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小城。 夜深人静。 铁匠铺内。 “老爷子,他不会有事吧?” 甘草满面忧色。 赵扶摇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自那场战斗结束以后,七天了,他还是没有一丁点要苏醒的征兆。 虽说他只是昏迷,但甘草可是时刻挂念着他,为他身上的种种诡异而担忧。 他越是不醒,她就越是心急如焚。 李华腾把目光倾注在赵扶摇身上。 其实他也很无奈。 赵扶摇身上没有任何伤势。 若是按照甘草的说法,赵扶摇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极其可怕的厮杀。 无论如何,赵扶摇都不该这样。 可事实就摆在李华腾的眼前啊。 自从甘草带赵扶摇回来,他就仔仔细细地给赵扶摇检查,这次数不说足有百遍,也有七八十遍了。 偏偏他还无法在赵扶摇身上察觉到任何异常。故而,哪怕甘草都这这样问他了,他也只能回以沉默。 突然,李华腾神神叨叨地喃喃道: “这御兽的属性共分十三个系别——” “乾金,震木。” “坎水,离火。” “坤土。” “时、空、光、暗。” “毒、魂、心、凡。” “按照你这丫头的说法,这傻小子的天赋就是什么所谓的吞噬能力。” “可他的御兽是蚀骨雀,也就比什么麻雀、乌鸦之类的鸟稍微强点。” “你觉得它能是个什么系别呢?” “还有你说的那些个事儿,我怎么听着就和那些神鬼故事差不多呢?” “阿柔?这阿柔又是谁啊?” …… 一席话说尽,李华腾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是既无奈,又憋屈。 他脾气是怪,可他到底也算是行了一辈子的医,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 在他看来,甘草这丫头就是要他出手去治一个压根没病的人。 人家无病无伤,他要怎么治? 这不是无从下手吗? 这几天思来想去,他都有点魔怔了。 最后,他就想到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于是他就想从御兽师修行这方面开始入手,所以他才这样说。 不过他这些话也不全是废话。 这些话,有一半是实话,还有一半是心里话。 实话无非就是说蚀骨雀的那些话,他和甘草都清楚赵扶摇的天赋。 赵扶摇初次觉醒,命纹只有一道,命兽还是蚀骨雀。谁都知道,这简直是废到不能再废的天赋。 再有,就是他的心里话。 甘草从来不会说谎,但他始终还是觉得赵扶摇的战绩着实是太离谱。 古往今来,觉醒时本命御兽是蚀骨雀的人,真是数不胜数。 而哦耶蚀骨雀也一直是凡系御兽。 凡系,它占了一个凡字。其含义就是平凡,意为平凡的系别、平凡的生灵。 换句直白的话,凡根本就是弱。 放眼整个灵荒世界谁不知道,在十三个系别中,凡系是为弱者准备的系别? 一直以来,凡系御兽师都处于御兽师鄙视链中的最底端。 因为他们自身平凡,他们的御兽也没有任何特点,和他们一样平凡。 真不是李华腾瞧不起赵扶摇,是赵扶摇的条件实在是太差。 李华腾倒也见识过赵扶摇的剑。 可他不觉得这样的赵扶摇只凭区区几把剑,就能镇杀那么多荒兽。 还有那个阿柔…… 他不知道阿柔是谁。但这大蚀骨雀母神的故事,他倒是多少知道一些,也曾在游历灵荒时听说过不少。 只是这讲故事的人多数都是乡野偏僻之地里的凡人,他们不是愚昧的狂热信徒,就是人云亦云之辈。 “不是,甘草,我就不明白了。” “你有必要害怕这一个小小的邪神吗?” “她的信徒多为乡野小民,有几个人是御兽师呢?” “她——” “嘘——” 李华腾话还没说完,甘草就脸色大变。 她竖起手指对他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只听她缓缓叹息道: “系别?” “所谓的十三系别,它本来就是人族给那些御兽划分的。” “人家兽族从来不认这个。” “我不是怕了那个阿柔,我只是认清了现实。” “如果我的小扶摇真的能平安无事,我就是与她拼命又如何?” “可——” 说到这里,甘草不再出声。 她不是不想说下去,而是已经无法再说下去。她很内疚,也无比地自责。她这趟庙宇之行本就是为赵扶摇去的。 可到头来,事情不但没解决,她还把赵扶摇给搭进去了。赵扶摇的异变,她至今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沉默后,甘草缓缓来到赵扶摇身边,把手帕打湿为他擦脸。 擦着擦着,甘草就停下动作,转而拿出那对鸳鸯红丝玉佩,魂不守舍地凝望着。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从她遇到赵扶摇一直到现在,赵扶摇看上去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可她知道,赵扶摇一直都在变。 从前的赵扶摇是麻木的,是不敢轻易向别人展露真实自我的人。 从前的赵扶摇更像是个木偶,更像是被命运的丝线缠绕的傀儡。 而现在,赵扶摇正变得愈加自信,开始变得像是真正的年轻人。 而且赵扶摇对她很好。 这是没得说的。为了她,他是真的敢跟任何人拼命,敢在任何时候拼命。 “娘——娘——” 突然,赵扶摇发出呢喃之声。 他皱紧眉头,面色变化,偏偏就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甘草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却也只能细心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赵扶摇的梦呓声变得越发急促。 恐惧、痛苦、悲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又尽数显现在他脸上。 “扶摇——” 眼看赵扶摇脸色一片铁青,甘草红了眼睛,有了哭腔。 她轻唤他名,失去了平日里那股少年老成的劲,也不叫他小扶摇了。 “唉……” 李华腾也在叹息。 这些天来,甘草始终都是这样。他看在眼里,如何会不为之揪心呢? 只是这世上的事大多皆是如此,就算他有一身精湛的医术又能如何? 世人的苦不止源于病痛。 有些苦,有些病……本就不是医术能救的。他悟透了道理,依然无法心如止水。 “娘!” 赵扶摇哀呼一声,猛然坐起。 “扶摇——” 不待他彻底清醒,甘草就已将他紧紧抱住。霎时间,赵扶摇也变得安静。 他先是苏醒,然后彻底清醒。 诸多记忆自他的脑海深处浮现,有些是关于现实的,还有一些是关于梦的。 沉默片刻,他才能分清现实与幻梦。才知晓何为真实,何又为虚幻。 “姐姐。” 甘草松开他时,他冲着甘草笑笑,温和地打着招呼。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木讷的感觉了,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甘草无言,只是点头冲他微笑。 “我说你这傻小子,你这一觉算是睡得舒坦了吧?” “得亏你现在醒了,你要是再不醒,她非得把我逼疯了不可。” …… 见赵扶摇终于醒了,李华腾的眼里也算是有光了。他笑着打趣着赵扶摇,说得甘草面红耳赤。 可下一刻,赵扶摇的面色就变得惨白不已。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面颊之上缓缓滑落,他面色骤变。 “现在是夜里几更天?” 甘草一边扭头急切发问,一边又拿出了那些用来绑赵扶摇的铁链。那漆黑小胖鼠跃上床头,高声回应道: “叽叽,三更天!” “姐姐,别——” 甘草刚要把赵扶摇绑起来,赵扶摇就主动摆手制止。 接下来,在甘草两人惊异的目光中,赵扶摇竟是就这样默默坐在床上硬挺。 “嘶——呼——” “呼——嘶——” 强有力的呼吸声不绝于耳,直到三更天过去,赵扶摇都没哼一声。 他最多就是把牙咬得嘎吱作响。 待一切恢复如常,三更天已经过去,而他竟只是出了一身汗。 “不是,我说——” “你小子这是脱胎换骨了?” 李华腾来到赵扶摇身边,对着他仔细打量,翻来覆去地察看。一边惊叹,一边又忍不住啧啧称奇。 赵扶摇倒是沉得住气,始终平静。 听到李华腾这样说的时候,他转过头冲着李华腾笑笑。随后便抬起手,直视手上显化的光纹。 甘草见状,不由得心中一惊。 赵扶摇的命纹变了,它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灰白色,而是变得漆黑至极,只是偶尔才会闪上一两下洁白之辉。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就像是重新活了一遍。见到了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儿。” “也许平凡一生没什么不好。” “可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人太过弱小,那他就什么都留不住。” “那莫要说是要留住谁,就算是只想看顾好一株花也不可能。” 赵扶摇的语气愈加深沉。 他不断地诉说着,眸光幽邃。 甘草两人都能感受到这一番话里面的深意,所以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沉默。 “生命的本质就是掠夺。” “羊吃草,狼吃羊,人又会杀死狼取它的皮毛……” “我想改变这样的命运。” “所以,当我手握这光芒——” “我必须要考虑,这是不是我此生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 …… 烛火摇曳,映照着每个人的脸。 李华腾有些错愕。 通过甘草那些话,再看赵扶摇醒来时的表现,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赵扶摇变了。 他知道赵扶摇绝对是成长了,可他没想到赵扶摇居然会成长这么多。 他很想知道赵扶摇经历了什么。 …… 另一边,赵扶摇将甘草拉到他的身边来,温柔地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甘草……姐姐。” 他在呼唤她,但他的目光却停在她的手上。甘草这才发现,自己竟还手握那对玉佩没将它们收起来。 却听赵扶摇低语道: “在那座庙宇中,我已经看到它了。”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你开口。” “但我在梦里和娘亲说过,我终于找到那株花了。” 他说着,笑着,泪流满面。 她听着,哭着,笑靥如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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