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咨至洛阳,先拜见太尉贾诩。次日早朝,贾诩出班奏曰:“东吴遣中大夫赵咨,上表称臣。”曹丕即令召入。赵咨拜于丹墀之下。曹丕览表问曰:“吴侯何样人也?”赵咨曰:“吴侯乃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曹丕笑曰:“卿言过誉矣。”赵咨曰:“吴侯纳鲁肃于白衣是其聪,拔吕蒙于行伍是其明,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取荆州不血刃是其智,据三江而虎视是其雄,拥半壁而称臣是其略。以此论之,岂不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乎?”曹丕无言以对。乃问曰:“吴侯作何诗赋?”赵咨曰:“吴侯浮江万艘,带甲百万,选贤任能,志存高远。稍有闲暇,即博古览今,采其大要,未偿效书生,寻章摘句于字里行间也。”曹丕略显尴尬,乃曰:“吴惧魏乎?”赵咨曰:“东吴坐拥半壁,江汉为池,上下一心,士民归附,何惧之有?”曹丕曰:“东吴如大夫者有几人?”赵咨曰:“聪达过咨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数也。”曹丕叹曰:“使于四方,不辱使命,卿可当之矣。”于是降诏,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赵咨谢恩辞出。 大夫刘晔进言曰:“蜀、吴交兵,天亡之也,今若遣一上将,提数万之卒,出濡须直捣建业。蜀攻其外,魏攻其内,吴国之亡不远矣。吴亡则蜀孤,陛下何不早图之?”曹丕曰:“孙权既臣服于魏,朕若攻之,天下必非议也,不如坐收渔人之利。”刘晔又曰:“孙权虽有三江之地,然职不过骠骑将军,爵不过南昌侯。常言道:‘官轻则势微。’若赐九锡,加王爵,则去陛下一阶耳。”曹丕曰:“朕加吴侯为王,乃安其心也,以使东吴倾全国之力与蜀交锋,或两败,或一亡,均于我有利。”遂命太常卿邢贞,赍册锡与赵咨同往武昌。 孙权正与群臣议事,忽报:“曹丕封主公为吴王,今使者赍册锡至,礼当远迎。”顾雍曰:“主公宜自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受魏帝之封。”孙权曰:“昔日,沛公亦曾受项羽之封,盖因时也。曹丕既封我为王,纵然不助我伐蜀,亦不便乘机兵袭我后,加爵九锡,距帝一阶,何必拒之?”遂率众官,出城迎接。 邢贞自恃上国天使,傲然而坐,竟不下车。张昭厉声叱曰:“礼无不敬,法无不肃,君安敢妄自尊大,以为江南无方寸之刃乎?”邢贞慌忙下车,与孙权相见,遂并车入城。忽听车后一人大哭曰:“我等不能舍身忘命,为主公并魏吞蜀,致使我主受人封爵,岂不辱乎!”众视之,乃徐盛也。邢贞于车上自叹曰:“东吴将相如此,终非居人下者。” 孙权受了封爵,文武拜贺。忽报:“蜀军声势震天,水路已出巫口,旱路已至秭归!”孙权大惊,忙问群臣如何拒敌。众皆默然。孙权叹曰:“周郎之后有鲁肃,鲁肃之后有吕蒙,今子明已亡,无人能与孤分忧矣。”忽一将奋然出曰:“臣虽年轻,颇习战策,愿乞数万之师,大破蜀军!”孙权视之,乃孙桓也。孙桓,字叔武,孙河之三子,仪容端方,器怀俊朗,孙权常称其为宗室颜回。孙桓博学善记,弓马娴熟,常随权征伐,累立战功,时年二十五岁,官拜武卫都尉。孙权曰:“你以何策胜之?”孙桓曰:“臣有两员大将:一名李异,一名谢旌,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臣提甲数万,必擒刘备!”孙权曰:“我侄虽勇,怎奈年幼,须得一人相助方可。”虎威将军朱然闪身出曰:“臣愿与小将军,共擒刘备!”孙权大喜,即点水陆军兵五万,加孙桓为左都督,朱然为右都督,连夜起兵。孙桓引两万五千陆军,昼夜急进,屯兵于宜都郡界首,分作三营,以拒蜀兵。 蜀军先锋吴班,自出川以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兵不血刃。前至宜都界,忽稍马来报:“左都督孙桓,提兵来拒,下寨三营。”吴班差骑飞告。时先主已至秭归,闻报怒曰:“黄口小儿,亦敢拒朕!”关兴挺然出奏:“小侄不才,愿往擒之!”先主喜曰:“朕,正欲一览贤侄风采。”张苞闪身出曰:“既关兴前往,臣愿同去!”先主曰:“二贤侄同行甚好,切记,不可轻敌。”二小将拜辞先主,径至军前,会合吴班,一同进兵。 孙桓闻蜀兵大至,出寨列阵。雁翅展开,孙桓领李异、谢旌立马门旗之下,见蜀阵中,拥出两员健将,俱是素袍白旗。张苞挺矛骂曰:“孙桓竖子,刀斧临头,还敢抗拒天兵!”孙桓亦骂曰:“你父已为无头之鬼,今你亦来献首乎?”张苞大怒,拍马直取孙桓,谢旌骤马上迎。二将大杀三十余合,谢旌败走,李异抡斧接战,又杀二十余合,未见胜负。吴军裨将谭雄,见张苞勇猛,突然放一冷箭,射中张苞坐骑。战马带箭回奔,未到旗门,扑地而死,张苞滚鞍落地。李异马到,抡大斧劈空便砍,忽一道寒光闪过,李异人头滚落。原来,李异只顾抡斧,关兴刀马齐过,李异尸身栽落马下。关兴救了张苞,乘势冲杀,孙桓大败。 次日,孙桓挑战。张苞、关兴并马而出。关兴提刀阵前,单挑孙桓交锋,孙桓大怒,舞刀与关兴杀在一处。战不十合,大败回阵。关兴、张苞并骑冲杀,吴班、张南、冯习引兵跟进,吴军大败。张苞突入乱军正遇谢旌,手起一矛将其刺死。蜀军大胜收兵,关兴活捉一将回营。张苞问是何人,关兴曰:“吴将谭雄,昨日放冷箭者。”张苞大喜,遂斩首谭雄,祭了坐骑,捷表一道,飞报先主。 张南、冯习谓吴班曰:“今吴兵连败,正好乘机劫营。”吴班曰:“朱然水军,结营江上,未曾折损。我若劫寨,倘朱然上岸,断我归路奈何?”张南曰:“此易耳,可使关、张二将军,各引五千兵马埋伏山谷,若朱然引兵来救,左右齐出,两面夹攻,必胜!”吴班大喜,依计而行。 当夜,冯习、张南、吴班兵分三路,突然杀入孙桓大寨,四处纵火。吴兵惊慌,各自乱窜。朱然在江中,忽见岸上大寨火光冲天,急令部将崔禹引兵一万,前去接应。崔禹登岸,驱兵急进,刚过山脚,忽听鼓声震耳,左边张苞,右边关兴,一起杀出。崔禹大惊,拨马急走,迎面撞上张苞,走马一合,被苞生擒。朱然闻报惊愕,忙将战船退五十余里。 孙桓引残军奔入夷陵,吴班驱兵将城四面围困。关兴、张苞押解崔禹至秭归,先主大喜,将崔禹斩首辕门,大赏前军。消息传到武昌,山川震动,朝野胆寒。吴王急召文武议曰:“今孙桓被围夷陵,朱然大败江中,蜀军势不可当,如之奈何?”张昭奏曰:“可命韩当为大将,周泰为副将,潘璋为先锋,凌统为合后,甘兴霸为各路总救应,起兵十万,前拒蜀兵。”孙权准奏,即命众将领兵速行。 时,蜀军自巫县建平乡至夷陵,绵延七百里,连营五十余寨,声势震天。先主见关兴、张苞累立战功,大喜曰:“昔日,随朕诸将,皆已老矣,二贤侄如此英勇,朕无忧矣。”老将黄忠闻言,自引数骑,径往前敌。忽探马来报:“韩当、周泰引兵十万,来拒我军。”先主方欲派将,近侍入奏曰:“黄忠引数骑,投敌而去。”先主笑曰:“黄汉生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口误,老英雄不服年迈,前往破敌。”遂命关兴、张苞曰:“二贤侄速去相助黄忠,待他略有建竖,即令其回,万勿使老英雄有所闪失。”二小将领命,拜辞而去。 章武二年正月,武威后将军黄忠,径至夷陵军前。吴班慌忙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有何见教?”黄忠曰:“某自长沙跟随天子,今虽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开两石弓,不足谓老,定要斩将破敌!”正话间,忽报:“吴兵前锋,潘璋临营。”老黄忠奋然提刀上马。吴班忙令冯习引兵助阵。 两军相对,黄忠横刀勒马,单叫潘璋交锋。潘璋部将史迹,见黄忠发似霜雪,欺他年迈,挺枪杀出。战未三合,被黄忠一刀斩于马下。潘璋大怒,挥青龙偃月刀直取黄忠,杀不十合,潘璋招架不住,拨马败走,老黄忠乘势追杀,大胜而回。路遇关兴、张苞,二小将曰:“我等奉旨前来助战,今老将军斩将破敌,已立大功,可速回本营。”黄忠不听。 次日,潘璋又来挑战,黄忠不许他人相助,自引五千军出营。旗鼓相对,双刀交锋,杀不数合,潘璋拖刀败走。黄忠高声喝曰:“贼将,哪里走?我今定要为关公报仇!”引兵追出三十余里,忽听喊声大起。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后面凌统,前面潘璋,把老将围在垓心。黄忠奋虎威力战,眼看要杀出重围,山坡上,马忠引一队骑兵撞出,一箭射中老黄忠肩窝,险些坠马,吴将乘机猛攻。正在危急,忽闻杀声大起,关兴、张苞两路军到,杀散吴兵,救出黄忠。 二小将保送至御营,黄忠伤势愈重。先主亲来看望,抚其背曰:“老将军负伤,朕之过也!”黄忠曰:“臣乃一介武夫,得遇我主,平生之幸,臣今七十有五,寿已足矣,望陛下善保龙体,早复中原。”言讫而殒。先主哀伤不已,令人送回成都厚葬,谥曰刚侯。 二月中旬,先主令人马夹江而进。黄权进言曰:“水军顺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陛下镇后。”先主不从,用黄权为镇北将军,督北军以防魏师。先主提兵大进,直至猇亭,韩当、周泰列阵拒敌。蜀阵门旗两开,玄德乘马而出,一派天子气象。韩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皇驾!”话音未落,部将夏恂挺枪杀出。先主身后,张苞拍马上迎,苞一声大吼,声似滚雷,夏恂心怯,抵敌不住。周泰之弟周平,挥刀来助,被关兴横刀截下。忽听张苞一声大喝,刺死夏恂,周平一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劈为两半。二小将骤马直取韩当、周泰,二将慌忙退入阵中。先主喜曰:“虎父无犬子也!”御鞭一指,蜀兵奔突,吴军大败,尸横遍野。 甘宁正在江中船上养病,闻蜀兵大至,急忙引军登岸。忽撞一彪蛮兵,皆披发跣足,手持大弓长枪,搪牌刀斧,为首者乃蛮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喷血,碧眼暴突,使一铁蒺藜骨朵,腰悬两张弓,恶风斜横。蛮兵并不列阵,呼哨狼奔,蜂拥杀来。吴军人人胆寒,不战自溃,甘兴霸喝止不住,拨马亦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头颅。甘宁带箭奔至富池口,坐于大树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环绕鸣叫。吴王闻之,痛惜不已,重礼厚葬。 先主大胜收兵,却不见关兴回营,忙令张苞寻找。原来,关兴杀入吴军中,忽见仇人潘璋,骤马紧追。潘璋慌不择路,奔入山谷,枝密林茂,失其踪迹,关兴往来寻找不见。天色已晚,月朗星稀,马至山僻深处,时已二更,忽见一庄,下马扣门。一老者出问。关兴曰:“我乃战将,迷路至此,求一饭充饥。”老人引入。堂上明灯蜡烛,供一关公画像,关兴大哭而拜。老人问之。关兴曰:“此乃先父也。”老人连忙施礼。关兴谢曰:“何故供我父像?”老者答曰:“此间是尊神地方,在世之时,既家家供奉,况今日为神乎?”遂置酒食,款待关兴。 时值三更,忽听有人扣门。老人出问,竟是吴将潘璋,亦来投宿。方入草堂,关兴仗剑迎面喝曰:“贼子,哪里走?”潘璋大骇,回身急走,忽见门外一人,长髯绿袍,面如重枣,按剑而入,竟是关公,潘璋魂飞魄散。关兴挥手一剑杀了潘璋,割下人头,祭于关公像前。 天明,关兴将潘璋首级挽于马项下,拜辞老者,提青龙偃月刀望本营而来。行不十里,忽听人喊马嘶,一彪军到,为首将正是马忠。马忠见主将潘璋首级,勃然大怒,驱部下数百骑,将关兴围住。关兴力单,形势渐危,忽张苞引兵杀到,马忠急忙撤军而走。二小将追赶,不数里,撞见糜芳、傅士仁兵马,混战一场,各自退去。关兴回到猇亭大营,见了先主献上首级,详言其事。先主惊叹不已。 韩当、周泰收聚败军,分兵把守,马忠领糜芳、傅士仁屯于江渚。当夜,军兵哭声不止,糜芳潜步听之。一伙军士言:“我等俱是荆州之兵,何必为东吴卖命?吕蒙诡计害了关公,今刘皇叔御驾亲征,东吴休矣。皇叔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前去献降?”又一伙军士言:“切勿心急,瞅准机会,一起下手!”糜芳大惊,回帐与傅士仁商议。傅士仁曰:“军心已变,我二人性命难保矣。”糜芳曰:“马忠绊马索擒了关公,又箭伤黄忠致死,刘备必恨之入骨,何不杀了此人,提头献降!”傅士仁曰:“我二人献城投敌,军法难容,去降刘备,必遭大祸。”糜芳曰:“刘备素性宽仁,若念国戚之情,功过相抵,必不加害。”二人左思右想,别无良策,遂决依计行事。三更半夜,傅士仁、糜芳潜步入帐,杀了马忠,割下首级,引数十骑径投蜀军大营。 见了先主,献上马忠人头,哭拜阶下曰:“臣等实无反心,吕蒙诈称关公已亡,赚开城门。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前来请罪,乞陛下宽恕!”先主怒曰:“朕提兵已到多日,何不早来请罪?今见势危,前来巧言,朕若饶了尔等,九泉之下,何颜面见二弟?”遂喝武士拿下。关兴设关公灵位,先捧上马忠人头,又将傅士仁、糜芳杀祭于灵前。张苞哭拜于灵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伏诛!臣父之仇,何日得雪?”先主曰:“贤侄勿忧,朕誓削平江南,杀尽吴狗,擒拿二贼,血祭翼德!”张苞泣谢。 先主声威大震,东吴人人胆寒。孙权聚文武商议。步骘奏曰:“刘备所恨者,吕蒙、潘璋、马忠、傅士仁、糜芳也,今此数人皆亡,独范强、张达现在东吴,何不擒此二人,并张飞首级送与刘备,遣使求和。”权听其言,乃以沉香木匣盛飞首级,又将张达、范强打入囚车,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 是日,先主方欲进兵。忽奏:“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强、张达二贼至。”先主以手加额曰:“此上天所佑,三弟显灵也!”即命张苞设飞灵位。先主亲手打开木匣,见飞面目如生,悲痛大哭。张苞自执利刃,将范强、张达凌迟,祭了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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