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塞

孙传庭沉稳接卷，眸光深邃，额上青筋隐现，下颌铁骨铮铮，却未有丝毫怒色流露。 他深知，智者不怒于形，尤在众目睽睽之下。 蒙陛下厚爱，肩扛山陕重托，秦兵未成，则愧对天恩，罪无可赦。 皇恩虽未以金银粮饷盈其库，却赐以无上之权，犹记崇祯圣言——“放手施为，勿拘小节”。 其志，在于铸就秦兵为虎狼之师，誓在不扰民生之余，倾尽所能，无问西东。 月余光阴，孙传庭非独忙于招募壮士，更亲赴边陲，明察暗访。 对于那些阳奉阴违、借征税之名盘剥百姓之贪官污吏，他毅然挥剑，斩草除根，以示法纪森严。 总督之位，权倾一时，凌驾巡抚、布政、都司之上，军政民政财政，皆归其掌，可先行后奏，直通天听，实乃大明之擎天巨擘。 此职本非旧制，昔日巡抚总揽军务，今总督横空出世，其权更胜往昔，足见朝廷对秦地防务之重视，亦彰显孙传庭非凡之能，于乱世中力挽狂澜。 时光荏苒，巡抚之位渐显局促，皇恩浩荡，总督之衔应运而生，继而督师之权，亦是时势所迫，层出叠见。 然此二者，皆非恒设之尊，犹如利剑出鞘，专为重大战事而铸，事毕则归鞘深藏。 孙传庭亲赴数邑，目睹山陕之地满目疮痍，心潮澎湃，责任感油然而生，然时不我待，刻不容缓。 “吾欲借总督之威，邀四方名望之士绅，三日后聚于府邸，共商大计，望诸君不吝莅临，共襄盛举。” 孙传庭目视城下新兵，言辞间暗含机锋，意味深长。 五万新卒，六万边关铁骑，饷银如山，日常消耗更是浩如烟海，令人咋舌。 山陕之地，连年灾祸交加，田畴荒芜，粮仓告急，致使米价飙升，一石之粮，竟至四两纹银，天价难及。 彼等乡绅地主，囤积居奇，操纵市价，犹如豺狼当道，肆意掠夺百姓与朝廷之膏血，其行径之恶劣，罄竹难书。 最堪怜者，莫过于黎民百姓，失地流离，犹需为豪强代缴重税，其苦何堪言哉！ 村落凋零，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树皮充饥之景，触目惊心。 孙传庭目睹此景，心如刀绞，既为山陕苍生哀鸣，亦为紫禁城中身着褴褛龙袍的圣上忧虑。 他怒，怒豪强横行霸道，恨蠹虫侵蚀大明根基，致使国势日颓，几近风雨飘摇之境！ 三日转瞬，山西镇总督府门庭若市，宾客盈门，府内上下，如临大敌，忙而不乱。此番盛宴，非同往昔豪绅之宴，总督府内，兵士穿梭，从仆至厨，尽皆甲胄之士，威严赫赫。 孙传庭亦非昔日文弱书生，一身戎装，铁盔银甲，腰间战刀铮铮，俨然出征之将。 酒宴速开，非因府内高效，实乃菜肴质朴至极，四素一清汤，萝卜白菜冬瓜倭瓜，佐以海菜蛋花，清汤寡味，令惯享珍馐之豪绅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此宴虽陋，乃孙某自奉菲薄，家道贫寒之证。 望诸公海涵，且让孙某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言罢，孙传庭举杯，其情真意切，令人动容，席间气氛微妙，既显清廉之志，亦含深意重重。 孙传庭与范永斗、王登库等一方耆宿围坐一堂，轻挥衣袖，举杯环敬，笑语盈盈。 “总督大人雅量高致，此番邀约，实乃蓬荜生辉，我等荣幸之至！” 范永斗起身，杯中之酒映照其诚挚之色。 “所言极是，待大人麾下新军如虎添翼，必能摧枯拉朽，荡平贼寇，收复河山。 我等理当先为大人贺，祈愿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众宾客纷纷响应，言辞间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宴席间春意盎然，热闹非凡。 然则，桌上佳肴非珍馐美馔，壶中琼浆亦非陈年佳酿，几位惯饮玉液琼浆的豪绅，面上虽笑，心中却暗自嘀咕，几欲失态。 范永斗、王登库、黄云发三人饮毕，相视无言，坐回原位，心中明镜似的。 孙传庭此番设宴，非为风月，实为粮秣与资财而来。 此间地主老财，皆非等闲之辈，朝中每有官吏莅临山西，他们自有一套“规矩”，以财帛换平安，早已心照不宣。 忆往昔，孙传庭初至，众人即在范永斗的穿针引线下，争相献媚，接风洗尘之余，更不乏重礼相赠，皆盼能在新任总督心中留下好印象，求得一方庇护。 岂料孙传庭贪欲无度，狮子大开口，索银八十万两，粮草四十万石，按太原府今日粮价折算，竟逾两百万白银之巨！ 莫非孙将军面皮堪比白璧，亦或自信威望能撼动乾坤？ 莫非金银米粟皆自天而降，取之不尽？ 自上次宴酣不欢，范永斗等豪杰携手织网，利用朝中脉络，纷纷上疏参劾孙传庭。 时光荏苒，二十余日转瞬即逝，朝中或已对孙传庭施压？ 众绅皆暗自揣摩，以为孙传庭设宴乃示好之举，鉴于生意依仗其治，自是不敢过分相逼。 范永斗更是提出妙计，倡言众人共襄善举，自掏腰包五万白银以作楷模，余者合力凑足三十万两，意在赠孙传庭一顺水人情。 此计甚妙，非但无损，反有增益，因孙传庭所得银两终归需购军粮，而山西之地，军粮之源，舍他们其谁？ 再者，即便再予薄面，粮价亦可商榷，一石之粮，权当三两银计，不过区区十二万石之数，于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何乐而不为？ 且说，他们借运河之便，自江南源源输送粮草，成本之低廉，犹如一石之粟，仅需银一两三钱，此等买卖，即便是慷慨解囊三十五万两白银，于他们而言，亦是游刃有余，不过是利润薄了几分，无伤大雅。 试想崇祯圣上亲临，目睹此景，亦难免心生赞叹，对这群商贾之智谋，怕是要暗暗称奇，好一个“奇货可居”，妙不可言！ 孙传庭大人，亦是心领神会，笑靥如花，举杯一饮而尽，随后以温文尔雅之姿，对范永斗等诸公笑言： “哈哈，诸位既已助我收复失地，那么今夜，我便替百姓收回那些被‘暂借’的良田，权当是给诸位的一份薄礼，如何？”此言一出，既显其风趣幽默，又不失威严之意，实乃一语双关，妙笔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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