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桓温娶了公主，见前文。屡次担任官职直至荆梁都督，他本是个豪爽不羁、蔑视一切的人物。既已盘踞上游，手握重兵，当然想做出一番事业，显显威风。到了永和二年，何充又病故，晋廷赐予谥号文穆，特进前国子祭酒顾和为尚书令，前司徒长史殷浩为扬州刺史。这两人是褚裒所举荐。顾和以孝顺闻名，正直有余，办事能力不足。殷浩的父亲叫殷羡，曾担任豫章太守，就是不肯寄信、把信掷入水中的殷洪乔。殷浩向来崇尚风流，谈吐不俗，此前是庾亮的参军，得到庾亮信任。庾亮去世后，他在墓旁隐居，屡次征召不出。当时的人把他比作管仲、诸葛亮，王濛、谢尚，一起劝他出仕，都未得到应允，归途中相互说：“深源不出，百姓怎么办？”深源是殷浩的小字。殷浩越是不肯出仕，越是负有美名。唯独庾翼说：“丧乱时代，这类人只应搁置在高阁，等天下太平，再商议任用。”后来庾翼担任江荆都督，打算征召殷浩为司马，写信给殷浩，有“不要学王夷甫，应当出来图谋济世”等话，殷浩当然不应。桓温也轻视殷浩，说年少时曾与殷浩游戏，一起骑竹马，自己把竹马扔掉，殷浩就拿回去，可见殷浩不如我。到此时任命殷浩为扬州刺史，殷浩还是坚决推辞。会稽王司马昱，写信劝勉，甚至有“您的去留，关系到兴衰”的话，于是殷浩才接受任命就职。何必摆这样的架子？桓温暗自鄙视，常感叹朝廷用人不当，只因急切想要建功立业，尚且无暇顾及内政，但与僚佐等商议讨伐胡、蜀，准备出师。江夏相袁乔对桓温说：“胡、蜀二寇，都是我们的祸患，但蜀地虽然险要坚固，比胡地要弱，再加上李势无道，臣民不归附，如果用精兵一万人，轻装迅速前进，直趋蜀地，等他们警觉，我们已经进入占据险要之地，即使李氏君臣出来抵御，也可以一战擒获了。”桓温大喜道：“正像您说的。”将佐等人大多有异议，说：“我军入蜀，赵国必定乘虚袭击我们，不可不防。”袁乔又反驳道：“羯赵长期占据河朔，内部纷争不断，势力也逐渐衰落。而且听说我们万里出征，想必认为我们有内部防备，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越过黄河南下，沿江各军，也足以自守，不必有其他忧虑。只有蜀地富足，号称天府，从前诸葛武侯凭借蜀地巩固，抗衡中原，如今即使不能为害，究竟他们占据上游，容易成为寇盗，我们如果趁机袭击夺取，得到蜀地的财富，安抚蜀地的民众，难道不是国家的大利吗？”桓温振奋道：“我决心已定，您可为我先锋，我为您后援，灭蜀就在此一举了。”袁乔应声道：“愿效微劳。”桓温于是让袁乔率领水军二千人，充当前锋，自己与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司马无忌等人，领军相继前进，当天上表入京，不等回复，就启程出发。晋廷接到桓温的表章，担心桓温兵力少没有后援，贸然进入险地，恐怕难以成功。唯独丹阳尹刘惔，料定桓温必定取胜，有人问刘惔如何事先知晓？刘惔笑道：“桓温向来喜好赌博，今日伐蜀，与赌博相似，如果自知不能取胜，怎么肯行动？只是担心桓温既然战胜蜀地，未免专横跋扈，倒是朝廷的隐忧了。”始终是看透了桓温的志向。这暂且不详细叙述。</p>
再说蜀已称汉，汉主李势，就是李寿的太子。见四十六回。李寿篡位后，曾想与赵连横图谋晋朝，经龚壮多次劝谏阻止，才停止。龚壮劝李寿向晋朝称藩，李寿始终不听，因此龚壮称病归乡，终身不再进入成都。李寿起初还宽厚节俭，不久由于使臣往返邺城，屡次讲述石虎的威强、宫殿的美丽、刑禁的苛严，李寿不禁心生羡慕，于是改为奢侈浪费，竟然也大修宫室，广挖池塘，招募工匠大兴劳役，越多越好。臣下偶尔有谏议，就指为诽谤，处以极刑。左仆射蔡兴，入宫极力劝谏，竟然被叱骂出去斩首。右仆射李嶷，也因直言触犯旨意，被诬陷其他罪名，下狱论死。并且把李雄的诸子，全部诛杀。好不容易过了五年，李寿忽然得了一种重病，整天狂言乱语，吵闹不休，不是说李嶷索命，就是说蔡兴伸冤，喧闹了好几天，最终一命呜呼。太子李势继位称汉帝，改元太和，尊嫡母阎氏为皇太后，生母李氏为太后。阎氏没有儿子，李势是李寿的妾李氏所生。李氏的父亲叫李凤，之前被李骧所杀，李凤的女儿被收入后宫，身材修长容貌美丽，姿态动人，李寿于是纳为妾，生下儿子李势。杀人父亲而纳其女，怪不得生出亡国之子。李势也是脑满肠肥，腰带长达十四围，还善于俯仰，蜀人称为奇姿。所娶的妻子，也是姓李，父亲的作为儿子继承。即位后，册封为皇后。李后也连生几个女儿，没有生下一个儿子。</p>
李势的弟弟汉王李广，请求立为太弟，李势不肯答应。旧臣马当、解思明，一起入宫进谏说：“陛下兄弟不多，如果再加以废黜，恐怕更加孤立危险，不如听从汉王的提议，可以巩固国家根基。”李势沉默不答。两人又极力请求，惹动李势发怒，将他们叱骂出去。随后又怀疑马当等人与李广有阴谋，竟然让相国董皎，收捕诛杀马当、解思明，诛灭三族。解思明向来有智谋，刚直敢谏，临刑时长叹道：“国家不灭亡，依靠有我们几个人，如今我们无罪被杀，国家灭亡不远了。”说着，伸头就刑，毫无惧色。马当也向来深得民心，两人死后，士卒无不悲哀。李势还命令太保李奕，捉拿汉王李广，贬为临邛侯。李广服毒自尽，李奕得以受命为镇东大将军，镇守晋寿。过了一年，李奕竟然谋反，攻陷巴东，蜀人相继跟随李奕，聚集达数万人，进而逼近成都。李势登城拒战，李奕单骑冲城门，守兵趁李奕不防备，暗中放冷箭，射中李奕的脑袋，倒毙马下，叛众惊骇散去。李势率兵抄杀李奕全家，唯独见到李奕的女儿容貌美丽，赦免她的死罪，带入宫中。当晚就让她侍寝，一夜欢娱，极尽恩爱，第二天早晨就封她为妃，并在境内大赦，改元嘉宁。从此日益淫乱放纵，搜刮钱财贪恋女色，常常命令内侍访求美女，不管她有没有丈夫，只要面貌秀丽，都强行带入宫中，她的丈夫稍有争执，立即杀死。后宫的妇女，多达千百人，李势于是日夜淫乱，不管国事，因此众叛亲离，夷獠四起。群臣劝谏，没有一个被听从，反而横加杀戮，冤气充满街道。宫人张氏，妖淫善于谄媚，很得李势宠爱。一天晚上，忽然变成大斑纹蛇，长约一丈多，被李势赶出宫门，窜入苑中。到了半夜，蛇又入宫，卧在李势床下，李势更加惊恐，命令武士，将蛇杀死。张氏想必是蛇妖，所以最终化为蛇，但妇人心性，多半像蛇蝎，幻影不足为奇。还有一个郑美人，也是李势所宠爱，忽然变成雌虎，噬食宫人。宫人大惊喧哗，各自拿着武器驱逐，虎竟然自己死了。此外怪异之事，不可胜数。李势仍然不稍加改正，依旧荒淫。</p>
突然得到边戍紧急报告，晋朝桓温率军入境，前锋已经到达青衣江，李势于是调遣将士，派遣叔父右卫将军李福，堂弟镇南将军李权，与前将军昝坚等，率领数千人，从山阳赶赴合水，堵截晋军。众将认为应当在江南设伏，以逸待劳，昝坚不听，率兵渡江，竟然向犍为进发。那时晋军已经进至彭模，与汉兵相距不远。桓温打算分作两军，分道并进，袁乔说：“如今孤军深入，无暇返回，事情如果成功，大功可成，否则将无一人幸存。为我军考虑，只有同心协力，一战扬威，如果分作两路，反而导致军心不一，一旦有一路失败，大事就完了。所以不如合军迅速前进，抛弃锅灶，只携带三天干粮，显示没有回去的想法，才能让将士拼死效力，战胜可以预先决定。”桓温依照袁乔的建议，留下参军孙盛、周楚，在彭模守住辎重，自己率领步兵，直接奔赴成都。蜀将李福，进攻彭模，被孙盛一举击退。桓温前进遇到李权，三战三捷，蜀兵全部战败退回成都。昝坚到了犍为，才知道与桓温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急忙返回渡过沙头津，回救成都，走到十里陌，只见晋军已经排好阵势，旌旗甲仗，甚是精严，不由得魂飞魄散，相继逃窜。</p>
李势听说各军都溃败，不得已才率领全部兵力出战，到了笮桥，正与桓温的军队相遇，两下交战，蜀兵也很厉害，迎头痛击。晋参军龚护阵亡，桓温不肯立即退却，还亲自指挥军队向前搏斗，不料前面突然飞来一箭，险些射中额头，幸亏桓温眼明手快，纵马一跃，那箭向马头落下，得以避免受伤。桓温遭遇这一吓，也觉得胆寒，便勒马不进。众人都不敢向前，就想后退，命令鼓吏击鼓退兵。偏偏鼓吏误作进鼓，又蓬蓬勃勃地擂了起来，袁乔拔剑率先，督率众人力战。于是人人拼死，争相突击敌阵。李势不能抵御，败回成都，各军都溃败。桓温于是进逼成都城，四面纵火，焚毁城门，守兵大为惊骇，一天多次受惊。汉中书监王嘏，散骑常侍常璩，劝李势出城投降。李势转而询问侍中冯孚，冯孚回答道：“东汉时吴汉征讨蜀地，将公孙氏全部诛杀，如今晋朝下书不赦，如果各位李氏出城投降，恐怕也未必能保全。”李势于是在夜里打开城门，与昝坚等人突围逃走，奔至葭萌城。逃跑也没有用处。桓温得以进入成都，打算立即派兵追击李势，恰巧李势派遣散骑常侍王幼，送来降书，桓温展开，只见纸上写道：</p>
伪嘉宁二年，略阳李势，叩头死罪，伏在大将军节下：先人流亡，凭借险要趁机叛乱，窃据蜀地，我李势愚昧懦弱，又统领末位储君，苟且偷安，未能改变图谋。烦劳您大驾，踏上艰险的道路，将士狂妄愚蠢，冒犯天威，上愧下惭，魂魄飞散，甘愿受斧钺之刑，以衅军鼓。伏想大晋，天网恢宏，恩泽遍及四海，恩情超过太阳，逼迫仓促，自投荒野。当日到达白水城，谨派遣私署散骑常侍王幼，奉上此笺以闻，并敕令州郡放下兵器，池塘里的鱼，等待死亡时刻，恳请怜悯鉴察！桓温得到降书，便令王幼回去报告，准许他投降，不加罪责。王幼奉命离去后，果然见李势反绑双手，用车载着棺材，来到军门。还有李福、李权等十多人，也一同前来。桓温开营纳降，让李势入见，当即解开绳索烧掉棺材，以礼相待。随后将李势等人送往建康，所有汉司空谯献之等人，仍任用为参佐，举荐贤能表彰善行，蜀人非常高兴。只有汉尚书仆射王誓，镇东将军邓定，平南将军王润，将军隗文等人，又纠集部众抗拒桓温。桓温与袁乔、周抚等人，分头扑灭，阵斩王誓、王润，只有邓定、隗文逃走。桓温留在成都三十日，整顿军队返回江陵，留下盖州刺史周抚，镇守彭模。不久邓定、隗文，再次占据成都，迎立故国师范长生的儿子范贲为帝，捏造妖言，煽动蜀地。蜀人大多趋附，也猖獗了一两年。后来益州刺史周抚，率兵前往剿灭，围攻多日，才得以破入成都，擒斩范贲等人，蜀地再次平定。李势到了建康，受封为归义侯。总计李氏占据蜀地，从李特开始，到李势被灭，共历经六世，总共四十六年。李势在建康居住十二年才去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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