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大雨暂歇,天空高远,软云疏疏。 清晨的风夹杂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舒爽极了。 陆望做贼似的翻墙进了陆府,匆匆换了衣服,准备离开。 陆朔在院子里练剑,一旁的慕可一边吃着红豆糕一边指点他。 见陆望走过来,陆朔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小叔,我看见你翻墙了。” 陆望脚步一乱,尴尬之色闪过眉间,他无语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陆朔收了剑,走到慕可旁边,喝了口茶水,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大门进来也没人会说什么,欲盖弥彰。” “嘿…我说小朔儿,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你叔叔都敢说了。”陆望捡起一颗石子,朝他扔过去,陆朔闪身一躲,石子正中慕可额头。 慕可认真吃着美味的早饭,却飞来横祸,疼得大叫一声,拍着石桌愤怒道:“你们叔侄俩神仙打架,能不能别让我这个凡人遭殃。痛死啦。” 话音落,又一块石子飞来,慕可这下有准备,飞身抬脚一踢,将石子踢换了个方向。“砰”的一声响,花盆碎了。 陆朔耸耸肩,继续练剑,陆望拍了拍手,大声道:“那是嫂嫂的兰花,十两银子。” 跟着花盆一起碎了的,还有慕可的心。慕可双手抱头,整张脸又皱在一起,像只苦瓜。他痛心疾首道:“主子,都怪你,十两银子,我得攒多久啊,那是我娶媳妇儿的钱。” “你还小,再过两年娶媳妇儿也来得及。”陆望冲他挥手,“走吧。” 慕可在后面张牙舞爪:“主子,我十六啦,我可不想像主子一样及冠了还娶不到媳妇儿。” “反了你是吧…”陆望回手就是一击,慕可缩着脑袋准备求饶,却看见了救星。 “我看慕可说得对。”苏季蕴身着墨绿长裙从花厅里走出来,鹅黄色腰带繁复又错落有致,随着步伐摇曳生风。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发间简约的翡翠簪子与衣裳相得益彰。面容褪去了青涩,沉淀了岁月的芳华,多了一份从容与自如。她是溱郡有名的千金大小姐,却不是温软弱女子。处事得当,进退有度,一个人撑起这偌大的陆府也游刃有余。 苏季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兰花,冲门口的人道,“阿北,回来吃了早饭再走。” 长嫂如母,何况苏季蕴看着他长大,在他心里还是有威慑力的。 他一把抓过慕可,低声交代了一些事情。慕可领命欲走,陆望又问道:“慕以该回来了吧。” “就这两天。” “行,去吧。”陆望说完,向苏季蕴走去。 侍女将饭食摆在了院中石桌上,菜品简单,胜在精致。陆朔方才练剑出了一身汗,去沐浴更衣了。 桌上只有陆望和苏季蕴两人。陆望喝了两口粥,见苏季蕴一言不发,神情严肃,顿感不妙,马上开始反思最近又干了什么混账事儿,惹怒了苏季蕴。可思来想去,最近都在当值,干的都是正事儿,早出晚归甚至不归的,哪有时间闯祸。 不归? 想来也只有这一个错处。识时务者为俊杰,陆望收敛了浑身锋芒,态度诚恳道:“嫂嫂,昨夜我没有回来是因为…” “什么?昨夜也没有回来?”苏季蕴放下筷子,脸上更加肃然了几分,还带了几分怒气。 陆望懊悔地闭了嘴,自己当值时经常彻夜不归,也没见苏季蕴责怪过,怎么会是因为这事儿生气呢?真是一时大意。 陆望拿了个鸡蛋,剥得完美无瑕,递给苏季蕴,笑道:“嫂嫂,昨夜我当值。” 苏季蕴瞅他一眼,接过鸡蛋,悠悠道:“休得骗我,你们轮值的册子我早看过了。” 陆望笑容渐渐溢出苦味:“嫂嫂真是神通广大。” 苏季蕴看着那鸡蛋,道:“你猜我为何会知道。” “自然是因为周家小姐…”陆望恍然大悟,“嫂嫂是在为周家小姐的事情生气?” 苏季蕴将鸡蛋又放回陆望的盘子,叹了口气道:“周家小姐回信了,说归程公子人中翘楚才,独绝江东貌。周小姐也是才华横溢,四十九句词,字字不重样,全是夸你的。” 陆望得意地挑眉,“有眼光。” 苏季蕴见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加重了语气:“好一个独绝江东陆归程,人家根本没瞧上你。” “什么?”陆望扬起的眉毛一点点垮下来,笑容凝在脸上,“合着是欲抑先扬?” “洋洋洒洒一大页纸,总而言之就是你陆归程有万般好,却不是她的意中人。”苏季蕴感叹道,“周小姐也是个妙人儿,周家父母大哥都中意你,周小姐仍随从本心,半步不让。行不苟合,有棱有角,归程,你错过了一个良人。” 陆望心里却不这么想,“非我属意,岂是良人?天下优秀的女子何其多,嫂嫂不用遗憾。” “话虽这么说,但家世,才情,样貌,性情样样具备的,你能说出几个来?”苏季蕴仍旧有些可惜,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说我和拂音。同样的好话说多了就不好听了。” 话被堵住,陆望无奈又想了想,道:“临意啊,临意可是昭苏有名的才女,比起当年的嫂嫂有过之无不及…啊…不,和嫂嫂平分秋色。” 苏季蕴睨了他一眼:“你嫂嫂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她突然震惊万分的看向陆望,满是意外地说:“阿北,你莫不是中意临意?” 陆望正喝着茶,闻言被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是了是了,怪不得一直不肯跟我说。这件事儿确实有些难办,毕竟隔了辈分。”苏季蕴扶着额角,开始犯愁,“这可怎么办?我捋捋啊,临意是拂音的女儿,你是她舅舅…舅舅!” 苏季蕴猛地拍了拍桌子:“不得了了,我得给爹,拂行,拂音,清云各书信一封…” 陆望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把按住要起身的苏季蕴的胳膊,急道:“嫂嫂,没有这回事儿,你还嫌陆家和苏家关系不够乱吗。朔儿至今还搞不清楚叫三哥叔叔还是舅舅呢。” 苏季蕴更急:“说得是啊,这不是乱上加乱吗。” 陆望长吁一口气,将雷厉风行的苏季蕴按回石凳上,语气里尽是无奈:“我的嫂嫂,你真是将我冷汗都吓出来了。我怎么可能对临意有非分之想呢,这不是胡来嘛。” 苏季蕴抬眼看他:“你当真没有这心思?” 陆望立马举起手,眼神坚定无比:“我陆望对天发誓,我要是对……” 苏季蕴拿下他的手,阻止道:“嫂嫂信了,别胡乱发誓。关心则乱,是我多想了。不过嫂嫂还有件事要问你。” 陆望重新坐下,说:“嫂嫂问。” “你当值的时候晚上都宿在采阁?” “对,采阁离东市近,巡视完就在那里住下了。” “晚上陪你的是谁?”苏季蕴眨眨眼,直视他。 陆望咬牙:“慕可那个叛徒…” 苏季蕴道:“你别打岔,那姑娘是不是叫孟云卿?” “不是,没人陪我,我一个人睡。” “没人陪你你去采阁做什么?那么多酒楼客栈住不下你?再说,慕可都看见她从你房里出来了。阿北,若真是喜欢,嫂嫂给你做主,将她接回府。但是,风流也好,多情也罢,万不可荒淫无度。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晨阳初升,院子里金灿灿一片。苏季蕴正对着太阳,她眯着眼睛万分感慨:“阿北啊,你父亲,你大哥都是痴情之人,你未娶妻先纳妾,希望往后你的妻儿不要心怀芥蒂…” “咳…嫂嫂,让朔儿陪你吃,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望未等苏季蕴说完,“娶妻纳妾之事往后再谈。”说完,拿了个酥饼,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陆朔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到陆望方才坐的位置,拿起那个无人问津的鸡蛋慢悠悠地吃起来。苏季蕴目送走了陆望,又看着儿子,若有所思:“朔儿今年十四还是十五了…” 陆朔将鸡蛋吃完,又喝了些冰圆子汤,没有回答苏季蕴的问题,而是说:“娘,不是所有人都像爹一样只爱您一个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小叔叔都二十了,不纳妾才有问题。” 苏季蕴道:“纳妾是可以的,我是怕他风月场里混久了,将性子磨失了。好在慕可说,他在采阁从来都只要孟云卿,倒是没有乱来。” 想到这事儿,她就头疼。又看了看认真吃饭的陆朔,还有一个让她头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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