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p>
当赵都安念出这句话，老天师狭长的双眸缓缓眯起，仔细咀嚼品味其这句中意蕴来。</p>
所谓“形而上”，赵都安上辈子读书时，相当一段时间是不懂的。</p>
听起来只觉晦涩，工作后才逐步明白，其实解释起来也容易，即：</p>
无形之物，与有形之物互为对照。</p>
最常见的，被广泛提及的“形而上”的，就是事物的客观规律，比如王朝之兴衰，客观存在，但却摸不着，看不见。</p>
与可触可感的器用之物迥异。</p>
赵都安引用《易经》的话，将修道，等同于追寻“虚无缥缈的形而上”。</p>
修行，既修炼术法，掌握超凡伟力，等同于追寻可见可感的“器”。</p>
可谓是异常清晰明白的阐述。</p>
老天师略一琢磨，便明了这句话中的妙处。</p>
只此一句，倒是胜过天师府中，为弟子讲述时的长篇大论。</p>
他不由笑道：</p>
“好一个形而上，形而下，这说辞，倒是有些儒学的味道了。”</p>
这个世界，是存在儒学的，虽没有孔孟等人，却有类似的学说，影响读书人至今。</p>
赵都安点头，说道：</p>
“差不多吧，在我看来，儒学与道学，本质都是一个源头。而如今修行者，所追求的术法，武技等，与凡人口中相传的道德律令，也没什么差别。”</p>
“哦？”张衍一听到这话，倒是露出好奇的神色来，这是他不曾想过的：</p>
“此话怎讲？”</p>
赵都安却没立即回答。</p>
事实上，从上次，他发觉自己胡乱抄的《道德经》句子，竟备受眼前的散官重视后。</p>
赵都安就开始思索，这個世界的修行，到底是什么？</p>
若说只是一种获得超凡力量的方法，但老王与自己交谈时，明显思索的东西，与他那个世界的先贤们相近。</p>
更近乎于一种……哲学思辨！</p>
是的，哲学思辨！</p>
赵都安前世走文秘途径，终归少不了恶补哲学……当然，涉猎不深，只浅尝辄止，但也令他对其有了些许了解。</p>
等到了大虞朝，见到了举手投足，天地为之变色的修行者，他理所当然，生出好奇，并进行了一些猜想。</p>
这时，面对“老王”，倒是第一次找到个比较合适的，倾诉与探讨的对象。</p>
他沉吟了下，说道：</p>
“首先，我认为，这个天地原本存在它自己的道，也就是……天地的规律？</p>
比如人的心念，会凝聚为神明，神明的力量，更像是一种众生念力汇聚的力量，足够多人的妄想，就可以影响凡尘。</p>
又比如武夫吐纳，是对‘气’的使用……这些，是此方世界的特殊，原本不被凡人所知。”</p>
“后来，很久前的远古。少数人脱离生存解饿困扰后，开始思索一些问题，进行思辨，因蒙昧时，人因恐惧滋生出对各类神明的想象与敬畏。</p>
一些人，开始思考‘神明’的秘密，随着探寻深入，他们对神明的‘认知’超出常人，而‘认知’本身，便令他们逐步拥有了，驾驭驱使神明，获得神明具有的力量的能力。</p>
这些人，是最初的‘修道’者。”</p>
张衍一听到这里，神色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p>
他仔细端详面前的年轻人，说道：</p>
“认知神明，就可以获得力量？”</p>
赵都安点头，笃定道：</p>
“肯定可以。就如凡人观察水势，掌握了水的流动规律，便自然会利用水的规律。</p>
从而有了水利之法，借助智慧，因势利导，便可将滔滔江河这等宏伟巨力，予以引导使用。</p>
既然，格物可以获得非人的力量，那以格物之法，理解神明，获得术法，又有什么奇怪的？”</p>
张衍一眼眸明亮了几分：“继续说。”</p>
赵都安道：</p>
“武夫同样如此，是一些古人，对呼吸，对气与体魄的思索，探寻，而衍生出的这条修行路。</p>
还有一群人，称为‘智者’吧，在思索人本身，他们或许察觉，众生都会生出诸多迷惑。</p>
比如为何活着，为何不去死，为何要受人驱使，又该如何解决一生中的诸多困境……等等。</p>
远古时的人们，但凡饱腹后，都会陷入这种迷惘中，而如‘修道者’与‘修武者’这两种自觉地去追寻探寻的修士，只是众生中极少的一部分。</p>
修士因心有探寻的目的，便知为何而活，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便是说，修士知道自己为寻道而活，便不会困惑痛苦。”</p>
而芸芸众生里的绝大部分，并无这种自觉，便不知为何而活，从而痛苦。</p>
这时，智者们，便创造了覆盖人的一生的，一整套‘目的’，创造了‘意义’，并将这些东西，通过教化，告诉众生。”</p>
于是，众生知道，自己身为人子时，需尽孝，身为人父时，需供养子女，身为臣，需为君王分忧，身为君，需为百姓谋福……”</p>
顿了顿，赵都安道：</p>
“于是，凡人从懂事时起，从生到死，都被一个个由‘智者’规定好的‘目的’牵引着。</p>
他们的人生，就不再迷惘。</p>
而当今的修行者，最初也只是为获得力量，而修炼，按部就班，遵循一个个由修道者定好的境界攀升，掌握术法，或武技。</p>
也就是，只将自己作为‘容纳力量的器物’。</p>
但这种修炼，终归只是在获得术，而非‘寻道’，真正的寻道，是挣脱他人教化，给予的目的，自我觉醒，去主动探寻天地的真理。</p>
如此，才是‘修道’，而不是‘修行’，也唯有如此，才最贴近远古先民，最初获得力量的路径。”</p>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赵都安自嘲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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