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通州。 一艘大海船靠岸,停泊在了通州码头。通州处于大江入海口附近,这艘海船是商船,自泉州而来。 伊宁牵马下船,与此同时,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身穿旧棉袄的小矮子。 冬风起,彻骨寒,走在通州大街上,两个小矮子不由裹紧了身上的旧袄子,他们无声的跟在伊宁身后,不时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进了一家饭馆,三人找了个最里边的雅间,点上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吃了起来。 于小津的死让矮子帮的人个个愤怒无比,吃着吃着,全有才跟孙不归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宁啊,我们要如何给小津报仇啊?”全有才眼泪巴巴问道。 “先吃饭。”伊宁面无表情。 全有才就着眼泪扒着米饭,呜咽起来,孙不归道:“我们一定会给小津报仇的,你别哭了行不行?” “你懂个屁,你不知道我跟小津最要好吗?” 两个矮子吃着吃着就吵了起来…… 忽然,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两个矮子立马肃静起来,孙不归走去打量了一眼门缝,然后打开了门。一个戴着灰色皮毡帽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有道刀疤,他走进来,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伊宁身边。 “是我,风。”男子轻声说道。 伊宁放下筷子,说道:“你知道了?” “知道了……” “是辜仲元……”伊宁开口。 “什么?”秋行风大惊,“他还活着?” “对。” “我们怎么办?小津……小津不能这么白死了……”秋行风声音有些打颤。 “当然……”伊宁捏了捏拳头,“我会杀了……他!” “可他在哪呢?这老王八蛋会躲在哪里?”秋行风问道。 “杀了……辜松墨。”伊宁沉声道。 “大小姐,练化龙功的人是无法生育的,辜松墨肯定不是辜仲元的儿子,你杀他有什么用?”秋行风问道。 伊宁一时沉默,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孙不归再次开门,这次进来的是五短身材的萧无遥,还有,一个满身金玉,锦袍披身的矮子。 “如山,无遥……”秋行风看着眼前两人,眼中似有泪花,多少年了,青锋门的人又开始聚集了起来。 锦袍矮子正是矮子帮的帮主高如山,而萧无遥,则是矮子帮的军师。 高如山道:“辜松墨上边无血亲,我猜,他是辜仲元的养子!而且,江湖上传闻说辜松墨与龙骁是远房表亲,所以,一旦杀了辜松墨,恐怕要面临龙门帮的麻烦。” 萧无遥道:“龙骁不足惧,但是这个辜仲元,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定然比龙骁要厉害的多,这个人才是问题所在,就怕……” “你怕大小姐打不过辜仲元?”秋行风道。 “不错……伊宁武功再高,可始终是个女子,女子本就力弱,对上这种炼精化气的至刚至阳的化龙功,若是同等功力之下,只怕难有胜算……”萧无遥道。 伊宁开口:“杀!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秋行风反驳道。 “得找盟友啊,若是有汪真人跟度然大师两人相助,我们就有很大把握了……”萧无遥道。 “他们在哪?”伊宁问道,她看向了秋行风。 “在山西,苏大人手下。”秋行风道。 “山西?” “不错,昝敏……又来了,圣上任命苏大人为帅,出任山西总督,抵御昝敏,度然大师也去了,而汪真人跟董昭夫妇,在武林大会之后,也一路北上,去了边关……”秋行风说道。 “都去了?”伊宁有些震惊,她去了一趟岭南,却不知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所以阿宁,我建议你先去一趟边关,苏大人身体不好你知道的,至于辜仲元,等打完仗再跟汪真人,度然大师一起来料理他,在此之前,我们会摸清情况。”萧无遥开口道。 秋行风低头:“辜仲元是死敌,昝敏又何尝不是呢?事有轻重缓急,阿宁,你得去边关一趟……” 伊宁沉默了下来,她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样子…… 最终高如山拍了板:“阿宁,国事为重,小津的仇,我们会先摸清楚情况,先稳下来,不要打草惊蛇……” 伊宁闻言,淡淡点了点头,她知道,高如山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吃完饭,伊宁拿起剑就起身了,走到门口,她回首:“你们保重!” 高如山,孙不归,全有才,秋行风,都朝她点点头,伊宁转身,擦了擦眼角,然后一甩长辫,踩着楼梯,噔噔噔就下了楼。雅间内,四人不约而同叹了口白气,然后沉默了下来。 十一月初七,正当北境跟昝敏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徐经汤铣两人也押送着左封显,韩延钊回了京。左封显,韩延钊一进京城,就被皂卫抓起,关进了枢机院内的死牢之中! 面对着北境的战事,朝堂上吵吵嚷嚷,如同清晨的菜市场一般,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抬手扶额,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圣上,那昝敏都打破干水关了!苏博无能啊!”余散尘大喊道。 高询出列道:“圣上,苏帅如今在大同城外与昝敏大军对峙,昝敏虽然攻破了两关,却再无法寸进,而他在西边古宁关外的部队可是被苏帅打的惨败,甚至连一个虚境高手都被枭首,岂能说苏帅无能?” “好了好了,苏博拖着身子在边关打仗,你们在朝堂之上嚼舌头,真的好吗?那昝敏如果这么容易对付的话为何你们不敢做这帅臣?”皇帝终是开了口。 一时间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许卿,后勤军需你可曾保障?”皇帝看向了许右卿。 许右卿当场下跪:“臣敢不尽肱骨之力?一应军需,只多不少,已经尽数发往边关,军国大事,臣怎敢怠慢?” “不错。”皇帝难得的点了点头。 “程欢那边呢?朕好像听说程欢居然败了一场?”皇帝挑了挑眉。 “启禀圣上,天雄军,靖肃军多年只防守,疏于训练,打起野战来吃力也是正常。”黄怀良道。 “哦?打了败仗还有理了?”皇帝有些不悦。 “这……” “兵不精,将之过,将无能,帅失职!”皇帝厉声开口道。 朝臣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说话。 “告诉程欢,朕希望他能跟苏博同心合力,击败昝敏!”皇帝语气缓和了一些。 “是……” “退朝吧……”皇帝挥了挥手,今年一整年他都不好过啊,没一件顺心的事…… 回到御书房后,皇帝看起了折子,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可谓尽职尽责,谁能说皇帝不是个明君呢? 就在皇帝皱眉批着折子的时候,齐宣进来,开口道:“圣上,徐经回来了,他们把左封显,韩延钊抓回来了!” “哦?”皇帝眼睛一亮,外庭还是能办事的吗……居然这么快就把两人给抓回来了,他以为要抓好久呢。于是喊道:“让徐经来。” 徐经很快就进来了,满面春风,精神焕发,好像要准备领赏了一般。 “徐卿啊,差事办的不错。”皇帝赞许道。 “回圣上的话,这是臣的本分。” “好,你觉得这两人该如何处置?”皇帝发问。 “朝廷叛徒,自然是问斩!”徐经答道。 皇帝犹豫了下,毕竟前阵子才斩了裘万,公孙书两个内廷高手,再斩两人的话,万一这帮内廷高手寒了心怎么办? 徐经道:“圣上,这二人不过是江湖上的游侠,不懂规矩,不明礼数,平日间肆意妄为。由是圣上宽宏,但两人死性不改,有负皇恩,如何能留,当斩首示众!” 皇帝挥了挥手,轻描淡写说道:“那便斩了吧。” “是。”徐经回答了一声,但是没有起身。 “徐卿有功,加俸一年,朕希望徐卿好好练功,待徐卿入虚之日,便是升任外庭总督之时。”皇帝笑着说道。 “臣……谢圣上隆恩!”徐经心花怒放,只要入了虚境,就可以升任外庭总督了吗?这也太诱人了,他再也不用看程欢脸色了,也不用跟张纶争长短了,果然圣上就是圣上,真是圣明啊! 徐经郑重的磕了好几个头,然后退去了,出来时冬风拂面,他却感觉温暖无比…… 夜里,汤铣再次来到了牢里,这是枢机院的死牢,比起宿州的那牢房,更阴森,更渗人。 左韩二人见到汤铣,大喜道:“汤先生果然守信,来救我们了!” 汤铣呵呵一笑,自背后包囊里取出两张人皮面具,说道:“两位,戴上这个,可最好一辈子都别取下来哦……” 两人闻言脸色一沉,犹豫片刻道:“好,只要能活,我们都听汤先生的。” “很好,看来两位也是相信汤某,但是,汤某还需要一个保证。”汤铣仍然面带微笑。 “什么保证?汤先生莫非信不过我兄弟二人?”韩延钊惊道。 “非也非也,汤某呢,需要二位每隔一个月便给汤某传递一次消息,故而,两位是一个月领一次解药,这合理吧?”汤铣道。 “解药?”两人大惊。 这时,汤铣再次从后背包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深红色的药丸,说道:“此物名为满月殇,吃下去后,一个月内,是活蹦乱跳的,但一个月后吗,毒发身亡,会死的相当难看,如若一个月之内,你们得不到解药,是何后果,你们可明白?” 两人脸色一变,这不成傀儡了吗?左封显看看韩延钊,韩延钊也看看左封显,一时都犹豫不决。 “答应汤某得话,就把药吃下去,如果不答应呢,嗯,徐经肯定会斩了你们,大概明天,又或许是后天……”汤铣笑的很开心,但在两人看来,此人的笑比魔鬼还可怕。 饶是左封显江湖杀手出身,在汤铣面前,也自觉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无甚区别。 “好,把药给我!”韩延钊下定决心道。 汤铣随即将药丸递到韩延钊嘴边,韩延钊一口咬住,然后一仰脖子就吞了下去! “师弟!”左封显大喊。 “师兄,多活一天是一天,纵然被毒死,也比死在徐经手里好的多!”韩延钊道。 左封显咬咬牙,也下定决心:“我也吃!汤先生,此后我二人之命,便交付汤先生了,望汤先生谨守诺言!” 很快,左封显也把药吃了下去。 汤铣哈哈一笑,忽然一把捏住韩延钊的下巴,用力一掰,另一只手一抠,便从韩延钊牙缝里将药取了出来,韩延钊脸色大变,而汤铣却笑容不减,说道:“跟我玩这种心眼,你还嫩着呢。” 汤铣说罢一把捏开韩延钊的咽喉,直接将药灌了下去,然后一点他的咽喉,一颗毒药最终滚进了韩延钊肚子里。韩延钊骇然不已,不觉打起了哆嗦,汤铣偏头看着左封显,左封显眼中含恨,咽喉一抖动,吞了口口水,然后张开嘴,示意汤铣查看。 谁知汤铣手一翻,一颗毒药再次出现在他手中,然后抬手一掷,一颗毒药精准无误的扔进了左封显咽喉里,左封显猝不及防,吞了下去! 汤铣笑着起身,拍了拍手,说道:“两位,不要跟汤某耍这种伎俩,汤某自十岁起便开始玩这种牙后藏毒之事了,你们现在的心眼,还不如汤某十岁的时候呢。” “你……”两人一脸不甘,他们怎么知道汤铣的底细?谁知道内廷里居然藏了个这么阴险的人…… 汤铣抖了抖手上的人皮面具,笑道:“万事俱备了,你们可准备好了?” 左封显冷着脸道:“准备好了。” “可不要想着等解开枷锁就动手哦,跟汤某动手,你们会死的很惨的。”汤铣笑的很渗人。 左封显韩延钊脸色再变,这个人,心机之深,手段之强,天下罕见…… 两人除了老老实实听他吩咐外,又能怎么办呢? 十一月初七深夜,两人在汤铣的安排下,从京城城南某个酒坊的地道,跑了出去…… 十一月初八午时三刻,徐经亲自在菜市口监斩,将“左封显”“韩延钊”两人以谋逆罪问斩,鬼头刀砍下,两人自此从内廷的名单中消失…… 徐经看着两颗大好头颅,嘴角不由上扬,他以后可是要坐上外庭第一把交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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