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麒是梦真见过最聪明的大妖魔。自从跟在他身边,曾经困惑他的大多数问题都能在他这里得到解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传说中的高贵麒麟,但他却在不自觉就亲近依赖起来,明明他并不是那么胆大的啊。 “因为夏国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停留的国度,能让他们将这里当作余生和心灵的第二故乡。”他有些温和地看向司远,“主上所在的这个国家很好。” “这样真好。” 司远也浅浅笑了笑。 梦真想到鱼鹰告诉他的那种有意思的国家,有些希冀地问司远:“主上,舜国将来也能像这里一样好吗?” 这他倒不是替自己问的,而是想着如果舜国也能这么好的话,那他亲近的舜麒也能活得更加长久吧。 司远还没说话,舜麒却坚定地摇摇头,“舜国和这里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呢?”梦真执着地问,他有些替舜麒心急。 舜麒却没有再回答了。 “这里没有天意。”司远坐到书桌旁的工学座椅上,将椅子旋向他们,淡淡开口。 舜麒却没有当着这些使令的面继续深入关于天意的话题,不管他自己怎么想,但梦真他们终究是生长于黄海的妖魔。他转而赞叹道:“一个国家,独立自主,披荆斩棘,不到百年便重整破碎山河,从一穷二白到繁荣昌盛,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场很难复制的奇迹。” “这么难吗?”梦真喃喃自语,却执拗地看向舜麒,并不想放弃。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舜麒叹了口气,举了个例子:“我们之前也游历过常世诸国,就说庆国的景王陛下,也是来自夏国这样的工业文明社会的胎果,庆国也存世近百年了,那你觉得庆国更像是常世那些国家还是更像夏国呢?” “不像夏国。”梦真不假思索地开口。在常世,他曾跟随舜麒遍游诸国;来到这个世界又听从主上的命令遍寻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胎果。虽然只是浮光掠影,但他也能坚定地给出这个答案。 他想,夏国就是鱼鹰说的那种有意思的国家吧,真的太有意思了。他想,要是他现在回到黄海,再遇到那些曾经愿意和他交流的友善妖魔,一定能有好多好多振奋和快乐的话和大家说个没完。 “那你再想想,奏国和雁国这种延续五百年以上的强盛国家。几乎比这个世界所有国家的寿命都更长,可他们有像夏国这样吗?”他进一步说道:“这样生活便捷,发展迅速,民富国强,仅仅几十年时间就能追赶上世界列强几百年的脚步,实现他们几千年的小康梦想。” “这当然是他们自己自强不息结出的硕果,也是站在了整个人类文明筑成的巨人的肩膀上。”舜麒感叹道。 “那舜国,我们的世界没有这样的积累吗?”梦真有些着急,怎么就不行呢? 要是不行的话,那舜麒将来可该如何是好。 司远也将专注的目光凝聚到舜麒身上。说实话,他虽然对那个存在十二国家的世界有着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对具体的细节却是无从得知的。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和舜麒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也足够他得知舜麒是一个聪明博学的麒麟。这也让他想要倾听这个灵慧的麒麟对他们世界的看法。 涉及世界本身,舜麒本不欲多言,只想安抚梦真几句罢了。但接收到主上的目光,他思索了下,认真回答道:“积累当然也有,但是并不连贯。就像主上降生的这个世界,几百个国家,能将文明延续几十年的多,几百年的少,延续上千年的更是凤毛麟角。而这种文明的延续就像是大树的根基,根扎得够深,就算是长在地面的树干都被各种天灾人祸摧毁了,也很容易在根桩上抽发出新的枝芽。可我们的世界更加封闭,不说国与国之间的交流被妖魔天灾之类所阻隔,只在民间才有零星的交往,而在‘三国之劫’之后更是几乎要闭关锁国了,都是各扫门自家前雪,哪还敢管他人瓦上霜呢。” 他顿了顿,又有些沉重地说道:“而且,我有一个尚不能证实的猜测,这在史书上也只有一鳞半爪的记载,而且言辞记录多是含糊。” “大盛即大衰。” 他微吸了口气,“并不是简单的盛极而衰。” “若是一个王朝延续了几百年的盛世,那他在大厦将倾的时候也会造成比那些只有几十年的国运的国家深重的多的灾难,直到将国家的百年积累底蕴都败光耗空才会踏上已经血迹斑驳的毁灭之路。甚至连王宫所在的高耸入云的山脉都会因此而摧折倾塌。”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人间地狱。” “天帝倒是公平,自己缔造的王朝也要自己败光,不败光还不算完。”司远轻笑了一声,声音却难得显出些别样的冷淡。“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败,地面筑就了多少层高台地下就打下了多少的地基,亡国的时候不仅是高楼倾塌,更是连地基都要一并挖出来摧毁,那已经不只是伤筋动骨,而是要挫骨扬灰了。” “被这样消磨的国家恐怕连墓志铭都难存了吧。” “按照舜麒的说法,常世最昌盛的王朝也不过八百载,那究竟是没有千年王朝,还是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千年王朝连传说这种代表存在的痕迹都被抹消了呢?” 窗外的春雨似乎伴着夜色更加寒凉了。舜麒的发丝无风飘动。梦真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那…”舜麒该怎么办啊。作为出生成长在常世黄海的妖魔,梦真难以控制地回想起曾经被天意驱使去袭击那些升山之人的一幕幕场景。他甚至没有勇气升起那些稍有违逆的念头,只是再说不出什么,渐渐将身形隐没回了舜麒的影子里。 梦真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司远看了看舜麒,刚才冷淡的笑弧变得温和真切起来。 “真高兴是舜麒是我的麒麟。” 刚刚还有些认命无力感的舜麒觉得自己的心烘地热了起来。 他也想说,舜国的君王是主上而不是别人真是太好了。他甚至有些软弱地想,或许这就是所有麒麟最终都会心甘情愿接受的宿命吧,只因为可以遇到这样的一位主上,可以与他同生,和他共死,往后余生,形影相伴。 舜麒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又上前一些,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发现司远的眉目间并无不悦,他甚至化为麒麟的原形,跪坐在地,还将绝不愿被外人碰触的角靠在司远的膝头,只为离他的主上更近些。依恋之态尽显。 面对这样的麒麟,司远内心微叹了口气,明明平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就是在这相识的几个月里,意识中本来只有模模糊糊概念的麒麟恋主的印象在这些日子里被一层层加深,司远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生命中从此就多出了这样一个半身。 但未来谁又说得清呢?正如那着名的哲学三问。他暂时知道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到哪里去。但他是谁?又从哪里来?是舜王?是司远?还是那个对十二国有印象的什么人?又还有更早的时候吗? 或许是今天聊到天意,让他不自觉就想了很多。一墙之隔外以为会是这一生责任的父母,他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后半生的安排,不到天亮他们就会迎来此生的诀别。而刚刚回房间时他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只道一句晚安罢了。 因缘际会,缘起缘灭。 那身旁这个和国主互为半身的麒麟呢?“如果将来我重病不治,我也不希望主上去蓬山退位。”这是舜麒的意志,而自己同意的。 司远并不是在说漂亮话哄舜麒开心,他是真的觉得,在让人无法拒绝又迷雾重重的前路上,他的同伴是舜麒这样一只聪颖好学又心性沉静的麒麟真是一件令人省心的事。 念头转过一圈,司远的心神松弛了些,一些之前因为轻重缓急而被搁置的好奇心就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 “那些使令没入你的影子后是去了哪里呢?是次空间吗?人类可以进去吗?这种状态下他们对外界还有感知吗?” 舜麒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过的问题。 不是天生就该如此吗?就像天在上地在下,野木生胎果,麒麟感王气,这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谁会去思考这背后还有什么缘由吗? 但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下,结合他这些天对主上的了解,斟酌答道:“好奇怪,我之前从来没有升起过探究这些的想法,但此刻念头一升起,我好像应该是知道的。” “他们去到的是麒麟开辟的空间,但这种空间应该只能容纳签订契约的妖魔,人类是无法进入的。弱小的妖魔在里面是很难感受到外界情况的,除非麒麟以自身精神气势为他们加持,但麒麟契约的妖魔一般还是比较强大的,所以是能感觉到外界的。” “梦真呢?”司远好奇地问,在他的理解中,梦真是一种很神奇的妖魔,他强大到能够同时构建多人梦境,哪怕是有他们帮助也很不简单,但从他的观察来看,他又是真的荏弱。司远抚着手边麒麟纯洁的鬃发,瞳孔愈黑。 “梦真是那种战力孱弱但精神很有潜力的妖魔,算是蓬山中仁善一类的妖魔。这些年他们一族的胎果也很少结出了。” 舜麒抿了抿唇,道:“甚至可能比麒麟还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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