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太好了,她还在自己身边。 太好了,噩梦只是噩梦。 与此同时。 皇宫中,秦元安在春雷声中醒来,大汗淋漓。 他环顾四周,手指在丝被上缓缓握紧,感受着真实的触感。 他没有死,没有阴差阳错的背叛兄弟姐妹。 呼吸声,渐渐放缓。 他信步走到窗边,望向天际一闪而逝的闪电,呼入雨后特有的新鲜空气。 原来如此。 不过,不重要了。 他是永乐大帝,后世的史书上,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镇国公府。 燕守拙猛然坐起,借着窗外闪电带来的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梦里,那鲜血滑腻的触感犹在。 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那个杀红了眼,下令屠城,只知道以暴制暴的杀神,是自己? 被反噬,被下属持矛刺入身体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他们眼中的仇恨,是如此真实。 “夫君?” 朱灿意被他惊醒,拥着被子半坐而起, “打雷了,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风儿。” 燕聿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永乐三年出生,如今刚刚一岁出头,正是学走路的时候。 而朱灿意腹中,再次孕育着一个新的小生命。 扶着她重新躺下,燕守拙缓步走到雷雨之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半晌后,他缓缓拉开架势,气沉丹田。 雨水如同游丝一般,沿着他坚毅的脸庞滑落。 雨滴被拳风砸碎,化作更细密的水雾,泛着淡淡银光,环绕在他周身。 最后一拳轰然击出,燕守拙收了拳势,转身朝着儿子的厢房走去。 只是一个梦。 他现在,拥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亲人。 镇国公府,后院。 燕吉音睡得很不安稳。 秀丽的眉毛紧紧蹙着,长睫如同受惊的蝴蝶轻颤,右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握了一下,复又无力放下。 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她怎么可能去挟持皇太后? 不,不! “主子,主子。” 一声声呼唤,将她从梦境中唤醒,她蓦地睁开眼睛,美目圆睁,盛满惊惧之色。 春杏半蹲在床边望着她,轻声道:“主子可是做了噩梦?婢子去给您端一杯温茶来。” “不!” 燕吉音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 她口渴得厉害,却不愿让春杏离开。 “几时了?”刚刚问完,她又紧接着问,“如今是哪一年?” 主子是睡糊涂了吧? “主子您忘了,今儿是永乐四年,两日前,未来姑爷才来府上过了大礼呢。” “可是文信侯府,赵钰川?” 燕吉音紧紧握住春杏的手指,握得她都有些疼痛起来。 “是的,主子。” 燕吉音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光一般瘫软在床上:“去吧,去给我倒杯茶。” 只是一个梦。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那只是一个梦。 长公主府。 自从秦瑶光入住皇宫后,府里就只有燕时晏和燕锦阳两名小主子。 只要燕锦阳在京中,他们仍然住在逐风院,起居如常,一如当年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之际。 一道闪电劈过,照映着在风雨中摇曳的花木,雨水沿着屋檐滑落,形成一道道泛着银光的水帘。 在微光中,燕时晏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清浅。 他神情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个可怖梦境。 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双腿并得笔直,那是一个最标准不过的睡姿。 梦中,他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不过燕时晏觉得,那就是他。 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在疼痛中寻找一条生路,用自残来保持意识清醒。 梦中那些人怕他惧他,又怎知,在每次看见鲜血时,他胸腹中翻滚欲呕。 可是啊,他享受着来自身体本能的难受反应,就和自残一样,能提醒着他仍然存在于这个人世间。 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在平静中疯狂,在疯狂中沉沦。 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恐惧,而是一种解脱。 在阵阵春雷声中,他躺了很久,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直到指尖传来血脉不通的麻木之感。 燕时晏这才惊觉,他好像又要陷入那种不正常的自虐状态中去。 他翻身坐起,撩开袖子。 儿时在小臂上留下的道道疤痕浅淡了许多,是母亲赠予的药膏,让伤疤痊愈。 “母亲。” 他的心上轻轻滑过这个让人温暖的词,点燃蜡烛,取出那支暖玉箫,立在窗户前吹奏起来。 箫声清越,和雷声雨声风声交织在一起,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释然。 “少爷,您吹的什么曲子,好好听呢。” 带他一曲吹罢,孤星才掌着烛火进来,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杯温茶。 温热的茶水入喉,燕时晏已将刚才的噩梦抛之脑后。 他披上外袍,正欲推门,才想起这几日燕锦阳并不住在逐风院。 因要研制一个能缓解癔症的药方,他已经连着几日都宿在曲梁的院子里。 罢了,明日再说。 想必没那么巧,不会都做同一个梦吧。 两刻钟前,燕锦阳猛地从床上爬起,呆愣了几秒后,掀开被子下床往外跑去。 因为跑得太急,他甚至连鞋子都忘了穿,就那么赤着双脚。 小少年奔跑在风雨里,跑到对面推开厢房的门。 “师父,师父!” 刚叫了两声,燕锦阳眼里的泪便唰地一下流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今天晚上实在是忍不住。 “怎么了?” 曲梁一惊,翻身坐起,在微弱的光线中看清了少年的身影。 他连忙下床,将燕锦阳搂在怀里,用自己身上的衣衫替他擦拭着一头一脸的雨水。 “师父……” 燕锦阳委屈极了,一头埋入师父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多大的孩子了,还怕打雷?” 曲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取来干爽巾子替他擦脚。忙活了一通,两人身上才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 “你要是怕打雷,就在这里陪师父睡?” 燕锦阳没有反驳,蜷着身体,抱着曲梁的胳膊,再次沉沉进入梦乡。 都过去了。 只是一个梦。 白象庵,静室。 辨尘松开两手掐着的法印,双唇微微扬起。 借一场春雷,将因果了却在天地间。 从此以后,这方小世界的天道重获新生,不再受过往困扰。 惊蛰。 万物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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