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浓云遮蔽的天空中,连点星光都看不到。 长安街上,勋贵豪族的大门前都亮着精美别致的彩灯,虽天上无光,但这家家户户门前的灯光,也将整条街照得明亮。只除了——镇国公府。 平成国太宗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还挂在门楣上,但百年时光过去,纵使字迹还清晰,但其中的荣耀和声名,都如昨日黄花,枯谢在枝头。 女人呜呜哭声从镇国公府后院传出。 随后,是一道男声的呵斥: “别哭了!让旁人听见怎么办?” 另一道更年轻的声音响起: “父亲,妹妹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我们连哭上一哭都不行吗?” 沈诗倩曾经的院子里。 正堂已经被搬空,只留下几张椅子。 而在大堂正中间,赫然是一口棺材。 此时,屋子里点燃着白色的蜡烛,映照着屋内三个人的脸。 “倩儿都是被赐死的!之前就说了,不让办丧事,现在停灵在家里偷偷祭奠已经是违背了陛下的意思。若是传扬出去,陛下怪罪怎么办?” 说话的是现任镇国公沈清秋,他满目愁容,头发都在几天之间花白了大半。 “难道我不心疼倩儿吗?但是现在,她的死就是丑事!是丑事!别再节外生枝了,就让她静悄悄地离开吧。” “什么丑事!妹妹是被陷害的,她没有做过丑事!”沈诗文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父亲,难道我们任由诗倩含冤而死,不为她讨一个公道吗?就任由别人如此欺辱我们镇国公府!” 沈清秋急忙向他摆手:“小点声!” 说完,沈清秋叹出一口气,颓丧地倚靠在椅子上。 “怎么讨公道?陛下都已经定罪了。你有意见,那你不就是在说陛下昏聩糊涂,不见舆薪吗?算了,你姐姐都说了,诗倩这事已经无可回旋了。” “姐姐?她不是我姐姐!”沈诗文激动地说:“沈星辰若是把自己当作姐姐,诗倩就不会死!她说无可回旋,那是她没去周旋,没去查证,没去向陛下求情!您难道没有听到,送诗倩回来的太监是怎么说的?他说‘皇后娘娘亲自抓住了犯人,才没伤了贵妃’。他说皇后大公无私,刚正不阿,不容私情呵,我看沈星辰才不是无私,她就是恨沈家,恨母亲,恨诗倩!她巴不得妹妹去死!没准,妹妹受冤,就是她在背后捣的鬼!” 啪! “住嘴!” 沈清秋一巴掌打在沈诗文脸上,瞬间鲜红的五指印就在沈诗文白皙的脸上浮现。 “诗文!”沈夫人扑了上来,抱住自己的儿子。她扭头怒瞪沈清秋:“老爷,诗文说得有什么错?诗倩在宫中这几年,何时得到过皇后的帮助。别说诗倩,就连镇国公府也没有沾过她的光!诗文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郁郁不得志,去求她,想换一个御前的职位,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她从来都不肯。这个皇后,我们沈家要着有什么用!” 沈清秋指着他们,目眦欲裂气血翻滚,想伸手去打,但最后重重叹息,捂着自己的脸跌倒回椅子上。 “父亲,母亲。”这时,沈诗文推开抱着他的沈夫人说:“我们用不着求她。我堂堂镇国公府长子,还用靠一个女人?我能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到时候,封侯拜相,沈家的荣耀由我担起,妹妹的冤屈也由我来洗刷。至于沈星辰,我会让她知道,总有一天,她得跪在地上,来求我!” 说罢,沈诗文挥袖转身,大步离开国公府。 当夜,平康坊春风楼内。 沈诗文一个人在僻静的角落里喝着闷酒。这时,一个蓝袍青年不请自来坐到他的对面。 “哟,这不是国公府的沈少爷吗?怎么自己在这喝酒?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滚。”沈诗文头也不抬,骂了一句。 来人嘴角抽动,但很快平复了心中的不满,继续堆着笑说。 “我看沈少爷气度不凡,乃是人中龙凤,怎能为些小事忧心?不若,和小弟说说,没准我能帮沈兄扫清这点小小障碍呢?” 沈诗文这才抬眼去看坐在他身前的人。 相貌平平,中等身材,只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显得人机灵又精明。 沈诗文打量了他一会,突然举起酒杯,给对面人的杯子满上,这才问: “兄台姓甚名谁啊?” 蓝袍人嘿嘿一笑。 “在下姓吴,单名一个溯字。” 时间如白驹过隙。它总是在你越想停留的时候,走得越快。 眨眼两个月的时间流淌而去,立冬悄然而至。 早上例行给皇后请安。此时皇后的肚子已有六个月,虽不至于大如皮鼓,但也像个小西瓜一样。 可以一眼就让人感受到,里面有一个生命在成长。 一整个早晨,梅瑾萱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皇后的肚子。也正因如此,皇后下意识放在肚子上,是保护也是安抚的手,也被梅瑾萱尽收眼底。 让她觉得——异常刺眼。 走出坤宁宫,哪怕冬天的风已经像是刮骨刀般凛冽,梅瑾萱依旧没有乘轿子,而是选择沿着这熟悉的宫墙,走回承乾宫。 “娘娘,前日齐居正来报,说皇后体内的药毒已经清除大半,只要药材配比得当,于皇后性命定然无妨。” 素雪扶着梅瑾萱,在她耳旁轻声说。 梅瑾萱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前方脚步不停地走着。 “御膳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手。”素雪接着说。 可是她身边的人好像听不到,没有反应,没有声音,依旧埋头走着。 “娘娘!” 素雪暗自用力,拉停了梅瑾萱的步子。 她直视着梅瑾萱的眼睛:“娘娘,不能再等了。那位,不会允许再拖下去了。” 梅瑾萱却不看她,而是把头仰向天空。 素雪听到她说——“你看,下雪了。” 下雪了。 素雪眉心一凉,下意识抬头去看。 点点冰凉的晶体落下,现在还不多,但看头顶上那聚集的云彩,不多时这零零散散的雪,就会酝酿成一场鹅毛大雪,填满这座空虚的皇城。 “起码不要在冬天。” 轻轻的声音响起。 素雪皱眉凝视,梅瑾萱用手捧住一片雪花,脸上似笑非笑。 “过了这个冬天吧,过了冬天,再动手。” “娘娘,倒时候” “到时候,皇后会早产,生下一个死胎。”梅瑾萱冷静地说。 素雪提醒:“那位不会同意的。” 梅瑾萱微笑:“本宫一力承担。” 皇后并不知道,一场阴谋正酝酿着将她淹没。 此时倚窗眺望的她,也伸出手探向窗外,感受到手心中的冰凉,她说: “下雪了。” 芳若此时走过来,把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娘娘,小心冻着。” 皇后脸上是怀念的笑容。她起身来到桌案旁,提笔在宣纸上画起来。 两炷香后,芳若看着皇后刚刚画好的画,不解开口。 “娘娘画得这是下雪后的林子?可是这树下面怎么有一根发钗啊?” 宣纸上,落了雪的光秃秃的树鳞次栉比的排列着,而在最近的一棵树下,一只双兔簪静静躺在厚厚的积雪上。 皇后并未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下画上那只并不精巧但十分可爱的——双兔簪。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了。 连续三日的大雪,将整个皇城染成了清扫不掉的白色。 皇后体恤妃嫔辛苦,免了这两日的请安。 梅瑾萱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入冬之后,她的后背就总是酸痛难忍,需得靠药日日热敷着。但即使这样,她也时刻觉得疲倦。 此时坐在梳妆镜前,梅瑾萱还在打着哈欠。 素晴在她后面为她梳着头发,好笑地说:“都睡到这个时辰了,娘娘还困,莫不是真像外面传得那样?” 说着,她声音一变,学起来宫外市井的说书先生。 “咱们这位贵妃啊,其实乃是精怪化身,潜伏在帝王身边,只为吸取龙气,一朝飞仙!” 学完,素晴就笑弯了腰。 “哈哈哈现在看来这说书人还真是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们娘娘的真身。娘娘这样爱困,可不就是魅惑君王的妖怪,该冬眠了。” 气得梅瑾萱回身打她:“促狭鬼!看我让素雪扒了你的舌头!” 素晴也不怕,笑嘻嘻地把脸凑近:“那可不行,素雪那人可干不了这脏活,她爱干净着呢,那日打完碧玺那小蹄子的脸,回来都洗了五遍手。哎也就我是个劳碌命,脏活累活都是我干。” 真调侃假抱怨,挤兑得梅瑾萱直去掐她的脸。 “她干不了,我亲自下手!” 素晴大笑着往后躲,梅瑾萱站起来追她。 两人在雨泽殿里闹成一团。 就在这格外轻松欢愉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打断了这一室热闹的气氛。 来人顾不得规矩,直接推门而入,一进门就开口: “秋水来说,皇后早膳后腹痛,下身流血不止,怕是” 咣当! 梅瑾萱下意识想去扶旁边,却推倒了花瓶架子,整个人摔在地上。 “娘娘!” 素晴,和刚进来的素雪急急扶她。 梅瑾萱回神,将手掌中嵌入的瓷片拔出,一滴滴鲜红的血落在地上。 她说:“去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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