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她要去

她走上前端详着孙秀文的脸，一眼就看出孙秀文哭过了。 蹙眉问：“你今天咋起床这么早？你上哪去了？” 王圆圆无奈地说：“他不是起床早，是一晚上没睡。” 田明芳瞪圆了眼睛，落在孙秀文身上的目光满是心疼。 下山用掉了孙秀文所有的力气，他不想张口说话，日光刺得他眼睛不舒服，他在她们的交谈声中萎靡地打开宿舍门，然后关门，从里头把窗帘拉住。 她们都知道他要补觉了，没去打扰他。 田明芳长长地叹气，“王知青，你知道不，我从来没有做一件事这么困难过，我用什么办法都拽不动他，干着急没办法。” 她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槐树晃了晃。 她不甘心地继续说：“我想各种办法让他快乐一点，想着法让他出门，让他笑，可他不但好不了，反而一点事情就被刺激的更严重，王知青，我到底该咋办？” “不是你的问题，你真的已经给予了他很多支持。”王圆圆轻轻握了她的手，从树干上拿下来，“是他生病了。” “生病？”田明芳不解。 王圆圆点头，“是一种很难调整过来的心病。” 她没急着跟田明芳细说，到中午的时候，把所有人叫到一起说孙秀文的情况。 这段日子看着孙秀文的状态，隐约猜到点什么的人，例如展宏瑞和韩顺利，神色都没表现出多意外。 秦方昆他们几个还是吃惊不小。 “抑郁？抑郁症？老天爷。” “我们从小到大听都没听说过这个病。” “是不是平时太闲了，所以就胡思乱想了？最近他都没怎么下地，应该下地去干活的，忙起来就不会想七想八了。” 就连艾艳和高盼都挺不解的，“他有啥可抑郁的呀，家庭条件那么好，父母就是铁饭碗还是小领导，家里就他一个儿子宠的不得了，比咱们幸福多了，他都想不开，生在福中不知福。” “就是啊，不能理解，怎么这样呢，我太姥姥七十岁时候去医院，说肾脏不好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癌症，短的三个月，长的也就半年寿命，让我们不用治了，回去后正常吃喝，现在老人家九十多岁，身体还很硬朗呢！有什么坎能有被诊断绝症严重呢，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们这样说，表面看似乎能掰扯出来点道理，其实是根本不了解什么是抑郁症，觉得抑郁的人都是矫情，她们的不理解里多少带了几分调侃。 “不是这样的。”宋宵给她们科普，“孙秀文的抑郁不是你们理解的那样，他不是自己跟自己的情绪过不去，而是怎么努力都调解不好，咱们国家不多见，但国际上早有不少抑郁症方面的报道，咱们国家特殊的国情，现在精神医疗方面欠发达，但在大城市的精神专科医院也有一套抑郁的诊断标准了，可惜很多抑郁的人一直到出现明显的症状，自己本人和家人都不太会当回事去检查，导致这个病让人陌生。” 他详细地跟大家讲抑郁之后的表现。 艾艳和高盼恍然大悟，秦方昆他们也明白了。 “怪不得，行动迟钝、目光迟滞、懒散，没有活动的意愿……怪不得孙知青这段时间总这样，我还老嘲笑他懒惰。”胡伟说着说着脸色十分懊悔地低下头。 大家这阵也都或多或少揶揄过孙秀文，这时候听了宋宵这些话，一个个心里都挺后悔的。 “那现在怎么办呢？这个有药吃吗宋医生？总不能就这么拖着不管啊。” “有药，但要去大医院系统规范的治疗。”宋宵顿了顿，“现有的医疗水平没法彻底治愈，只能阶段性治愈，几年、几十年不复发是最好的结果。” 王圆圆：“这是我把大伙叫来的原因，要治疗的话，肯定要回四九城，但他现在这个状态身边得有个人陪着，咱们大伙商量商量，谁抽空护送他过去。”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落在江红柏和展宏瑞身上。 他们几个都是四九城的，熟门熟路，非他们莫属。 王圆圆和白晓晓是女孩子肯定不行，宋宵虽然也是四九城的，但身兼医疗站这边的主治医师，还是离不开的。 从这边到四九城单趟就得两天三夜，往返近一礼拜，来回奔波不说，加上大伙现在都争分夺秒复习，好像叫谁去都不合适，王圆圆只好让大家讨论。 展宏瑞最先表态：“跟大队那边说了？” “没。”王圆圆说：“我先给孙叔叔写信，把他的病情大致说清楚，信就不投递了，直接带上火车回去孙叔叔就能看到，至于大队那边，先请半个月事假，拿着假条回四九城去，他爸妈走动好关系再去知青办补个回城手续。” 这些她都想好了的，等回城手续要耽搁不少时间，没必要浪费时间等着，孙秀文的状态也不允许。 大家听了都觉得这么办可行，宋宵说：“等定好人选我去买票，下午正好去县里办事儿。” 就算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了。 “不用了，我哥手下两个兵前段时间刚好在哈市执行完任务，昨天顺路到县里给我送东西，人这时候还没走，今晚补给完明一早出发，他俩开了军车，完全可以顺路送孙知青回四九城。” “我天，太赶巧了。” 有兵哥哥护送到底是让人放心的，军车直接开到孙秀文家门口去，一路上也不用担心安全，大家七嘴八舌，都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展宏瑞听着大伙都赞成，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县里跟他们说这个事，他们目前还在招待所，原本今下午要走。” 田明芳很关注地追上他问：“展知青，他们的车方便再带一个人不，我想陪着孙知青去四九城。” 一句话惊得大家面面相觑！ 田明芳再怎么也是个女的，陪着孙秀文回家是不是有点儿那个啥，关键他俩又不是对象关系，就让人挺难评的，但大家也知道田明芳这个人不同于一般女孩子，她本来也不在意别人的风言风语。 展宏瑞挑眉看她，“你放心，我交代好，让他们把孙秀文全须全尾送回去。” 田明芳苦了脸，不放心地回头看孙秀文的宿舍方向，说：“我信倒是信的，就是他这么突然一走估计不适应，最近都是我在照顾他，就差把饭喂到嘴里，他恍惚起来可以一整天都不喝水，不吃东西，觉不出饿，憋的极点才出门上厕所，有什么也不愿意张口跟人说，我怕他在路上受罪，你哥的战友不了解他生病的事，万一……” 这样的一大串碎碎念对以前的田明芳来说根本不可能，大家惊讶地看着她，打从心眼里感动于她对孙秀文的这份厚重的心意。 展宏瑞：“再带一个人是可以的，你确定要一块去吗？长途跋涉的，坐汽车也不轻松，回来的时候你得自己坐火车回。” “我不嫌累！”田明芳脱口而出，“拜托你了，我这就找大队长商量请假的事儿去。” 她说去就去，越过展宏瑞大步出了院子。 大伙：…… 王圆圆明知道田明芳跟着去不合适，但她一点都不想劝，她现在想法也变了一些，以前可能会站在田明芳的角度，不想她陷的太深，但最近她看着田明芳乐此不疲的付出，突然觉得人一辈子一定会为自己觉得值得的人或事物尽情付出几次，奉献出自己最真挚的一颗心，就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这是田明芳自己的选择，这样的选择没干扰到别人，她未必不知道后果，但还是那么去做了，她也不需要别人以“为她好”为名阻拦和泼冷水。 况且现在说不上是她更需要孙秀文还是孙秀文更需要一个人陪着。 韩顺利感慨：“她以后要是不嫁孙秀文都说不过去了，能做到这个地步挺不容易了。” 王小芹小声接话，力挺明芳的付出：“是啊，一个女孩子，你们看她手皴的，大夏天手都能裂口子，这是经常泡水，最近她在地里都干双份活，回来就伺候孙知青，洗衣服洗袜子刷鞋，擦桌子扫地的，像个陀螺。” 孙秀文的尿盆都是田明芳给倒给涮的。 “走，跟去看看。”宋宵跟王圆圆对了个眼神，韩顺利也急忙跟着他俩往外走。 三人一起去李金响那商量给孙秀文和田明芳请假的事儿，田明芳倔起来基本没啥情商，他们得把这个事儿好好跟李金响说道说道。 到了李家，田明芳刚好把孙秀文生病的事说完，李金响看见宋宵急忙问他有关于抑郁症的病情。 李金响一听孙秀文都这样了，批假条挺爽快，让他们直接到李文贵那里盖章子。 不过他们临走时，李金响还是意味深长地提点田明芳：“叔给你说，你主动帮忙是好事情，但你是个没说亲的女孩，年纪轻轻的还没嫁人，没必要把名声都不顾了，人家家大城市的，人家父母单位都好，听说他爸去年还升了官……”他看了眼田明芳晒的更黑了的脸，因为劳作粗壮起来的脖子和粗糙的手背，没忍心继续往下说，“反正有些事，你闲了得好好想想，认真再想想……” “想啥想，我就想他的病赶紧好，别的啥也不想。”田明芳很不应景地怼他。 李金响哭笑不得了。 这帮孩子可真是，轴起来，各有各的轴法。 他背着手站在门边，看着王圆圆他们在夕阳中离开的身影，忍不住感慨年轻可真是好啊。 “翠苗，好好学啊，以后要到四九城生活，首都的医院医术好，得了抑郁病都能治，在咱们这个地方窝着没个盼头。” “知道了爸，我一定好好考。” 翠苗欢快地从屋里出来，突然定住脚步，看见大门外不远处一道身影。 她心里向着孙秀文，觉得孙秀文这块心病跟李家人的欺负有直接关系，于是大步走出院子，愤愤地叫住转身准备走的人。 “铁牛哥，你来都来了，躲在外头看啥呢？” 铁牛抿了抿唇，垂下眼皮说：“我就是路过。” “你家和我家又不顺路，别骗人了，我都看见了，你站在那一直盯着我家院子发呆好长时间了，咋了？你是听见王知青和宋医生他们刚才跟我爸说的话了吧，知道孙知青要回城养病，终于发现对不住他了，知道心虚了？” “我是对不住他。”铁牛没给自己辩解，语调死气沉沉的，垂首站在那儿，衣服裤子都有些邋遢，像是很长时间没花心思打理了，整个人透着狼狈。 翠苗心直口快地说：“以前秀文哥对你多好，整天去你家提着大包小包咱们大队可不少人都看见的，谁知道你姐你妈和你新娶的媳妇那么欺负人家，我要是你，我良心都过不去，人家在的时候你们不道歉不弥补，现在要走了，你在这忏悔有啥用。” 铁牛唇边愈发苦涩，“翠苗，你快回去看书吧，好好考学，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了，眼圈红着，心里只有一个快把他压崩溃的念头：孙秀文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 要彻彻底底离开东北了。 他心底最在意的人，最好的兄弟，他曾经发自内心想要保护，想要一直做朋友不分开的那个好兄弟好朋友要离开了。 从此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人生里。他昨天刚伤害过他，他们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永别。 再也忍不住眼泪，他大步跑到无人的田埂边默默伤心一阵子，慢慢的，平静下来，想起了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还有尚国胜这个危险分子没处理好。 这个人不知道还会不会使出什么阴招，不管怎么样，他得确保孙知青清清白白的回到四九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乡下的谣言困扰，他绝不允许尚国胜胡说八道。 要是尚国胜就此放弃就算了，如果他还想敲诈勒索，想毁了孙知青的话……他无意识地握住一捧土在拳头里收紧，黑色的泥沙慢慢从指缝里往下滑落。 假条的事儿王圆圆他们很快就搞定了，定好第二天就走，田明芳进屋收拾东西，王圆圆写好信出来，见田明芳宿舍门开着，就进去把信递给她，“转角给孙秀文他爸妈，里头详细写了他生病的情况，到时候叔叔阿姨心里有个准备，就算去看医生也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在信里特别提及孙秀文跟铁牛之间的特殊，只说是相处还不错的朋友，因为他结婚闹了不愉快，引发了一系列情绪上的，这些事儿也不可能只字不提的，好好的人没受刺激不可能突然情绪出问题。 田明芳收了信，塞到行李箱侧边的拉锁兜里，眼神坚定，握了握拳：“王知青你放心，我肯定把信给到。” 王圆圆怀疑地看着她：“你把他送回家就赶紧回来，回城的票明天去县里顺道买完再出发。”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你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吧？你可别犯糊涂啊，别忘了你还有自己的考学打算，还有自己的前途。” “放心，我肯定回来，前脚把孙知青送到我都不耽搁，立马就回来，郭振兴和沈萍还打算利用我对付尚国胜呢，我要是不回来把尚国胜收拾了给孙知青出气我就不姓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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