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汉津口

玄德屯驻景山，时值四更，忽听西北奔骑如雷，玄德大惊，急引本部两千余人迎敌。操兵“虎豹骑”掩至，势如山洪，玄德二千人马，被冲得七零八落。正在危急，张飞马到，杀开一条血路，救玄德往东而走。刚杀到长坂坡下，文聘迎面拦住。玄德骂曰：“背主之贼，有何面目见人？”文聘羞惭，拨马而去。张飞保着玄德，且战且走。 至天色大亮，喊声渐远，过了长坂桥，玄德勒缰，顾看左右，只有百余骑，糜竺、糜芳、赵云、简雍，皆不知下落。玄德大哭曰：“十余万百姓，因我遭此大难，备罪大矣！”正洒悲泪，糜芳身带数箭伏马而来，口言：“赵子龙背叛，投操而去。”玄德斥曰：“子龙义士也，岂会叛我？”张飞曰：“他必是见我势穷，投曹操以图富贵！”玄德曰：“子龙随我于危难之中，义士之志岂是富贵所能移哉？”糜芳曰：“我亲见他，纵马往西北而去。”张飞怒曰：“我去寻之，若撞见一矛刺死！”玄德止曰：“三弟忘了云长斩蔡阳之事乎？子龙北去，必有要事，我料子龙定不背我。”遂使张飞往长坂桥，接应奔散人众。张飞引二十余骑至长坂桥，见桥东有一带树林，飞心生一计，乃命随骑砍下树枝拴在马尾，于林中往来奔驰，冲起尘云以为疑兵。张飞独自，横矛立马长坂桥上，向西而望。 赵云自四更时分与操军接战，杀到天明，未寻见玄德，又失了甘、糜二夫人车驾。子龙暗思：“主公将二夫人与小主阿斗，托付于我，今失散于乱军之中，何颜见人？拼死战，誓寻得小主与两位夫人下落！”回顾身后，只剩三十余骑，赵云拍马向北，杀入敌军之中。两县百姓哭声不绝，各自乱走，中枪着箭倒地者，随处可见。 赵云一路厮杀一路找寻，忽见一人卧在草中，乃简雍也。云忙问曰：“见二位夫人否？”简雍曰：“操兵掩至，二主母弃了车驾，抱阿斗而走，我策马去赶，被一将刺了一枪，撞下马来，故卧此地。”赵云借一匹马与简雍，遂挺枪在前杀开一条血路，送简雍透出敌重。赵云马上别曰：“先生自去，云再去寻找小主与二位夫人，如寻不见战死沙场！”言毕，勒缰而回，再入乱军。 赵云一边血战，一边寻找，忽听一人大叫：“赵将军哪里去？”赵云勒马问曰：“你是何人？”回曰：“我乃护卫车仗军士，被箭射倒在此。”云问二夫人何往。军士曰：“甘夫人披头跣足，随一伙百姓往南而去。”赵云顾不得军士，纵马往南。果见一伙百姓，男女数百惊慌而走。赵云叫曰：“甘夫人在否？”夫人随走在后，回头看见赵云，放声而泣。云下马插枪拜曰：“主母失散，云之罪也！糜夫人、小主人何在？”甘夫人曰：“操兵杀来，我与糜夫人弃了车仗，杂于百姓内步行，忽撞出一支人马，将百姓冲散，糜夫人与阿斗不知何往。”忽听百姓惊喊，又撞出一彪军马。赵云提枪飞身上鞍，见操军马上绑着一人，正是糜竺。一将手提大刀引兵千余，乃曹仁部将淳于导，拿了糜竺正要押去献功。赵云挺枪直取敌将，淳于导哪是对手，被一枪刺落马下，余众惊散。赵云夺马两匹，请甘夫人、糜竺上马。赵云一路厮杀，直送到长坂桥前，张飞横矛叫曰：“子龙，为何背叛？”赵云曰：“云寻找主母，何言背叛？”张飞曰：“若非简雍报言，我定与你大战三百合。”赵云曰：“主公何在？”张飞曰：“前面不远。”赵云顾糜竺曰：“子仲护甘夫人先行，云，再去寻找糜夫人。”言罢，拨马而回。 赵云纵马再入敌阵，忽见一将手提铁枪背插宝剑，引十数骑跃马而来。赵云亦不搭话，直取曹将，马错一合，一枪刺曹将撞下马来，从骑皆散。曹操有宝剑两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剑操自佩之，青釭剑令夏侯恩随驾背之。时，夏侯恩见操兵势如席卷，按耐不住，遂纵马抢掠，不料，正撞上赵云，被一枪刺死。子龙夺了宝剑，抽剑观瞧，见错金“青釭”二字，赫然在目，子龙大喜，知是罕世之宝。赵云佩剑提枪，策马向前，但见百姓勒马便问。 忽一人指曰：“夫人怀抱小主，左腿中枪行走不得，在土墙下坐地。”赵云拍马上前，见一户人家被火烧坏，断墙下糜夫人抱阿斗坐于井旁。赵云飞身下马，伏地而拜。夫人含泪喜曰：“得见将军，阿斗有命也！望将军可怜他父飘荡半生，只有这点骨血，救了阿斗，妾死亦瞑目矣。”赵云施礼曰：“夫人受难，云之罪也，不必多言，快上鞍马，云步行死战，保夫人突出重围！”糜夫人曰：“乱军之中，将军岂可无马？我已负伤，死何足惜，将军抱阿斗速去。”又有操兵迫近，赵云曰：“夫人若不上马，操军掩至云将奈何？”糜夫人放阿斗于地，忽纵身投井而死。赵云魂惊天外，无奈何，洒泪推倒土墙，掩盖了井口。子龙解开勒甲绦，取出护心镜，将阿斗包在怀中，绰枪上马。 一操将引兵掩至，来将乃曹洪部将晏明，手持三尖两刃刀直取赵云。杀未三合，赵云一枪将其刺落马下，子龙杀散众军，纵骑而走。又撞见一军拦路，旗号分明，上书四个大字“河间张合”。赵云挺枪便战，杀不数合，云夺路而走，身后张合追赶。赵云催马正行，忽觉天旋地转，连人带马坠入陷坑。张合大喜，挺枪就刺，忽见一道红光自坑中乍起，赵云人马已跃出坑外。张合大惊，不敢再追。赵云不及多想，纵骑而去。 操兵马步混杂，越来越多。赵云匹马正行，又有二将使两般兵器截住去路，身后亦有两将拍马追来，高声大叫：“赵云休走！”前面拦路者是焦触、张南，身后追来者乃马延、张顗。赵云力战四将，操兵一起上拥，枪矛如苇上下乱戳。云拔剑挥砍，“青釭”起处，衣甲平过，刀枪尽断，子龙一手挺枪，一手挥剑，杀透重围。 时，曹操站在景山上观战，望见一将，横冲直撞，锐不可当，乃问左右其是何人。左右回曰：“此乃常山赵云，赵子龙是也。”曹操喜曰：“真神将也！若得赵云，何愁天下不平？”遂传令各军：“赵云到处，不许放箭，只要活赵云，不要死子龙。”于是，操军依仗将多兵众，围攻子龙。赵云枪挑剑砍，所向披靡，一场豪战，直杀得鬼哭狼嚎，日月无光。赵云浴血奋战，透围无数，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杀死操将五十余员。有诗赞曰：“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自古冲阵保幼主，当数常山赵子龙。” 赵云杀透重围，离了大阵，血淋战袍。马行未远，山坡下又撞出两支人马，乃是夏侯惇部将钟缙、钟绅兄弟二人，一人使大斧，一人使画戟，二将高声叫曰：“赵云，快快下马受缚！”赵云挺枪就刺，钟缙舞大斧上迎，杀不三合，赵云一枪刺钟缙撞落马下，夺路而走。钟绅大恼，挺戟来赶，二马头尾相接，画戟只在赵云后背弄影。赵云大怒，忽然离鞍回身，青釭剑挥出，钟绅连盔带脑被削去一半，死尸栽落马下，随骑惊散。赵云脱身，往长坂桥而走，人困马乏，上下血透。忽听身后喊声又起，文聘引军赶来。赵云见张飞挺矛立马桥上，高呼曰：“翼德助我。”张飞炸须环目叫曰：“子龙速行，飞自挡之！”赵云策马过桥。 马行约二十里，见玄德与众暂歇树下，赵云下马，跪地泣拜曰：“赵云之罪，万死难赎，糜夫人负伤不肯上马，投井而死！云只好推倒土墙掩之，怀包公子，身突重围，仗主公洪福，幸得脱身。方才，公子尚在怀中啼哭，今无动静，多是不保矣！”忙解绦视之，阿斗熟睡未醒。云喜曰：“公子无恙！”双手递与玄德。玄德接过阿斗扔于地曰：“为这孺子，险折了子龙！”糜竺忙抱起阿斗。赵云再拜曰：“云，肝脑涂地，难报主公大恩！”玄德双手扶起赵云曰：“苦我子龙矣！” 文聘引兵追至长坂桥前，见张飞倒竖虎须，圆睁豹眼，横矛立马桥上，桥东林内尘云大起，疑有伏兵，遂勒马不前。时辰不大，曹仁、李典、夏侯惇、夏侯渊、乐进、张合、张辽、许褚等将相续而至，见张飞怒目横矛，状如铁塔，貌似天神，不由想起云长之言：“我三弟张飞，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又见林后尘起，恐中诸葛亮埋伏，皆不敢进兵。众将列马桥西，使人飞报曹操。 张飞横矛环目而望，见操军后，青罗伞盖，旄钺旌旗，簇拥而来，料是曹操亲来察看。张飞厉声喝曰：“我乃燕人张翼德，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声如巨雷，震颤心神，操兵尽皆股酥腿软。曹操急令左右撤去伞盖。操近前谓众将曰：“我闻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今日相遇，不可轻敌。”话音未落，张飞圆目炸须，又是一声巨吼：“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来决死战！”曹操见张飞貌似铁塔，气若奔洪，颇有怯意，又见林后尘头大起，疑有伏兵，心气更虚。张飞见操军阵脚松动，乃挺矛立马虎啸断喝：“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故也！”声如炸雷，河水倒流，曹操身旁夏侯杰，肝胆俱裂倒栽马下。曹操大惊，回马便走，众军将争相回奔，马似山崩，人如潮涌，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有诗赞曰：“长坂桥头杀气腾，横矛立马目圆睁，一声好似轰雷滚，吓退曹操百万兵。”曹操惧张飞之威，仓惶失措，骤马西奔，冠簪尽落。张辽、许褚赶上，张辽一把扯住曹操马辔曰：“丞相勿惊，料张飞一人何足惧也？今勒兵杀回必擒刘备。”曹操闻言，回过心神，勒住坐骑，即令张辽、许褚再至长坂桥探看。 张飞见曹军如潮而退，不敢追掩，唤随骑解去马尾树枝，拆断桥梁，回见玄德，具言其事。玄德喜且叹曰：“我弟勇则勇矣，惜失于计。”飞问何故。玄德曰：“曹操多智，我弟断桥，他必很快追至。”张飞曰：“他被我喝退数里，何敢再追？”玄德曰：“若不断桥，他恐有埋伏，尚不敢贸然而进，你断桥露怯，他必引兵而至。曹操有百万之众，涉江河可填塞而过，岂惧一桥之断乎？”张飞悔得七窍生烟。玄德谓众曰：“江陵已去不得，斜取小路，直投汉津。”于是，众人策马一起东去。 曹操坐于青罗伞下，张辽、许褚下马报曰：“张飞拆断桥梁而去。”操笑曰：“他断桥而去，是心虚也。”即令一万人马，速搭浮桥三座，大军连夜进发。李典曰：“张飞断桥，恐是诈谋，不可轻进。”曹操曰：“张飞一勇夫耳，绝非诈谋。”遂传号令，从速进兵。 玄德一行，马至竟陵地界，忽见身后尘头大起，忙令张飞、赵云抵敌。曹操引军在前，见刘备一众在望，喜谓众将曰：“刘备已成网中之鱼，井中之虎，当速擒之，万不可放鱼入海，纵虎归山。”众将飞奔向前，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忽听鼓声大震，一军拦路拥出，为首将手提青龙偃月刀，坐下赤兔马，正是关公。云长在江夏借兵一万，奉军师之命，出汉津口前来接应。云长横刀喝曰：“关某在此等候多时矣。”曹操忙勒住坐骑，顾左右曰：“又中诸葛亮之计矣。”急令退军。云长、翼德、子龙追杀操兵三十余里，方引军而回。 三将保着玄德来到汉津口，众人登船落座相诉。云长闻当阳兵败，仰天长叹。正话间，忽听汉江之上号角大鸣，只见舟船无数，蔽江而来。玄德大惊，疑是曹操水军。船至近前，见一人白袍银铠立于船头大呼曰：“叔父无恙乎？小侄特来请罪。”原来是公子刘琦。刘琦过船拜曰：“闻叔父受困，小侄前来接应。”玄德大喜，遂兵合一处放舟而行。 众人船中正议，忽报：“前方江面，战船扬帆，乘风而来。”刘琦惊曰：“江夏之兵，小侄尽带于此，莫非江东之兵乎？”玄德出船头视之，见一人羽扇纶巾，坐于船首，乃是孔明，孙乾站立其后。玄德大喜，请过船来。孔明曰：“亮料操兵追至，主公必不走江陵，而东投汉津。亮至江夏，先令云长于汉津口登岸接应，又请公子刘琦逆江而上，水路接应，亮往夏口，尽起水军亦来相助。”玄德大悦。孔明曰：“夏口城坚，颇有钱粮，可以据守。”于是，使云长领五千军守夏口，玄德、孔明与公子刘琦，同往江夏郡城西陵，整顿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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