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府。 柳永龄看向早已变得浑浑噩噩的解骁,心中虽然对这大胤国师多有鄙夷,但他还是没有出言讥讽,转而道:“诸位,天罡府这些年虽然已经避世潜修,不问江湖风雨,但今日之事,非是吾等能够逃避的大祸。一旦邪惑功成,到时可会放过咱们这些大胤的武夫?” 此时此刻。 他正站在一座巨大坟冢前方,四周立着不少墓碑,大多都没有刻字。 这里便是天罡府的禁地,亦是府内那些闭死关的师兄弟潜修之地。 没有刻字的墓碑,都代表着早已陨落的前辈。 仅剩几座还刻着名字的墓碑,天罡府的真正底蕴,就藏在其中。 不过,柳永龄这一番话,并未得到回应。 他安静地等待了片刻,眉头微皱,正要换种手段唤醒‘沉睡’的几名师兄弟。 一旁的解骁却好像突然清醒过来,目光扫视四周,“这里是天罡府?” 他在这时清醒,让柳永龄颇为意外,却还是伸手召来剑锋,冷冷道:“你是解骁,还是邪惑?” 解骁看了眼架在自己面前的长剑,丢失的意识逐渐被他找了回来,用一根手指推开剑锋:“如果我是邪惑,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怎会带我到天罡府来?仔细说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解骁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了一句。 柳永龄表情微变,道:“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长孙霞那女人的下场,难道你忘了?”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时解骁还是能够保持清醒的。 没有道理才过去这一会儿,就已经把之前所经历的所有事都给忘了。 除非,解骁从始至终都是在装疯。 毕竟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接触过刚刚开启的邪惑宫,更无人触碰过邪惑的核心。 那颗金色心脏之中到底有什么奥秘,只有解骁才清楚。 这家伙若是装疯卖傻,躲过了一劫…… 正当柳永龄沉思之时,解骁却已经自顾自地在天罡府的禁地中踱步绕了一圈。 看到那些没有名字的墓碑,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起了,是我叫你们离开邪惑宫,到大胤来找援手。” “万里军那老东西呢?他可有出手?” “大离的武夫又在何处?” 解骁接连提出几个问题。 让柳永龄脸色一沉,“现在是老夫在问你。” “你的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解骁却是摇头道:“我确实中了邪惑的计,但既然我现在能清醒过来,那就只能说明,邪惑已经败了。” 柳永龄怔了怔,接着就道:“你想说……那几人真的杀了邪惑?” “那不是我能确定的。”解骁淡淡道:“不过,邪惑的败局早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他是败了,却不代表他一定死了。” “所以,回答我的问题,万里军的老家伙有没有出手?” “你为何如此在意万里军日首?”柳永龄皱眉道:“难道有他出手,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一个妄图谋逆的疯子,万里军真的出手,只怕第一个就要灭了你!” “我乃大胤国师,你说我谋逆?可有证据啊?” 解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了柳永龄。 柳永龄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当时你在邪惑宫外,口口声声说要做大胤皇帝,掀翻他们谢氏的王朝,可不是只有老夫一人听到了。” “妙音寺的智缘和尚,那刀宗的小辈,还有高庭,莫观海……谁没听见你那句话?” 说罢,柳永龄也不再继续纠结此事,“你要找日首,总不可能是为了找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似我这样的人,怎会主动找死。” 蓬头垢面的解骁高深莫测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就不必再问了。就算我告诉了你,凭你的脑子未必能听懂几分,说出来也是在浪费口舌。” 柳永龄一言不发,长剑却是镀上了一层光华。 死死盯着解骁,仿佛下一秒就会用这把剑斩下他的头颅。 解骁面不改色道:“先别急着动手,我还有用。” “是么?” 柳永龄冷冷道:“在老夫看来,你这废物似乎没什么用处。” 解骁轻叹一声,也不辩解,而是走到了几步之外,某座刻着名字的墓碑前方,“你们天罡府的高品还剩几个?” “我是说,能动手的,而不是这种半死不活的。” 柳永龄紧握长剑,眼神稍有变化,接着道:“只要将这几人唤醒,到时自然能与邪惑一战。” 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自信。 似乎认定将这几位师兄弟唤醒,就有了与邪惑宫交手的底气。 却不成想,解骁面露不屑之意,忽然一掌拍下! 那座墓碑瞬间被他这一掌拍成粉碎,连带着周围几座无名墓碑都被震得歪倒。 “你想做什么!?” 柳永龄没想到这家伙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当着自己的面破坏天罡府禁地,动作稍慢一瞬,就见解骁已经将那座墓碑之下的棺椁‘抓’了出来。 砰! 沉重的棺椁落下,随着解骁真气一催,棺盖顿时旋转着飞开。 “这就是你们天罡府的底气?” 解骁指着空空如也的棺椁,冷笑着问道:“连棺材里有没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把你留下来,真是最错误的决定!” “这……” 看到空无一物的棺椁,柳永龄也愣住了,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他急忙来到棺椁之前仔细翻找,里面除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这是于师兄的闭关之地……” 柳永龄失魂落魄,转而看向其他几座刻着名字的墓碑,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口棺材是空的,那另外几人呢? 李师兄,闻人师兄,陈师弟呢? 天罡府蛰伏了这么多年,难道都是假的? 柳永龄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可能,回过神后,两眼通红地看向了解骁:“在你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你这混账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解骁的眼神有些怜悯地看向了柳永龄。 “我若有本事让你们天罡府的四名无量销声匿迹,现在早就一掌将你毙了。” “住口!” 柳永龄一剑斩下,狂暴的天地之力扫荡四方,将一座座墓碑吹得拔地而起。 如此盛怒出手,自然是奔着杀了解骁! 解骁这会儿也不敢再触他霉头,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闪转腾挪,躲避着那锁定自己的一剑。 眼看那一剑越来越近,解骁的眉心都感到了一阵刺痛,终于怒道:“你仔细想想,放眼大胤,有几人能让你们天罡府的无量消失!” 嗡! 剑光骤然一震,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解骁的面前。 解骁的额头与剑尖只差一丝距离,温热的鲜血已经顺着眉毛流到了下巴。 他目不斜视,瞪着柳永龄道:“你心里清楚,只有两个人!” “一个邪惑,另一个呢?” 面对解骁的问题,柳永龄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沉声道:“日首不会做这种事。” “别犯蠢了。” 柳永龄道:“万里军名义上是在对付那些蠢蠢欲动的妖物跟蛮人,但那群食人妖物当初在边城铩羽而归,往后再也没有举兵来犯。朝廷对此事都不算多么在乎,怎么可能让万里军一门心思扑在上面?” “动动你的脑子!” “就算妖蛮真有异动,顶在前面的是大离,而不是大胤,用得着牵住万里军的全部心神?” 柳永龄的表情一变再变:“可……”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解骁的问题,正好都是他心里曾经出现过的疑问。 万里军不同于大虞的照夜司,更不同于大离的监察司。 他们是真正的护国之军,亦是大胤真正的底气。 日首更是辅佐过数任大胤皇帝,历经几朝,仍然存活于世的老鬼。 柳永龄怀疑任何人,都不可能怀疑他。 若是连日首都出了问题,大胤怕是离亡国灭种也不远了。 “我知你在想什么。” 不过他的想法却没有瞒过解骁的双眼,“不敢置信?当然,称日首那老东西是大胤立国的根基也半点不为过。你们天罡府,或是其他一流宗派闭死关的老鬼不成二品,是因为他们的天赋跟寿元都快要耗尽,不得不行此险着。 但日首不破境,完全只是他不想而已。 似他这样的三品武夫,放眼天下又能有几人?倘若连他都是邪惑的后手,我们这一局早就应该彻底输了。” 柳永龄忍不住看向解骁:“你的意思是,日首并没有背叛大胤,他只是故意不出手,甚至还在暗中削弱天罡府的实力……” “不仅是天罡府。” 解骁摇了摇头:“你以为妙音寺为何盛极而衰?难道一个诸法,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还有东湖山庄,虽然姬丹书那老鬼他动不得,可是房辅卿呢?灭魔一战,三座天下联手为之,怎地只有一个房辅卿半死不活?” “八险门,静泉谷,刀宗,还有戚剑清。” “这些年来,始终有人在削弱大胤江湖的势力,难道你们全都毫无察觉?” “戚剑清是被邪惑所擒,与日首有何干系?” 柳永龄好似瞬间清醒过来,不禁反驳道。 “戚剑清若不去找邪惑,难道邪惑敢出来招惹他?” 解骁反问道。 柳永龄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道:“削弱大胤江湖的势力,对万里军有什么好处?” “这你就要问问林听白了。”解骁面无表情道。 “林听白?大离国师?”柳永龄皱眉道:“为何会扯上此人?而且林听白不是已经逃了?” 林听白这个名字,就像是所有三品武夫心中的一根刺。 每次提起,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四品武夫逼到丢掉自己多年经营的局面?”解骁道:“他会藏身于暗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妖蛮立国?” 柳永龄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道:“所以,这与妖蛮立国也有关系?” “是气数。” 解骁眼神一闪道:“林听白当年的一些行径,在气数之说被证明以后,便全都有了解释。 这天下三品吃了个暗亏,回过神后,谁敢不去关注冥冥之中的这份‘天意’? 像姬丹书,日首这样的老鬼,必然看得比我们更远。” “削弱大胤江湖的势力,说不定就是与气数有关的一场博弈。” “日首已经辅佐过几任皇帝,经历了几代兴衰,他之行事,绝不是我们能猜到的。” 说到这里,解骁看向柳永龄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邪惑甚至都被那老鬼给利用了,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邪惑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成分……不过现在,要想解决邪惑,日首就是最大的一道难关。” 柳永龄听完,不由一阵沉默。 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他完全没有料到,就连大胤真正的柱石,都在背后行这等勾当。 虽然这一切都是解骁的猜测。 可柳永龄的确想不通,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日首却始终都未曾现身。 就连没多久可活的姬丹书都敢孤注一掷,借来皇室护国之兵,尝试拼死邪惑。 日首怎么可能躲在暗中看戏? 柳永龄沉默半晌,接着道:“或许日首也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见他还是不信。 解骁也不勉强,淡笑道:“比起我这妖言惑众的‘国师’,你自然更相信日首,这倒也无错。不过你可要想仔细想想,大胤的两极多年平衡,无风无波,但这么多年以来,江湖可曾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武夫?” “大虞也好,大离也罢,每隔一代,皆有无数英才。反观大胤,新一代的武夫,除了刀宗的皇甫策勉强够看,再就只剩下一个戚剑清。” “戚剑清的下场自然不必我多言,至于皇甫策?” 说到这儿,解骁摇了摇头:“大胤两极的平衡早已被人打破,只是老家伙们保持着相对的默契,再加上天地之限被意外破除,有人镇在头顶,这才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柳永龄沉默地回想这些年几如一潭死水的江湖。 发现解骁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有道理。 朝廷与江湖的平衡,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打破。 大胤江湖后继无人,若是等他们这些老东西逐渐死绝,往后的大胤,还有几个能看的武夫? 除此之外。 真正让柳永龄没办法开口反驳的,还是这一番话背后的深意。 “所以,日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这个计划,他要让大胤江湖……彻底断了根子?” 柳永龄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看起来红得可怕,“他要灭了江湖武夫,为什么?” “就因为气数?” “难道天地气数不给我们活路,日首这等武夫,竟连反抗都不敢了么?” 解骁深深看了柳永龄一眼,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柳永龄见状,立刻举步跟上,厉声道:“回答老夫的问题!” 解骁将自己满是血污的头发扫下肩头,语气平淡道:“我不是日首,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只不过……” 他稍一停顿,继续道:“我认为,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正如皇室那位不甘离世,想要再续一世,不惜要主动招惹邪惑宫一样,为了某些目的,有时就是要做出与自己内心截然不同的选择。” “那狗皇帝……”柳永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最后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沉声道:“为保大胤传承不断,所以江湖武夫就成了牺牲品?” “你若有问题,不如留着力气,等到见了日首之时再去问吧。” 话音未落。 柳永龄一抬眼就看到禁地入口处,许多身着全甲的军士站在那里。 “万里军……” 他喃喃一声,随即就意识到不对。 这些万里军的铠甲上,并没有任何徽记。 除了那身近乎标志性的甲胄以外,再无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 无论在哪一座天下,私养全甲军士都是重罪,更何况还是万里军的盔甲? “早就听闻日首手里有一支真正的精兵,就算是万里军其他将领都从未见过,现在看来,这世上果然没有毫无根源的传闻。” 解骁倒是比柳永龄更加坦然,笑着说完,就看向柳永龄:“现在咱们有两个选择,一,束手就擒,兴许能在死前见上日首一面。” 柳永龄冷冷道:“第二个选择。” 解骁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望着那群黑甲军士道:“硬扛万里军的军阵,杀出重围,去找姬丹书。” 柳永龄手臂一振,刺目剑光骤然破空飞出。 “结阵!” 一声断喝从前方传来,恐怖的真气瞬间撑起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 上千名万里军同时运转真气,脚步整齐如一,迎着两人冲了过去。 …… 八险门。 陡然一声巨响惊动了许多门中武夫。 可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一群身着黑甲的军士便是杀气腾腾地踏破山门,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势如破竹,冲开了八险门弟子勉强组成的防线。 有几个抵抗较为激烈的,更是当场被折断手脚,废去一身修为! “万里军!” 轰! 一名中年人脚踏气旋,飞身而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简直被气得发疯,“你们欺人太甚!” 然而,那一众军士却没有理会此人。 任凭狂风骤雨般的细针从天而降,却全被真气撑起的气罩所挡下。 军阵之力? 那中年人目眦欲裂,随即就看到那气罩的根源,竟是一名同样着甲的军士。 “不是军阵……队伍里有四品武夫!”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就与那名四品对上了目光。 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完全没有看清对方到底是怎么出招,就被从半空击落下来。 而那名藏在万里军队伍之中的四品武夫则沉声道:“把人都控制住,尽量不要伤及性命。” “若有人顽抗,废去修为。” 听到他的命令,余下军士二话不说,继续朝着八险门内推进。 同样的场景,也出现在大胤各个一流宗派当中。 若有三品坐镇,便是上千人同时出手,结军阵强留无量。 如果似八险门这样,三品不在门中坐镇的,就只派出了数百人。 譬如妙音寺。 仅仅两百名万里军,就将这座寺庙完全控制住,因为智法,智慧带走了寺内大半武僧的缘故,导致整个过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诸位大师莫要挣扎,免得血染净土,白白丢了性命。” 同样一名四品军士站在宝殿之前,望着那群被集中在广场上的僧人,声音沙哑道:“待此事结束,某愿斋戒十年,向诸位赔罪。” 场上僧众盘膝而坐,全部闭目默默念诵佛经,竟无一人抬头看他。 对此,那四品军士也不以为忤,交代道:“别苛待了这些师傅。” “是。” …… 此时。 赶往伍家的莫观海突然有些心神不宁,眉头顿时皱紧:“又是哪里出事了?” 他看向跟在身后的皇甫策,“你小子有没有什么感觉?” 皇甫策略有些疑惑,随即摇头道:“晚辈并未察觉。” 莫观海闻言,眉头却是皱得更深,暗道:“莫非是老子快要死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绝非凭空而生。 三品武夫身入天地,若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无论大小,都会有所察觉。 只是,莫观海此刻却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就在这时,他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根玉骨仔细打量起来。 这才看到,玉骨上的字符竟然全都亮了起来。 这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得,但这会儿亮起的字符却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正在有节奏地闪烁着。 “这根骨头一定与邪惑有关,那就是邪惑在搞鬼了。” 莫观海心下稍安,随即就连他都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从何时开始,涉及到邪惑的事,他竟觉得算不得什么大麻烦了。 正当这一念头刚刚升起。 莫观海感觉到手中的玉骨变得越来越烫。 远处更是传来一道清晰可闻的咆哮! “入阵!” “入阵!!” 听到这刺耳尖啸,两人如临大敌,脸色瞬间有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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