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求长和村里一同被征的青年一起,排着队爬上了村口绿豆苍蝇一样的卡车。 毛求长是最后一个爬上去的,一个兵关了车厢挡板,转头上了车。毛求长就趴在车沿上,朝着村口的毛老爹笑着用力挥了挥手,一脸轻松的样子。 可车厢里其他人就没这么心大了,抱作一团哭的一塌糊涂。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溜出来糊了满脸。有两个青年还朝着车沿往过爬,被一旁的老兵抓着后领子一把揪了回去。 轰的一声,卡车发动了起来,老兵放下了车厢的帆布,车厢一下子变得黑不溜秋的,只有车沿边透进一点光,细细碎碎的,随着卡车的晃动上下摆动左右摇晃。 黑暗中,车上的人都安静了,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抽泣,毛求长摸了摸衣服兜里临行前父亲硬塞给自己的两块银元,心里计划着离家后未知的生活,慢慢地迷糊着睡着了。 11月3日早晨,无锡的伤兵医院里,齐恒活动了一下手臂,熟悉了一下不受绷带束缚的自由感,套上军服,走出了病房。 门外等着一个下士一个中尉,下士敬了个礼,带着齐恒和中尉上了一辆吉普车。在车上,下士告诉两个伤愈的军官他们已经有了新的任命,需要先去无锡的办事处报道,等部队撤到无锡再归队。 到了办事处,齐恒和身旁的中尉先互相认识了一下,一起走了进去。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少校,正低头看着一摞文件。 “长官好!国民革命军陆军推了出去。 “记住,每团新兵就500人,还好你们是中央军,上边优先给你们补充。你俩来得早还能自己挑一下新兵,后边来的就没这么多好处了。” 少校讲完就继续低下了头忙着手里的事情,显然是下了逐客令,不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无奈,两人道了谢,一起走出了办事处。 “奶奶的,一个团才补充500人,我们团都快打残了,这点人够干啥的。”262旅的吕连长刚出大门就爆了粗。 齐恒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单据,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一个靠着墙抽烟的上尉接了话茬“中央军?你们已经够好的了,现在招的新兵总共就那么点人,还是周边各地连抓带骗弄过来的,要补充上海那些部队根本不够,你们有补充就偷着乐吧。” “走吧,咱们争也争不来更多的人了”齐恒拉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的吕连长,转头看向上尉“劳驾,军需处在哪边?” “出门右转过这条街的那个路口,看到右边有个宪兵守着的停了几辆卡车的仓库就是了。”上尉丢下烟头踩了踩,转头进了办事处。 齐恒和吕宏才出了门,沿着大街向军需处走,路上看到有很多军人列着队脚步匆匆的走过,卡车也来来回回的,路旁几家商铺做招牌用的旗子还飘着,里面进出的却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吕宏才对齐恒说:“看这满街的兵,我们这些伤兵也提前归队,看来前边情况不是太好啊。” 齐恒答道:“之前在医院里看报纸,报道的情况都是哪里大捷哪里大胜,普通人看不出来还以为打得不错,我们这帮人都知道,有些个地方之前根本就是后方,现在我们去补充新兵,估计又有大仗要打了。” 两人一边感叹着,一边走到了军需处,在门口,一个执勤的宪兵少尉仔细检查了两人的证件,敬了个礼,领他们到了一个小房间。“请稍候。”少尉转头出去,还关上了门。 “军需处查这么严,看起来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更糟糕啊。” “我也没想到啊,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消息也没有,急也没有办法,一会接收新兵了看上边怎么安排吧。” 时间不长,少尉带着两个抱着一堆东西的士兵走了进来。“这是两位长官的新军服和手枪,可以在这里换装,我就在外面等,还有什么需要的吗?”见两个人是中央军的军官,少尉比较客气。 “不用了,谢谢老弟了。”吕宏才回答。 “劳驾,可不可以给我这花口撸子补充点子弹?765毫米的。”齐恒从衣兜里拿出了当初父亲送的那只手枪。 “之前在上海打光了子弹,后来被送去医院没得补充。” 少尉低头看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是管军械库的,不过765毫米的子弹应该有,只是存量可能不多,你这个枪只有一些长官在用,我帮你找一下吧。” 得知两个人是从上海前线下来的,少尉不由多了几分敬意,转头命令一个士兵:“去军械库给这位长官找点765毫米的手枪子弹,记住别拿错了。” 等少尉和另一个士兵出了门,齐恒和吕宏才换上了新的呢子军服,别好上尉军衔,系好武装带,跨上了新的毛瑟枪,拎着钢盔出了门。门口的少尉转头笑了一下“长官好啊,你们的德式装备库里库存很少,好在军官的装备有些备用的,不然差点给你们凑不齐了。” “这个没关系,回去了我们应该也能凑齐,先别说这个,老弟有烟没有?医院里没得烟抽,都憋死我了。”吕宏才咧了咧嘴。 “最近驻军多,这附近几条街的商店里都没得烟卖了,宪兵队抓得严,抓住就没收,小贩也不敢来。不过长官您还得再憋会啊,军备库不能抽烟,您得出去了抽。”说着,少尉掏出了一包刚开封的老刀烟,连着一盒火柴递到了吕宏才手里。 “那没问题,老弟真是太谢谢你了。” “长官客气了,我是天津人,现在天津叫鬼子占了,我就盼着能上战场打鬼子报仇。可惜我们宪兵不能上前线,还是要仰靠你们帮我们报仇啊。” 三个人正寒暄着,那个去军备库取子弹的士兵回来了。“长官,军备库吴长官说只能给你补充五个弹匣35发,库存太少了,如果有长官要用他不好交差。” “姓吴的那个二皮脸,没点好处就不松口。”少尉骂骂咧咧的,“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上头那些长官有几个有开枪的机会,还给上峰留着。” “别了老弟,”齐恒赶忙劝他,“有的补充就不错了,战场上我也不怎么用到这个,算了吧。谢谢你啊。” “那好吧,两位长官今后一定要小心啊,有缘再见的话请两位喝酒!” “好!一言为定!”齐恒和吕宏才应了一声,离开了军备库。 “现在去领人吧,齐老弟可别和我抢啊。”吕宏才开了个玩笑。 “哪的话,这些新兵值不值得抢都不好说呢,才练了一个来月,估计刚会打枪,也就是有比没有强了。”齐恒苦笑着应道。 两个人聊着天走到了新兵营的门口,新兵营之前是个中学,后来被征用了,里面正在练兵,几个老兵吆喝着一群新兵正绕着操场跑圈圈呢。 门口的卫兵进去通报了一下,不一会出来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胖子,中校军衔,引着两人进了新兵营。胖子自我介绍了一下:“鄙人姓孙,单名一个韬字。是这里的副站长,两位就是88师先行补充的负责人吧?” “是我们,这次奉命领两个团的补充兵回去,麻烦孙站长了。”吕宏才递过单据,单据下面垫着一个小包一同塞了过去。 这是两个人路上商议过的,虽然都是军官,和齐恒这个军校生不同,吕宏才是大头兵爬上去的,深谙国军内部的黑暗,路上提议给兵站负责人一点好处。好在齐恒出身官宦世家,也明白这些事情,两个人便凑了一百大洋,塞在一个布袋子里,等着去兵站送给负责人。 果不其然,孙站长不动声色的收下袋子,顺手装进衣兜。一张肥脸上一改之前公事公办的表情,热情地把两个人直接引到了操场上,一路上对两人各种赞美之词,什么年少有为必将高升啊,看面相定会大富大贵之类的,两个人也用恭维之词应和着,充满了和气。 到了操场,孙副站长一边喊来一个中尉叫他集合新兵,一边告诉齐恒两人。本来上边只批了500人的编制,但是看他们是上前线打鬼子的,自己偷偷做主给两个团各加120人,够多组一个连了。自己看他们俩面善,所以他们还可以先挑年轻力壮的,只是不要讲出去云云。 两个人心中鄙夷,嘴上却还是多谢老哥照顾之类的话,正互相拍着马屁,新兵的队伍集合了。 齐恒和吕宏才总算找到了离开孙站长的理由,便一边走过去挑兵,一边问孙站长来不来。孙站长收了好处,懒得再站这里耗时间,收了单据给两人发下批条就找借口溜了。 总算安静下来的两个人在队伍里搜寻了很久,才在一群一个月前还是农民的青年里凑够每个团620人的新兵。当时毛求长站在队列里并不起眼,只是前一天吃了地瓜喝了凉水,加上一身宽大的旧军服太不合身,用草绳系着裤子,一个屁没憋住崩了出来,竟然绷断了腰间的草绳。 正巧齐恒走到他身边,因为之前新兵训练,老兵教了好多次要他们听话,叫那个什么?对,令行禁止,反正就是见到长官和老兵要尊敬。这次来了两个军服笔挺的军官,一看就和兵站的胖子站长不一样,连平时嘴里喜欢骂骂咧咧还喜欢揍新兵的老兵教官都站的笔直,自己却放屁崩下来裤子,还是在长官面前,毛求长脸都绿了,一把提起裤子,战战兢兢想给齐恒道歉却张不开嘴。 齐恒被吓了一跳,随即噗嗤笑了出来,听长官笑了,旁边几个新兵再也憋不住了,也都哈哈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想死是不是?长官还在呢!”一旁的老兵教官赶忙制止,“毛求长你小子完蛋了”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两手抓着裤子的毛求长。心中又气又怕,生怕惹怒了这个中央军的年轻上尉,也气毛求长给整个新兵丢了脸。 “哈哈哈,没关系。”齐恒挥手制止了想打人的老兵,“你叫什么名字?就是你,放屁那个。” “报,报告长,长官,我叫毛,毛求长。”平时嘴挺灵活的毛求长现在完全结巴了。 “报告长官,他叫毛猴!”旁边一个新兵幸灾乐祸的补充了一句,平时总说不过毛求长,想揍他毛求长又精的像猴,抓他也抓不住,这次总算报了一次仇。 “毛猴,哈哈哈,你别紧张,我又不吃人,以后你跟我混吧。”齐恒看毛求长瘦瘦小小还是个孩子,想着这个孩子可别当了炮灰,自己带着可以当个通信兵,便笑着把毛求长收到了麾下。 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里,毛求长和一千多新兵加入了德械88师的序列,成了中央军的一员。 齐恒和吕宏才重新去了躺办事处,接到了新的命令,得知88师即将后撤修整,于是带着一干新兵暂住在兵站里,等着大部队回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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