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斩华雄

曹操飞马出了洛阳，一骑绝尘，径奔谯县。是日，行至中牟，被守关军兵拿住。见了县令，曹操自称客商，复姓皇甫。县令目视曹操，沉吟半晌曰：“本县，前在洛阳求官时认识阁下，何必隐晦？”遂令下监。军士领赏散去，县令命亲信提曹操至后园。县令问曰：“我闻董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祸？”曹操冷颜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既被拿，便解去领赏，何必多问？”县令退去左右曰：“孟德小觑我矣，某非俗吏，常怀报国之志。”曹操曰：“操世食汉禄，若不思图报，与禽兽何异？操屈身事卓，为乘机图之，今事不成，乃天意也，虽死无悔！”县令曰：“孟德此行，欲何往？”曹操曰：“欲归乡里，发矫诏，兴义兵，讨伐董卓，为国除贼。”县令亲解其缚，扶之于座拜曰：“曹公真乃忠义之士也！”曹操回礼，问其名姓。县令曰：“在下姓陈名宫、字公台，老母妻小皆在东郡，某感公忠义，愿弃官随公而去。”曹操大喜。陈宫即收拾盘缠，与操更衣。二人各背剑一口，扳鞍认蹬，马出东门。 行三十余里，天色向晚，曹操以鞭北指曰：“彼林木茂盛处，有一成皋人，姓吕，名伯奢，乃我父结义兄弟，今往其家借宿如何？”陈宫曰：“甚好。”二人马至庄前，入见伯奢。伯奢惊喜曰：“你父已迁避陈留。朝廷遍行文书，捉你甚急，贤侄如何到此？”曹操告以前事。伯奢忙拜谢陈宫曰：“小至若非使君，命不保矣，使君宽怀安坐，今晚下榻草舍。”说罢，起身入内，良久乃出。谓陈宫曰：“老朽家无好酒，我往邻村沽一樽来。”言毕，匆匆上驴而去。 时久，忽闻有磨刀之声。操谓陈宫曰：“吕伯奢非我至亲，此去可疑，今又闻磨刀之声，当一探虚实！”二人潜入堂后，闻人语曰：“绑而杀之，何虑哉？”二人拔剑直入，不管男女，一连杀死八口。搜至厨下，见绑一猪待宰，二人恍然大悟。陈宫悔痛曰：“孟德多疑，误杀好人耶！”二人急忙出庄上马。 行不二里，忽见伯奢驴鞍悬酒，手提果菜，迎面而来。伯奢曰：“贤侄、使君，何故急去？”曹操曰：“戴罪之人，不敢久停。”伯奢曰：“我已吩咐家人，宰猪相待，贤侄何惜一宿？”曹操不答，策马即行。忽操拔剑而回，问伯奢曰：“来者何人？”吕伯奢回头观瞧，曹操一剑砍伯奢于驴下。陈宫大惊曰：“方才错疑，今又为何？”操曰：“吕伯奢到家，见我杀死满门，岂肯罢休？若率众来追，必遭其害，不得已也。”陈宫曰：“为利害善，大不义焉！”曹操潸然泪曰：“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陈宫默然。 马行数十里，月明中敲开一家客栈，曹操倒头便睡。陈宫自思：“本以为曹操乃忠义之士，故尔，弃官相随，欲上报国家，下建功业。然今观之，其乃不义之徒也，随他何益？”陈宫背剑上马，自投东郡去了。天明，曹操不见陈宫，自言曰：“此人疑我不义，离我去矣。”操乃策马，直奔陈留。日后，曹操富贵，回伯奢庄为其俢墓立祠，亲自拜祭。 陈留，古称凤凰城，相传曾有凤凰落栖于此，时人于栖凤处建凤凰台一座，至东汉末年，此台犹存。曹操至陈留，见父曹嵩祥言前事，欲散家资，招募义兵，讨伐董卓。曹嵩曰：“事虽可行，然单凭家资，恐难成事。此处有一孝廉，名叫卫弘，其家巨富，疏财仗义，若得彼助，事可图矣。”于是，曹操设宴，拜请卫弘到家。操为其酌酒，坦诚告曰：“今汉室累卵，董卓专权，欺君害民，人神共愤。操欲捐微躯，以匡社稷，然恨力不足，闻公乃忠义之士，敢求相助。”卫弘曰：“我有此心久矣，恨未遇英雄，今孟德既有此志，弘愿将家资相助！”曹操大喜。 遂发讨贼矫诏，遍传天下，又作檄文，施达州郡。其檄文曰：“今操，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杀后弑君，淫乱宫禁，屠戮百姓，残暴不仁，罪恶盈天。操奉天子密诏，大聚义兵，誓靖华夏，剿除首恶，拯救万民。檄文到日，州郡奉行，共襄义举，同扶汉室，如此天下幸甚！” 曹操竖起白旗一面，上书斗大“忠义”二字。不数日，应募壮士，如雨汇聚。有一东郡卫国人，姓乐名进、字文谦，来投曹操。又有山阳郡巨野县人，姓李名典、字曼成，亦来投操。曹操皆用为帐前使。沛国谯县人夏侯惇，字元让，乃夏侯婴之后，自小习枪棒。十四岁，从师学武，有人辱骂其师，夏侯惇勇烈，一拳打出，那人倒地而死，惇外逃他乡。今闻曹操招兵，与其族弟夏侯渊，各引壮士千人来投。曹操之父曹嵩，原本是夏侯氏之后，二人乃曹操本族兄弟也。又数日，曹氏兄弟，曹仁、曹洪各引兵千余来助。曹仁字子孝，曹洪字子廉，二人弓马娴熟，武艺精湛。曹操大喜，乃于村野教练人马。卫弘大出家财，置办旗甲器具，四方送粮捐米者，络绎不绝。 曹操檄文施达诸郡，十七镇诸侯起兵响应：第一镇诸侯，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第二镇诸侯，冀州刺史韩馥；第三镇诸侯，豫州刺史孔伷；第四镇诸侯，兖州刺史刘岱；第五镇诸侯，河内郡太守王匡；第六镇诸侯，陈留太守张邈；第七镇诸侯，东郡太守乔瑁；第八镇诸侯，山阳太守袁遗；第九镇诸侯，济北相鲍信；第十镇诸侯，北海郡太守孔融；第十一镇诸侯，广陵太守张超；第十二镇诸侯，徐州刺史陶谦；第十三镇诸侯，西凉前将军马腾；第十四镇诸侯，右北平太守、中郎将、都亭侯公孙瓒；第十五镇诸侯，上党郡太守张杨；第十六镇诸侯，长沙郡太守、乌程侯孙坚；第十七镇诸侯，渤海郡太守、祁乡侯袁绍。诸路兵马有两三万者，有数千者，各领文官武将，八方来聚。 右北平太守公孙瓒，统精兵一万五，前往聚义。是日，行至平原县，遥见桑丛中，一面黄旗，数骑人马，飞驰来迎。近视之，乃刘备也。公孙瓒喜曰：“贤弟何故在此？”玄德马上施礼曰：“蒙兄保为平原令，朝夕不忘，今闻大军过此，特来迎请。”公孙瓒见关、张二人，相貌不俗，乃问曰：“此何人也？”玄德曰：“关羽、张飞，乃备结义兄弟，昔日破黄巾，皆凭二人之力也。”公孙瓒曰：“现居何职？”玄德曰：“关羽为马弓手，张飞为步弓手。”公孙瓒叹曰：“如此埋没英雄，真可惜哉。今董卓作乱，天下诸侯共聚讨之，贤弟可一同前往。”玄德曰：“此乃备之愿也。”张飞一旁恨曰：“当初，若杀了此贼，何有今日之事！”关羽劝曰：“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刘、关、张引兵千余随瓒而来。 众诸侯先后而至，各自下寨，齐来相聚。曹操大喜，杀猪宰羊，大会群雄。河内太守王匡曰：“今英雄毕至，大举义兵，须立盟主，号令众军。”曹操曰：“袁本初四世三公，名相之后，可为盟主。”袁绍推辞。众诸侯皆曰：“非本初不可。”袁绍方应。 次日，筑台三层，共高九尺，五方遍插五色旗，建白旄，竖黄钺，三牲祭陈。袁绍整衣按剑，昂然升台，先焚香告天，再撒酒祭地，然后歃血为盟。袁绍为盟主，曹操为奋武将军。立盟已毕，袁绍升帐，众诸侯列座两厢。曹操大喜，令行酒以贺。曹操曰：“今既立盟主，望诸公各听调遣，同匡国家，共扶社稷。”袁绍曰：“绍虽不才，既被推为盟主，有功必赏，获罪必罚，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望各遵守，勿恣违犯。”众诸侯曰：“唯命是听。”袁绍曰：“我弟袁术，总督粮草，应付各营。尚须一先锋，直抵关前挑战，谁敢应命？”话音未落，长沙太守孙坚挺身出曰：“坚虽不才，愿为前部！”袁绍喜曰：“文台勇烈，可当此任。”孙坚乃引本部，杀奔虎牢关。 此关在成皋县，北临黄河，南连嵩岳，山壁峙立，自成天险，因周穆王曾在此养虎，故名虎牢关。此关乃洛京东户，距洛阳仅一百多里，时董卓闻报大惊，忙聚众将商议。李儒曰：“关东军声势浩大，袁绍身为盟主，其叔袁隗，现为太尉，倘其为绍内应，于我大不利也。”董卓即命李傕、郭汜领兵五百，围住袁隗家宅，不论老幼尽皆杀绝。二人领命而去。温侯吕布挺身出曰：“父亲勿忧，布视关东诸侯如草芥，愿提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都门！”董卓大喜曰：“我有奉先，何忧哉？”忽，吕布身后一人高声叫曰：“杀鸡焉用宰牛刀，不劳温侯亲往，末将斩众诸侯首级，如探囊取物！”董卓移目，见其人身长九尺，虎体狼腰，乃关西人华雄。董卓大喜，加华雄为骁骑校尉，令其引李肃、胡轸、赵岑三将，提兵五万，赶奔虎牢关。 济北相鲍信之弟鲍忠，见孙坚得了先锋，心有不甘，自引人马三千，先抢小路直抵关前。华雄引五百铁骑山崩杀来，鲍忠大惧，望风而走，被华雄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华雄差人将鲍忠首级，往洛阳献捷。董卓大喜，升华雄为都督。 是日，孙坚引四将兵至虎牢关，此四将武艺非凡，俱是一方英杰：一将姓程名普、字德谋，右北平郡土垠县人，使一杆铁脊蛇矛；一将姓黄名盖、字公覆，零陵郡泉陵县人，双手铁鞭；一将姓韩名当、字义公，辽西郡令支县人，使一口大刀；一将姓祖名茂、字大荣，乃吴郡富春县人，手提双刃。孙文台肩披灿银铠，头裹赤红帻，手横古锭刀，指关骂曰：“助恶匹夫，还不下关受死，更待何时！”副将胡轸，引兵五千，出关应战。程普挺矛直取胡轸，杀不数合，程普大喝一声，铁脊蛇矛透贯胡轸咽喉。孙坚挥兵杀至关下，矢石如雨，孙坚收兵，退至山梁下寨。 孙坚使人至袁术处催粮。有人说袁术曰：“孙坚，人称江东猛虎，若其打破洛阳，杀了董卓，立下不世之功，岂不是除了一狼，又来一虎，于主公何益？今不与粮，其军必散。”袁术遂不发粮。孙坚粮尽，军中生乱，早有细作报上虎牢关。李肃献计曰：“孙坚军心已乱，防必松懈，今夜，肃引一军自小路袭其后，将军引兵击其前，孙坚可擒矣。”华雄大喜。 月白风清，兵马悄然至孙坚寨，华雄鼓噪大进。孙坚慌忙披挂上马，正遇华雄，战未数合，忽李肃自后杀起。孙坚军兵四处乱窜，众将各自混战，只祖茂紧跟孙坚，寸步不离。二人突出重围，华雄引兵来追，孙坚取弓连放两箭，皆被华雄闪过。孙坚再扣弓弦，不料用力过猛，拉断雕弓，只好纵马而走。祖茂曰：“主公，赤帻醒目，与茂换之！”孙坚去帻换了茂盔，分路而走。华雄兵将只望赤帻追赶，孙坚得脱。 祖茂被华雄追急，乃将赤帻挂于树桩，入林潜藏。月下，华雄军兵望见赤帻，四面围住不敢近前，用箭射之方知是计，遂上前取了赤帻。祖茂自后突然杀出，挥双刀欲劈华雄，华雄单臂挥刀，大喝一声，将祖茂斩于马下。天明，华雄大胜回关。程普、韩当、黄盖寻见孙坚，招聚败兵。孙坚闻折了祖茂，悲伤不已，连夜差人报知袁绍。 袁绍闻报大惊，遂聚众诸侯商议。袁绍曰：“先前，鲍将军之弟不遵调遣，擅自进兵，败军丧命。今孙文台又败于华雄，我锐尽挫，如之奈何？”满座诸侯，面面相觑，无一人语。袁绍举目遍观，见公孙瓒身后三人，气宇不凡，乃问瓒其是何人。公孙瓒请玄德于前曰：“此我同窗好友，平原令刘备也。”玄德揖报乡里与出身。袁绍曰：“既是汉室宗亲，请列坐。”于是，玄德坐于末位，关、张插手侍立于后。 忽小校入报：“华雄高挑赤帻，寨前骂战。”袁绍大怒问曰：“谁敢出迎？”袁术身后，骁将俞涉闪身出曰：“某将愿往！”袁绍即令出战。顷刻间，小校飞腿来报：“俞涉与华雄战不数合，被一刀斩于马下！”众诸侯大惊。冀州刺史韩馥曰：“我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袁绍即命潘凤出马交锋。潘凤手提开山大斧，催马而出。少顷，小校急报：“潘凤被斩！”满帐失色。袁绍拍案叹曰：“我上将颜良、文丑未到，若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忽听一人喝曰：“末将愿斩华雄首级，献于帐下。”众人齐目，见其人身长九尺挂零，髯垂二尺有余，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若洪钟，巍巍然英风八面，赫赫然貌似天神。绍问何人。玄德起身曰：“此乃备之结义兄弟，关羽是也。”绍问现居何职。玄德回曰：“暂为马弓手。”忽，袁公路大声叱曰：“我众诸侯岂无大将乎？一马弓手亦敢在此狂言，左右与我打出帐外！”曹操忙止曰：“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试教出马，如其不胜，再责不迟。”袁绍曰：“使一马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曹操曰：“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其是马弓手乎？”关羽慨然曰：“如若不胜，愿纳项上首级！”曹操令取热酒一杯，以壮行色。关羽谢曰：“酒且斟下，关某稍去便回。”遂转身出帐。 只听寨前，鼓声大震，喊声似潮，天崩地裂。大帐中人人心惊，个个胆寒。忽听马铃声响，关羽虎步入帐，一抬手，华雄人头直滚阶下。袁绍大惊，满座愕然。曹操喜曰：“关羽神勇，杯酒尚温，已斩华雄，且饮以贺！”张飞出前大叫曰：“俺二哥斩了华雄，不趁此机杀进关内，更待何时？”袁术大怒，起身叱曰：“众诸侯尚且谦让，一县令小卒，竟敢在此耀武扬威，都与我赶出帐外！”曹操曰：“有功即赏，何论贵贱？”袁术怒曰：“既然曹公重一县令，我当告退。”曹操曰：“公路，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乎？”遂叫公孙瓒领三人回寨。众人散去，曹操命人送去牛肉美酒，以示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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