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入川,早有细作报至江东,孙权聚众商议。顾雍曰:“西川山险水远,刘备不能速回,何不尽起东吴人马而取江汉?”正议间,忽,国太自屏后大喝而出曰:“你欲害我女耶!”众人大惊。国太怒叱孙权曰:“我只有一女,今嫁玄德,你若动兵,我女之命休矣!你掌父兄基业,坐领八十一州,尚不知足,竟为江汉之地,而不顾手足之情,仁义何在?”孙权连声喏喏,喝退众官。国太忿忿而入后堂。 吴侯沉吟廊下。张昭来见曰:“主公勿忧。可差一心腹将,带军五百,扮作客商前往荆州,呈书郡主,言:国太病危。郡主必星夜赶回。刘备只有一子,名唤阿斗,教郡主带来,备,必以荆州来换阿斗。如其不然,再动刀兵,复有何患?”孙权喜曰:“此计甚妙,我有一人姓周名善,颇有胆识,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可差他去。”于是,周善领命,将五百军扮成客商,分乘五船,舱中暗藏兵刃,逆江而进。 船至荆州,泊在江边,周善独自入城。使门吏报夫人,孙夫人即命入见。周善出书信呈上,夫人观之,泪湿香袖。周善拜曰:“国太病重,旦夕思念郡主,倘若迟缓,恐不能相见。国太亦欲见阿斗一面,郡主一同带去,尽早起程。”夫人曰:“皇叔引兵远在西川,我回江东,须报知军师,方可起行。”周善曰:“若军师回言,须报知皇叔候命,方可动身,奈何?”夫人曰:“若不辞而去,恐有阻挡。”周善曰:“大江之中,已备船只,郡主登车出城即可。”夫人心已慌乱,便将七岁阿斗同载车中,引随行婢女三十余人,各佩刀剑,匆忙出城。 人急车快,至江边下车登舟。周善方欲开船,忽听岸上有人叫曰:“休要开船,且容与夫人饯行。”原来赵云巡哨方回,闻听消息,大吃一惊,引随从四五骑赶至江边。周善手持长矛喝曰:“你是何人,敢拦主母?”急令军兵开船。风急水顺,五只船顺流而下,赵云沿江喊曰:“任凭夫人去,只有一言拜禀!”周善不睬,催船速行。 赵云赶了十余里,忽见江岸斜缆一船,赵云提枪下马,跳上小船,二随从驾船追赶。周善令军兵放箭,云以枪拨箭纷纷落水。离快船只剩丈余,吴兵长枪乱戳,赵云拔出青釭剑,纵身一跃跳上吴船,手挥剑过,枪矛齐断,吴兵惊走。赵云步入船舱,夫人揽阿斗于怀喝曰:“何故无礼?”云归剑于鞘曰:“主母欲回江东,何故不报军师得知?”夫人曰:“我母病危,无暇报知。”赵云曰:“主母探病,何故带走小主?”夫人曰:“我为其母,留下阿斗无人看顾。”赵云曰:“主母错矣。想主公飘零一生,只有这点骨血,小将在当阳长坂坡,于百万军中救出,今夫人抱去,恐不妥也!”夫人大怒叱曰:“你乃帐下一将,安敢管我家事?”赵云曰:“恕云无礼,必须留下小主。”夫人喝令侍婢上前,赵云长臂轻挥,众婢皆倒。赵子龙跨前一步,夺了阿斗,抱出船头,欲要傍岸,又无帮手,欲大开杀戒,又与君臣之礼不合,一时无措。赵云一手抱阿斗,一手提剑,怒目沉吟,众吴兵莫敢近前。周善在船尾掌住船舵,只顾放船,风顺水急,船去甚速。 赵云正孤掌难鸣,忽见下游港汊内,一字横列驶出十余只快船,旗摇鼓噪,一将貌似铁塔,手持蛇矛,雷声喝曰:“嫂嫂,留下侄儿!”见是张飞,赵云大喜。原来张飞巡哨得知消息,急出油江口,截住吴船。近身步战,短兵当先,来船渐近,张飞弃矛提剑,跳上吴船。周善挥刀来迎,被张飞一剑砍倒,割下首级,扔于孙夫人脚下。夫人花容失色,大惊曰:“三弟何故无礼?”张飞钢须倒竖,环目圆睁:“嫂嫂不以俺哥为重,私带阿斗回江东,才是无礼。”夫人曰:“我母病重,若等你兄回谕,恐误我事,若你等不放我去,我即投江而死!”赵云谓张飞曰:“若逼死夫人,非为臣之道,只保阿斗过船罢了。”飞乃顾孙夫人曰:“俺哥乃大汉皇叔,也不辱没嫂嫂,今日别去,望早复归。”言罢,与赵云上了己船,放吴船东去。赵云、张飞船往荆州,行不数里,见孔明领大队船只迎面而来。孔明见阿斗已夺回,三人同船而归。 孙夫人回到江东,具说赵云、张飞截江,夺了阿斗,杀了周善。孙权大怒曰:“今我妹已归,与彼不亲,誓为周善雪恨!”遂召聚文武,商议起兵。忽报,曹操起大军四十万,来报赤壁之仇。孙权大惊,遂不提荆州,商议拒操。吕蒙曰:“曹操兵来,必出合淝而南下,我可于濡须口,筑坞城以拒曹操,此地险要,又夹濡须水,量他四十万大军,难进一步!”诸将曰:“我军素来上岸击敌,跣足登船,何用筑城?徒费军力耳。”吕蒙曰:“曹操虎豹骑,迅捷彪悍,如猝然相遇,人马尚不能及岸,如何登船?我于濡须口据险筑坞,可与水军互为掎角,足制操兵。”孙权曰:“吕子明之见高远。”遂命数万军兵,于濡须口筑城。日夜并工,克期告竣。 忽人入报:“长史张紘告病归家,今已亡故,有遗书上呈。”孙权忙观之。书中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可速迁府于此,以为万世之业。孙权览毕大哭,谓众官曰:“张子纲遗书,劝我迁居秣陵,我岂可不从?”秣陵,秦之前称金陵,始皇东巡,望气士见此地有一山,直耸青霄,紫气围绕,其前有二峰,东西对峙,形似京阙,左右岗陵龙盘虎踞,大有帝王之气,始皇遂改金陵为秣陵。当日,孙权即命迁治秣陵,令人以石筑城,并改秣陵为建业。 曹操自平定西凉,威富日甚。长史董昭进言曰:“自古以来,人臣之功未有如丞相者,虽吕望、周公亦不能及。丞相栉风沐雨三十余年,扫荡群凶,为国除害,扶存汉室,岂可与诸臣同列乎?当受魏公位,加九锡,以彰功德。”侍中荀彧谏曰:“不可。丞相兴义兵,扶汉室,当秉忠贞之志,守谦让之节。况,君子爱人以德,故不宜加九锡。”曹操闻言,不敢晋魏公位。何为九锡?乃《周礼》王者九仪也,其大略:一者,出乘金车大辂,并有兵车戎辂一辆随护。二者,身着衮冕,脚蹬朱履。三者,悬乐黄钟大吕。四者,居府大门朱户。五者,朝登丹墀。六者,虎贲三百护门。七者,斧钺各一,代天刑罚。八者,赤弓一,赤矢百,玄弓十,玄矢千。九者,黑黍、香酒各一卣,以祀天地;圭瓒二玉,以祭宗庙。 一日,董昭又进言曰:“岂可因一人而阻众望?”遂上表请尊曹操为魏公,加九锡。荀彧仰天叹曰:“彧不曾想,会有此等之事矣!”操闻报,暗恨之。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兴兵南下,命荀彧随军。荀彧知操已起杀心,行至淮南,荀彧托病止于寿春。忽,曹操使人送来一食盒,盒上有操亲笔封条,开盒视之,却无一物。荀彧会操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岁。其子荀恽发哀书报操。曹操大悲,命人厚葬,谥曰敬侯。 曹操兵出合淝,先命曹洪将三万铁骑稍至濡须水。曹洪回报:“遥望濡须口,旗幡无数,不知有多少人马。”曹操提兵至濡须口,列军布阵毕,引百余人登山坡远望。只见东吴战船,各分队形,依次排列,旗分五色,兵甲鲜明。当中大船之上,青罗伞下,正坐着孙权,左右文武侍立,一派英雄气象。曹操以鞭指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之子,若豚犬耳。”忽听鼓声大震,南船一起如飞杀来,濡须坞内,一彪军骤马而出,直冲操阵。操军左右受敌,一阵慌乱,退后便走。曹操慌忙下坡,忽有千百骑冲至近前,为首一人,碧眼紫髯,正是孙权。曹操大惊,策马急走。东吴大将周泰、韩当,并骑来赶,许褚舞刀敌住二将,曹操得脱回寨。 曹操重赏许仲康。又责众将曰:“临敌先退,挫我锐气,后再如此,尽皆斩首!”众将谢罪。当夜二更,甘兴霸领兵前来劫营,甘宁命人悄悄搬开鹿角,发一声喊,纵兵杀入。曹操于梦中惊醒,闻杀声大震,急忙上马,见四下火起,杀到天明,操军退五十里下寨。 连败两场,操心郁闷。忽程昱入曰:“丞相熟读兵法,岂不知兵贵神速?丞相起兵,迁延日久,孙权得以有备,其夹濡须口为坞,水陆相应,难以攻拔,不如退兵还许,再作良图。”曹操沉吟不语,程昱拱手而退。少时,操困伏几,忽闻涛声汹涌,好似万马奔腾,猛抬头,见大江之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仰望天穹,已有二日炎炎对照。忽,江中红日冲天而起,坠于寨前山中,声响如雷,曹操惊醒,原是一梦。恰帐前小军报时,正是午牌时分。 曹操好奇,遂引帐下将佐五十余人,扬鞭至梦中日坠之处,撞见一簇人马,当先一人,金盔金甲,正是孙权。孙权见操至,气定神闲以鞭指曰:“丞相坐镇中原,富贵已极,为何贪心不足,来犯江东?”曹操曰:“你身为臣下,不尊王室,我奉天子诏命,特来伐你。”孙权笑曰:“口出此言,脸不羞乎?天下谁人不知,你挟天子,令诸侯,独霸朝权,我非不尊朝廷,正欲讨你,以肃纲纪。”操大怒,喝令众将上前捉拿。话音未落,忽听鼓响,山后两彪军出,左边陈武、潘璋,右边韩当、周泰,四员将引三千弓弩手,箭如雨发。曹操引众仓惶回奔,马至半道,许褚率虎卫军接应,救了曹操。 曹操回营暗思:“孙权非等闲之辈,红日之兆,其日后必为帝王。”于是,有退兵之意,然恐东吴乘机北犯,进退未决。又相拒月余,战了数场,互有胜负。至来年正月,春雨连绵,沟塘皆满,处处泥泞,操心甚忧。忽孙权书到,曹操观之。书略曰:“权与丞相皆为汉臣,丞相不思报国安民,却妄动干戈,涂炭生灵,岂是仁人所为哉?今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若不然,复有赤壁之祸也。”书背后又批云:“足下不死,权不得安。”曹操览毕大笑曰:“孙权不欺我也。”遂命庐江太守朱光,镇守皖城,自引大军拔寨而还。 孙权兵回建业,乃聚众商议曰:“曹操既然北去,刘备尚在葭萌关,不如引拒操之兵,以取荆州。”张昭曰:“暂休动兵。刘备入川,意在成都,今刘备、刘璋尚未反目,我若兴兵,备必速归。不如待二刘相兵,刘备陷足西川不能脱身,然后我兵取荆州,大事济矣。”孙权闻言大喜,遂按兵不动。 玄德在葭萌关深得民心,忽接孔明文书,方知孙夫人已回东吴。庞统进言曰:“我拒张鲁日久,主公可驰书刘璋,言我兵少粮缺,望速发精兵三万,粮十万斛。”玄德即遣人往成都下书。使者行经剑关,杨怀、高沛得知其情,杨怀乃与使者同至成都。刘璋看罢书信,问杨怀何故同来。杨怀曰:“特为此书也。刘备自入西川,广布恩惠,笼络人心,其意不善,今其求军马钱粮,万不可与之。”刘璋曰:“我与玄德,兄弟情深,其为我把守葭萌关,岂可不助之?”一人出班曰:“刘备,世之枭雄,久留蜀中,如虎卧室,若再助以兵马钱粮,乃是与虎添翼。”刘璋视之,乃零陵郡烝阳县人,姓刘名巴、字子初,刘巴清高简朴,博学多才,西川人望。时,刘璋闻言,犹豫不决。主簿黄权又谏曰:“刘备乃不甘人下者,其久在蜀中,实我心腹大患。”刘璋乃拨老卒四千,米一万斛,使发玄德。仍令杨怀、高沛谨守剑关。 刘璋使者至葭萌关,呈上文书。玄德观书大怒:“我为他御敌,劳心费力,他却惜财吝兵,何以使将士用命!”遂扯坏文书。使者惊慌而去。庞统曰:“主公素来以仁义为重,今发怒毁书,前情尽废。”玄德曰:“如此奈何?”庞统曰:“统有三策,请主公择之。其一,选精兵昼夜兼程,奇袭成都,此为上策。其二,我可诈称回荆州,杨怀、高沛必来相送,可擒而杀之,夺了剑关,再下涪城,然后兵指成都,此为中策。其三,退兵白帝,东归荆州,徐图进取,此为下策。今既反目,若迟疑不决,必致大困。”玄德曰:“上策太险,下策太缓,中策可行。”于是,发书刘璋曰:“曹操兵伐江东,孙权来书求援,我与东吴唇齿相依,不得不救。张鲁乃自守之辈,不敢来犯,我将勒兵而回荆州,与孙权同破曹操,不及会面,特以书辞。” 书至成都,张松以为玄德真回荆州,乃修密书一封,欲令人呈送玄德。恰其兄广汉太守张肃来家,松忙藏书于袖中,肃见松神情恍惚,心中生疑。饮酒应酬之间,松落书于地,被张肃从人拾得。席散肃归,从人将书呈上。书略曰:“松昨进言皇叔,并非虚谬,何迟迟不发也?逆取顺守,古人所则,今大事已在掌握,何故欲回荆州?书呈到日,疾速进兵,松当为内应。”张肃观书大惊,连夜赍书去见刘璋。刘璋览书大怒:“我素来待他不薄,何故谋反!”遂捉拿张松全家,尽斩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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