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赵扶摇睡得足够深沉。 他只觉得他仿佛是做了一场极其漫长的大梦。在梦境里,他终于看到了他的母亲。 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就站在他的不远处。 只是……任凭他如何呼唤、如何哀求和挽留,她都不会靠近他。 “娘亲——” 赵扶摇发出一声惊呼,猛然从床上爬起来。他一睁开眼睛,才发现刚刚的一切都不过幻梦一场。 刹那间,幻梦过后的失落感席卷了他。他突然感到无比空虚,仿佛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嘶——” 尽管他在清醒以后已足够小心,可他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剧烈,这使得他的伤口被挣开撕裂,鲜血又开始渗透。 他强忍着血肉撕裂的痛楚,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声。就这么沉默着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赶紧下床。 然而,还不待他的脚沾地,熟悉的柔和之声便在他的耳畔响起。 “干什么,干什么,快躺下。” 说话的人自然不会是别人,只能是甘草。赵扶摇抬头,却见她正端着一碗粥站在自己身前。 “是不是做噩梦了?” 甘草丝毫都没有要责怪赵扶摇行为冒失的意思,眼看着赵扶摇如此反常,她就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 赵扶摇听到她如此问自己,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缓缓低头,依旧还是往日里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抬头吧,喝粥了。” 甘草拿起调羹,缓缓的吹着粥,将它送到赵扶摇的嘴边。但赵扶一闻声反而是把头埋地更低了。 “抬起头来。” 甘草似乎是没那么有耐心了。 见赵扶摇把头埋低,她继续开口。虽然还是温柔地劝说,但她的声音中已经多了一些别的意思。 她当然明白赵扶摇的心思。 她是有腿伤不假,可这也只是她身上唯一的缺点。相比之下,年纪不大的赵扶摇就像是一个小怪物。 他每天都会莫名地负伤,像荒兽一样嘶吼,会因为疼痛而丧失理智变得疯狂……这样的人,应该比那些荒兽还要更可怕。 他是觉得他不配让她如此对待。 而且,因为活死人草的缘故,他的相貌也会在反复的伤势变化中一直变下去,有时候看着还不如荒兽让人舒心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对他这么好,他不愿让自己看到这样的他,似乎也没有不对,是情理之中的事。 事实证明,甘草想的一点没错。 赵扶摇就是这样想的。 可下一刻,他就不得不抬头了。 “抬起头来,小扶摇。” 甘草又发出一声呼唤。 赵扶摇闻声身体一颤。 他下意识地还是想拒绝她,但甘草已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感受着那份温暖,他突然就心生几分莫名的勇气。 于是他缓缓抬头,虽是极度紧张,眼眸深处也满满地充斥着莫名的恐惧之意。但他还是勇敢地看向眼前之人。 下一刻,他被她拥入怀中。 “从此以后,你就是姐姐的小扶摇了,你说好不好?” 甘草笑着,那种询问的语气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这让他僵在原地,直到片刻以后才清醒过来,只得缓缓点头。 小扶摇……于他而言,这是一个许久不用的称呼。 自甘草之前,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这么称呼过他。 而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看向甘草,这一次他不仅仅是堂堂正正地抬头,更是向她投去无比柔和的目光。 他不知道,他这种发自本能,更发自本心的目光已深深地触动了甘草。 甘草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孩子看待母亲的那种目光。但她能确定,这是一个人看待亲人时才会有的目光。 突然,赵扶摇的脸色变得苍白。 “姐姐,你受伤了?” 赵扶摇好不容易开口,但他所说的第一句话直接就让她神情微变。而紧接着,一道人影就闻声出现在这里。 “只是受了些风寒罢了。” 李华腾依旧还是那样神出鬼没。他出现在两人不远处,只以这样的一句话为甘草做着解释。 闻言,甘草也是默默点头。 但赵扶摇却抬起头,用手指轻抚甘草那净白若玉的脸颊,仔细打量。这一回可轮到甘草觉得不自在了。 他喃喃道: “不。” “姐姐的脸一向很美,很白,却是完全出乎于自然。” “姐姐,你就是受伤了。你脸上透着的白和我的白一样。” “老爷子,我求求您,救她。” 赵扶摇这样说着,三言两语间声音里就多了一种急迫之意。同一时刻,李华腾对赵扶摇投去不解的眼神。 他很奇怪。 他不明白,他一个一生行医的人都看不出甘草有什么问题,为何赵扶摇如此笃定,就能确定她一定有问题? 李华腾愣神片刻,清醒过来才发现赵扶摇已跳到地上,无比虔诚地跪在他面前。更是直接沉声道: “我知道您脾气古怪。” “我也不懂如何讨您欢心。” “可是,我不想姐姐出事。” “我求您救救她。” …… 他声音洪亮,情绪无比激动。他的神情更是真挚无比,一言一语尽显真心。 “你……你这又是……” 李华腾刚想反驳赵扶摇。想告诉他甘草根本没事。 可他也注意到甘草的脸色,确实是有些发白,还真有几分病态的感觉。 于是他立刻来到她身边,为她把脉。片刻之后,他只得惊异地看向赵扶摇。 “你这傻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李华腾的心里话,他是真懵了。连他都需要通过把脉才知道甘草出了问题。 可赵扶摇却是只用一眼就看破一切,难不成他看走眼了,这傻小子其实还是一个学医的料? 李华腾的联想有些美好。 但现实一直都是骨感的。当赵扶摇开口回答他的时候,李华腾真一股想用一巴掌把他抽死的冲动。 “感觉。” 赵扶摇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很是简单也足够直接。当然,听在李华腾的耳朵里就是一句废话。 最终,这小老头还是气鼓鼓地跑去配药了。但赵扶摇却是径直来到甘草的身边,让她坐在床上。 他主动接过甘草手上那只小碗,一边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盯着她,一边又以笨拙的手法举起手中的调羹,道: “姐姐,喝粥。” 甘草呆呆地凝视着他。 片刻后,她噗嗤一笑。 自从他们俩相遇以来,这还是赵扶摇第一次展露如此温柔的一面。如今再一看,她这个弟弟似乎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昨夜大雨瓢泼,她仗剑夜行数百里,是为覆灭药王殿而去。这件事她做得很好,却也因为这场雨染了风寒。 她的实力很强。 但她的体质很弱。 且不说是经历过瘟疫洗礼的药王殿,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药王殿,也扛不住她随意挥出的剑招。 这个世界很奇怪。 荒人是注定短命的生灵,但荒人的修行天赋也往往要比人族更强大。 荒人可以被分为两种。 这第一种,他们体内人族血脉的浓度已超越兽族血脉,所以他们也能成为御兽师。 除却短命这一个弱点以外,荒人御兽师的潜能甚至还能远远超越人族御兽师。 这第二种,他们的情况和第一种荒人截然相反。 在他们体内,兽族血脉要比人族血脉更为浓郁。所以这种荒人无法成为御兽师。 他们在本质上,其实是更偏向于荒兽的一种生灵。 但他们也能修行。 而甘草就是第二种荒人。 因为血脉的影响,她从出生开始就拥有着修行剑道的独特天赋。在后来那些年,她更是进境神速。 人族、荒人的修行体系是一样的。 第一境,命兽。 凡人觉醒命纹和本命御兽,成为御兽师,可以利用自身天赋修行。 这一境共三个小境界,分别是铭体、铭骨、铭心三个小境。 三小境圆满,可契约三只御兽。 第二境,藏幽。 这是御兽师发掘自我潜能的大境界。 人体本身就是一座宝库,关于修行的秘密就是“幽”,没被发掘的秘密就是“藏幽”。 藏幽境共分六小境,六小境即为六段,每提升两段修为,就能多契约一只御兽。 第三境,洞玄。 御兽师将自身的潜能发掘到极致。已经需要感悟天地法则,从而在茫茫天地中明悟自己的道。 他们对天地法则感悟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开辟体内的洞天世界,让自己的御兽居住在洞天世界之中。 这洞天世界,共能开辟六个。 第四境,超凡。 洞玄境强者通过一朝顿悟,借无上造化打破凡躯桎梏,成就这超凡之境。 第五境,道徒。 这个境界的强者已经将自己的道修至大成。与自己的本命御兽完成命魂融合,能引来不朽长生劫。 渡劫后,得到天地大道的认可。从而长生不死,具体寿元多少会因人而异。能引动大道法则的力量推演大道神通杀招。 也将成为自己修行的大道最为虔诚的信徒。所谓行己之道,无愧于心,这就是道徒境的强者。 第六境,道主。 道徒境的强者将自己的道修行到极致,同自己的本命御兽渡那神话证道之劫。 若能破除最后的桎梏,渡劫成功,就会步入无上之境,拥有神话称号。 这个境界的御兽师不仅会成为神话御兽师,更是已经成为道主境的强者。 神话唯一,道主唯一。 一个神话传承就只能造就一只神话级御兽,一条修行大道道徒可以有千千万万,能成道主者,却是只能有一人。 而且,神话级别的御兽对于与它自身神话有关的其他兽族,更有绝对的压制力。 道主境的强者,也对同一大道的道徒有绝对的压制力。 这都是被真正的强者们所共知的秘密。 甘草的修为是第五境,道徒。 但她不曾拥有本命御兽,因为她体内有无比浓郁的兽族血脉。真要算,她自己就是她自己的御兽。 这就是荒人的悲哀之处。他们不仅注定短命,还无法像正常的人族那样,可以找到能托付性命的御兽作为同伴。 但现在,甘草不曾感到悲哀。 当赵扶摇举起调羹,学着她的样子喂她喝粥时,她只觉得她做的一切都值了。他给了她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缺了一味药,透骨草。” 甘草才刚顺从赵扶摇的意思躺下来,任他照料自己。李华腾便再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说了一句话。 闻言,赵扶摇面露凝重之色。他曾做过崖人,同各种灵药打过交道。 他当然知道,透骨草是一种治疗风寒之症的灵药。 只是它天生喜热不喜寒,所以本就严寒的苍凉山没有这种药。 崖人公会倒是偶尔会有,都是从外地运来的。但它会被那些大家族的人提前预订。 所以现在就只能碰碰运气了。 “我去找。” 思索片刻,赵扶摇主动起身披上那件黑袍,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向外面走去。 李华腾和甘草见他这样,都不由得一愣。在过去一直都是他们在照顾他,但今天的赵扶摇似乎有些不同。 突然,赵扶摇又回过头来。 “姐姐。” “嗯?” “为什么要叫我小扶摇?” “你昨晚说了很多梦话。” 甘草温柔地笑笑,眸光闪烁。 赵扶摇立刻转头,眼眶微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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