝渴望护翼的眼神,凝重中闪烁着乞求,国藩与其四目相对,不由想起道光帝临终前那无言的嘱托,他心中一阵酸楚,坚定而沉重地承诺:“皇上放心。” ……秉钰躺在床上,国藩将只装了盐巴的布袋放在秉钰腹上:“来,趁热,放胃上好好暖暖。” 秉钰双手按着腹上的盐袋:“我直心疼这袋盐,被我这么一用就不能吃了。”曾国藩说,“傻子,盐值钱啊胃值钱?以后你别给我省啊!舍不得倒的剩饭剩菜你留给我。” 秉钰说:“我不是吃剩饭才胃疼,是串气。” 曾国藩道:“小乖乖,胃那么柔弱,吃了不温热的食物能不串气?”秉钰扑哧一笑,“瞧你肉麻的,我是你闺女啊?还小乖乖” 曾国藩笑道:“你比我闺女还调皮呢,自己不知道而已。皇上马上要封你诰命夫人了,长大点吧,啊?” 秉钰说:“怎么,又升官了?”曾国藩说,“明日先帝升配,承蒙覃恩,我被加阶两级。”秉钰说,“你可真能存话,刚才怎不告诉我?” 曾国藩说:“刚才,我忙于写请封,官员加阶,本人要写请封皇上才会赠封。这次爹和叔父,皆要貤封光禄大夫,当然还有你,娘,二婶皆要貤赠诰命夫人。” 秉钰说:“我作为娘,真为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感到骄傲。”曾国藩道,“喂?有没搞错?你作为孩子的娘,什么作为娘。” 秉钰扑哧一笑:“我就那个意思呗,反正,谁的儿子为娘争得荣誉都一样骄傲。”曾国藩说,“你这病句行不通。”秉钰辩解道,“专门的!你在我眼里就是儿子,而且是永远长不大的傻儿子。” 曾国藩笑看着爱妻:“母爱又来了?” 秉钰说:“哦,我每日将你儿子似的宠着疼着,难道你就不曾发觉?” 曾国藩道:“我不也像爹一样地疼爱着你嘛?” 秉钰笑道:“那你爱别人去。” 国藩低头一个闷笑:“唉,今生很遗憾。”秉钰撒娇地抓起枕头投向国藩,国藩一把接过,“喂,胃还疼吗?” “不疼了。” “不疼就好说。” 秉钰抿嘴一笑:“说什么?”国藩暧昧地一个鬼脸,宽衣上了床。 ……荒野,国荃站在荷香娘的坟前,正拿着树枝清理杂物。不远处,一个用斗笠掩着面的褴褛女子正朝此走来。国荃闭着眼对着坟头哀声诉说着:婶子,又是一个清明,我代荷香看您来了。这些年,荷香与我与您,最终以这样的形式挂念着彼此,我不再恨您。当年,我进京前,您给我做的鞋子,国荃依然保留着…… 这时,那褴褛女子走到棵大树前,用手抬了抬斗笠,待她确定站在墓前的是国荃的身影,便背靠着大树暗泣起来。国荃将纸钱烧完,起身对着墓碑道:“婶子,杨叔叔,您二老安息吧。来年清明我再来看你们。” 那女子只顾得背着身子哭泣,不知国荃已朝此走来,女子闻到动静欲躲已来不及,索性向来的路跑去。国荃看着女子背影,那是多么熟悉的身影,国荃边追边喊,“荷香!是你……” 荷香跑着跑着,突然腿一软,卧在了地上。国荃箭步蹿在面前,用手掀起荷香的斗笠,霎时间,双目相对,千言万语谁也没能说出句话来,唯有那泪水流个不停。 状元寨上,兄弟们在忙碌着收拾院落。正堂里,二喜手扶着头喘着粗气,一旁大壮和猫眼劝慰着:“大哥,荷香能回来是件好事,何必气呼呼的?” 二喜怒气着脸:“这死丫头,她气死我也!这么多年,啊?你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不是被国荃撞到,她指不定还不回来呢!” 大壮说:“无论怎样,她总是回来了。这么多年揪的心,也总算松开了,应该庆幸才是啊。” 二喜发狠道:“庆幸庆幸,我恨不得一掌抽死了她!” 猫眼道:“大哥,咆哮几声便也罢啦,你真舍得抽死她?” 二喜说:“她心里早没我这个爹了!我抽死她一了百了!再不会为她夜夜睡不着觉,日日怀着愧对的心活着……” “那我现在就将荷香叫来,你抽死她算了。免得大哥生这么大气,再把身子气坏,岂不苦了山寨众兄弟。”大壮说着要出门,被二喜叫住。 大壮说:“大哥不是要找荷香撒气吗?我唤她过来领罚。” “混账!她正与国荃说话呢,你瞎掺和什么?” 猫眼说:“大哥也只是硬在嘴上,真是抽她,恐怕您还下不去手吧?” 二喜举着巴掌:“我我,我抽我自己!我不是人!我连个闺女都没看好!我对不起她爹的托付!我不配做男人!”二喜打着自己脸说着哭着,大壮和猫眼忙拉住。 大壮说:“大哥,你这又是做什么?为寻她,我们整个湖南都找了个遍,即是亲爹又能如何?” 二喜双手捂着脸号啕大哭。他哭荷香的丢失,而对不起兄弟的遗托。他哭几年来对荷香的揪心牵挂,他哭荷香从天而降,一个铁血男人哭得那么伤心。猫眼和大壮立在一旁难过地看着二喜。 猫眼对大壮道:“让他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片刻,大壮拍了拍二喜的肩膀:“行了大哥,大喜大悲都伤人。外面兄弟们听到了不好。” 二喜慢慢抬起头定了定神道:“我看早上虎子弄了不少鱼,荷香吃鱼浑身长疹子。吩咐厨房,多做些鹿肉、兔肉给她好好补补。看看成了什么样子,简直是乞丐!真是痛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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