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派遣丞相张悌以及督军沈莹、诸葛靓等人,率领三万士兵,渡江迎战,走到牛渚,沈莹对张悌说:“上流的各路军队,向来没有戒备,晋水师顺流前来,势必会到这里,不如整顿军队等待,以逸待劳。如今如果渡江作战,不幸失败,大事就完了。”张悌慷慨地说:“吴国将要灭亡,贤愚之人都知道,如今渡江,还可以决一死战,不幸战败,一同为国家而死,也没有遗憾。如果坐等敌人到来,士兵们都散去,除了君臣投降以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号称江东大国,却没有一个人殉难,难道不可耻吗?我已经决定以死报国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好的计策,像张悌为国家而死,还算是江东的好汉。说完,就指挥军队渡江。到了板桥,与晋扬州刺史周浚的军队相遇。张悌便立即迎击,两下交战,晋军甚是勇猛,吴兵尽管退却。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只见吴人丢弃盔甲扔掉兵器,纷纷逃走。诸葛靓料想难以支撑,劝张悌逃生,张悌流泪说:“今天是我的死期了。我愧居宰相之位,常常担心不能死得其所,如今以身殉国,死也值得,还有什么可说的。”诸葛靓流泪离去。张悌还拿着佩刀,左拦右阻,格杀晋军数名。不久晋军包围过来,一枪一槊,竟将张悌刺死了事。沈莹见张悌为国捐躯,也不顾性命,奋力作战多时,直到身受重伤,倒地而亡。吴人把这支军队视为孤注一掷,一旦覆灭,当然心惊胆战,风声鹤唳。晋将军王浚,听说板桥得胜,就从武昌率领船队东下,直指建业。也就是吴都。扬州别驾何恽,得知王浚东来,进见刺史周浚说:“您已经战胜吴军,正应该进捣吴都,首建奇功,难道还要让给别人吗?”周浚派何恽去告诉王浑,王浑摇头说:“接受诏令只是屯驻江北,不让轻易前进,并且让龙骧将军受我节制,他如果前来,我叫他同时并进就是了。”何恽回答说:“龙骧将军从巴蜀东下,所到之处都攻克,功劳即将告成,还肯来接受节制吗?何况您身为上将,看到可以前进就前进,何必事事都要接受诏令呢?”王浑始终不肯相信,派何恽回去。</p>
原来王浚最初攻下建平,接受诏令受杜预节制,到直接进军建业,又接受诏令归王浑节制。王浚到达西陵,杜预给王浚写信说:“您既然已经摧毁吴国的西部屏障,就应当进取秣陵,平定多年的逃寇,拯救江左的百姓,从长江进入淮河,肃清泗汴,然后逆流而上,整顿军队返回都城,才称得上是一时的盛举呢!”王浚收到信非常高兴,上表呈交杜预的书信,随即顺流击鼓划船,又到达三山。吴游击将军张象,率领水军一万人,前来抵御,望见王浚的军队非常强盛,旌旗蔽空,船只布满江面,不由得魂飞魄散,慌忙请求投降。王浚收纳张象,就扬帆直指建业。王浑派使者邀请王浚,召他来商议事情,王浚回答说:“风向有利不能停泊,只好改日领教罢了。”使者回去报告王浑。王浚径直奔赴建业。吴主孙皓,接连收到警报,吓得没有办法。将军陶浚,从武昌逃回来,对孙皓说:“蜀军的船只都很小,如果能有二万士兵驾驶大船,与敌军交锋,或许还能破敌呢。”孙皓已经非常惶恐,急忙授予陶浚符节斧钺,让他招募士兵退敌。偏偏都城中的人已经相继溃散,只剩下一群游手好闲的人,前来应募,吃了好几天饱饭。等到陶浚驱使他们出发,又溃散离去。陶浚也无可奈何,再次报告孙皓。孙皓更加焦急,又听说晋王浚已经逼近都城,还有晋琅琊王司马伷,也从涂中进军,直接逼近近郊,眼看朝不保夕,无法生存。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劝孙皓向晋军乞求投降。孙皓不得已命令起草降书,分别送给王浚、王浑,并向司马伷处送交玺绶。王浚接到降书,仍然驱舰前进,大声呐喊进入石头城。吴主孙皓,袒露上身双手反绑,口衔玉璧牵着羊,并命令士兵抬着棺材以及亲属几人,到王浚的营门,流泪乞求投降。王浚亲自为孙皓松绑,接受玉璧焚烧棺材,把他请入营中,以礼相待。随即驰入吴都,收缴地图典籍,封存府库,严厉禁止士兵侵掠,丝毫不入私人囊中,一面发布捷报。</p>
晋廷得到好消息,群臣入朝庆贺,举杯祝寿。武帝拿着酒杯流泪说:“这是羊太傅的功劳啊!”只有骠骑将军孙秀,是吴大帝孙权的侄孙,之前为吴国镇守夏口,因为孙皓猜疑,害怕获罪逃到晋国,得以位列显官,他却没有参与庆贺,而且面向南方流泪说:“先人创业,何等辛勤,如今后主无道,一下子把江南轻易抛弃,悠悠苍天,伤痛如何?”之前已经甘心投降敌人,此时却来说这种话,是欺骗别人呢?还是欺骗自己呢?武帝认为王浚是首功,打算下诏褒奖赏赐,忽然接到王浑的表章,里面称王浚违背诏令擅自行动,不接受自己的节制,应当按照惯例定罪。武帝不以为然,拿出表章给群臣看。群臣大多趋炎附势,不支持王浚,请求用囚车征召王浚入朝。武帝不采纳,只是下书责备王浚,说他“不服从王浑的命令,有违诏令旨意,功劳虽然值得嘉许,但是做法终究不够周全”等等话语。各位看官!您想想这平定吴国的战役,全靠王浚顺流直下,得以进入吴都,偏偏王浑出来作梗,竟然要给王浚定罪,可见天下事不论公理,只崇尚私争。武帝还算英明,终究不免私下偏袒众人的议论,所以从古至今功臣志士,最终落得事后牢骚,无穷感慨啊。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原来王浑听说王浚进入吴都,才率兵渡江,自己想到功劳落在别人后面,很是羞愧愤恨,想要率兵攻打王浚。王浚部下的参军何攀,料想王浑必定来争功,于是劝王浚把孙皓送给王浑。王浑得到孙皓后,虽然收兵不再进攻,心里终究不满足,于是上表称王浚的罪状,王浚既然接到朝廷的责备,于是上书为自己申辩,大致说:</p>
臣之前接受诏书,说:“军人乘胜追击,士气更加旺盛,应当顺流长驱直入,直接攻到秣陵。”奉命之后,立即东下。途中又接到诏书说:“太尉贾充,统领各方,从镇东大将军司马伷以及王浑、王浚、王彬等人,都受贾充节制。”没有让臣另外接受王浑节制的文字。等到臣到达三山,看到王浑的军队在北岸,给臣写信,只是说暂时过来商议,也没有说“臣应当接受节制”的意思。臣的水军顺风前进,顺势攻打贼寇,行进有次序,不便于在长流之中,掉转船头去见王浑,致使首尾断绝。不久伪主孙皓,派遣使者投降,臣立即给王浑写信,并抄录孙皓的降书,全都给王浑看,让他迅速会师石头城。臣的军队在中午到达秣陵,傍晚才得到王浑下达应当接受节制的符令,想要让臣回去包围石头城,防备孙皓逃走。臣认为孙皓已经投降,无需空围,所以驰入吴都,封存府库等待命令。如今诏令说臣忽视明确的制度,擅自专权自由,恭敬地读完以下内容,臣不胜战栗。臣受国家大恩,责任重大事情重要,常常担心托付的事情没有成效,辜负圣明,所以敢于投身死地,转战万里,依靠威灵,幸运能够成功。臣在十五日到达秣陵,而诏书在十二日从洛阳发出,其间相隔遥远,不能相互衔接,那么臣的罪责,应当得到体察宽恕。假使孙皓还有螳螂举斧的势头,而臣轻率军队单独进入,有所损失,治罪是可以的。臣所统领的八万多人,乘胜席卷,孙皓众叛亲离,不再有羽翼,孤身一人,不能庇护他的妻子儿女,像雀鼠一样贪生,只求能活命罢了。然而江北的各路军队,不知道敌军的虚实,不早早擒获敌军,这是他们自己的小失误。臣一到就成功了,他们却更加怨恨愤怒,并且说守贼百日,却让别人得到了,言语繁杂,不堪听闻。按照春秋的大义,大夫出国境,有利可以专断行事,臣虽然愚蠢,认为事奉君主的道理,只应当竭尽全力尽忠,奋不顾身,如果有利于国家,生死都在所不惜。如果顾虑嫌疑,来躲避罪责,这是臣子不忠的做法,实在不是圣明君主和国家的福气。那些奸佞邪恶之人危害国家,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所以无极使楚国破败,宰嚭使吴国灭亡,等到石显扰乱汉朝,都记载在典籍中,被世人引以为戒。从前乐毅攻打齐国,攻下七十座城池,最终却被谗言离间,脱身出逃。乐羊(战国时魏国人)返回后,诽谤他的书信装满箱子,何况臣疏懒愚钝,怎能避免被谗言中伤?所希望的能保全性命,实在依赖陛下圣明睿智,使浸润的谗言,不能得逞。然而臣孤立无援,长久被抛弃在远方,交往断绝,却与强宗结仇,招致豪族怨恨,以如累卵的身躯,处于雷霆冲击之中,像茧栗般脆弱,面对豺狼之路,容易被吞噬,难以抵抗。冒犯皇上,罪过还可以挽救。违逆权贵大臣,灾祸常常难以预测。所以朱云折断栏杆,触怒皇上,萧望之、周堪,违逆石显,虽然满朝都为之嗟叹,但还是死不退缩,都记载在汉代的史书里。这是臣所极为恐惧的。如今王浑上表诬陷臣,他的党羽姻亲,又都盘踞高位,身处显要职位,听说派人在洛阳,专门一起勾结,谗言甜蜜,迷惑皇上的听闻。臣没有曾参那样的贤能,却遭受多次诽谤,怎敢不恐惧战栗。今年平定吴国,确实是大庆之事,对于臣自身,却独自承受罪责,厌恶正直、丑化正义的人,实在很多。想要构陷他人,成就这样的谗言。只是在陛下圣明的时代,却让人才济济的朝廷,有谗邪之人,损害庄重的风气,损害皇代的美名,实在是因为臣疏懒愚钝,才导致这样。呈上此表汗水直流,言语杂乱无章,恳求陛下怜悯明察!</p>
武帝收到这封信,也知道王浚被王浑忌恨,不免有搬弄是非等情况,于是下诏给各军,班师回朝,等待亲自询问功过,核定赏罚等等。王浑已经抓住孙皓,就与琅琊王司马伷联名,送孙皓到洛阳,孙皓到达都城门口,叩头双手反绑。朝廷旨意派遣使者释放他,赐给孙皓衣服车乘,封爵归命侯,任命孙氏子弟为郎官。所有东吴过去有名望的人,根据才能提拔任用。从前王浚东下,吴国守城的将领,望风投降;只有建平太守吾彦,环城坚守,等到孙皓被俘,才投诚。武帝调任吾彦为金城太守。诸葛靓的姐姐,是琅琊王的王妃,诸葛靓自从板桥战败后,就逃入姐姐家,武帝一向与诸葛靓相识,亲自前往搜寻。诸葛靓是魏扬州都督诸葛诞的儿子。诸葛诞在魏主曹髦四年,讨伐司马昭没有成功,被杀,所以诸葛靓逃到吴国,这件事在《三国演义》中有记载。诸葛靓又躲在厕所里,被武帝的侍从拉出,才跪拜流泪说:“臣不能毁身灭面,能够再次见到圣颜,非常惭愧。”武帝多次安慰他,当面授予诸葛靓侍中的官职。诸葛靓坚决推辞不接受,情愿回到家乡。武帝不得已同意,听任他离去,终身起居,不面向晋廷,后来有幸善终。诸葛靓对于晋国有君父的大仇,却不能与张悌一同赴死,只是在这些小节上欺骗别人,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武帝又颁布诏令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康。正值各位将领陆续回到都城,于是武帝在殿前召集,并引见孙皓,赐令陪坐,并且看着孙皓说:“朕设这个座位等待你,已经好几年了。”孙皓指着皇帝的座位说:“臣在南方,也设这个座位等待陛下。”史家记载孙皓的话,没有提到“指帝座”三个字,于是引起后人的疑惑,经过著书人添加,才符合口吻。贾充已经回朝复命,当时也在旁边,向孙皓冷笑说:“听说你在南方,凿人眼睛,剥人面皮,这种刑罚施加在什么人身上?”孙皓回答说:“臣子中有敢于弑君叛逆,以及奸邪不忠的,才施加这种刑罚。”贾充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发红,转头退走。自取其辱,但孙皓只是嘴上厉害,不能保住自己的国家,终究有什么益处?王浑和王浚,相继入朝,彼此还在争功不止。武帝命令廷尉刘颂,排列战绩。刘颂不免偏袒王浑,列王浑为首功,王浚为次功。武帝因为刘颂考核功绩徇私,降职为京兆太守。怎奈王浑的私党,充斥朝廷,王浑的儿子王济又娶了公主,气焰逼人,大家都为王浑帮腔维护,使得武帝不便独断专行,也只好委曲求全、变通处理,于是增加王浑食邑八千户,进爵为公。授予王浚为辅国大将军,与杜预、王戎等人,一并封为县侯。以下各位将领,赏赐各有差别。派遣使者祭祀羊祜庙,封羊祜的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这一番东征的事迹,到这里结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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