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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光着屁股的拓跋珪

“是拓跋夫人?”陈望又问道。 贺蔚虽然洁白的脸上已经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但仍勉强一笑,故作无事地道:“广陵公,别来无恙。” 陈望赶忙从身上解下自己的裘皮大氅,递给贺蔚,并有些责怪地道:“拓跋夫人,你方才说我要赶尽杀绝,那魏王为何要攻入我兖州?” 贺蔚毫不客气地接过裘皮大氅,披在了自己和贺菁身上,脆声道:“涉珪有涉珪的难处。” “兴兵侵略,有难处?你此言荒谬至极!”陈望一股火又上来了。 这时,听到一阵马蹄声,陈牛和秦福率领一队骑兵奔驰而来。 看见陈望在这里,赶忙下马跑过来,躬身施礼道:“禀车骑将军,所有魏军都已驱赶至帐篷里,局势完全掌控。” “嗯。”陈望淡淡地答道,又看向贺蔚,厉声问道:“拓跋夫人,大草原上的人就不懂得知恩图报吗?太后、大娘、我的夫人们待你们母子如何?为何要像狼一般冷血无情,忘恩负义!” 贺蔚潸然泪下,掩面而泣。 贺菁在旁怯生生地道:“广陵公,如今的魏王已非魏王,您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陈望点头,怒气冲冲地向大帐走去,陈牛赶忙跟随在后。 刚走到大帐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帐内大笑,继而高歌,忽又哭泣…… 他挑开帐帘,走了进去。 眼前这一幕让他惊呆了,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手里拿着一柄佩剑在大帐里跑来跑去。 “杀!杀!都杀掉!……” “哈哈哈……” “天下唯有我拓跋珪才能活着,你们都是坏人!都想害朕!” “为什么,为什么,呜……朕哪里对不起你们……” 陈望愣愣地站在帐门口处,心中惊骇万分,这是小涉珪?这是那个聪敏果敢的拓跋珪?这是那个灭慕容鲜卑,平铁弗匈奴,北击柔然高车,南败羌秦姚兴,百战百胜、雄才大略的魏国皇帝?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听得刚走进来的贺蔚在身后哭泣道:“涉珪,你义父来看你了……” “哈哈哈,什么义父,义在哪里?”拓跋珪狂笑不止,挥舞着剑,披头散发地高声道:“他为何将朕置在朔北苦寒之地,他分明也是想要害朕!” 陈望转头问贺蔚:“他……何以如此?” “小涉珪常年服用五石散,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贺蔚抹着眼泪道。 哦……原来如此,陈望心道。 不觉心中升起了几分怜悯,再转头看向癫狂的拓跋珪,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五岁的小涉珪。 那一年还是太元二年(公元377年),他才五岁。 自己收留他做义子,那一年自己也才刚二十岁,青春年少,精力充沛,刚刚从凉州返回,准备大干一番事业。 那时候强大的氐秦苻坚每天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天天忙于兖州境内防御,公务繁忙,事必躬亲,生怕哪一天一睁眼,大兵压境。 每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虎头虎脑的小涉珪都是第一个跑着迎上来,搂着他的脖子问东问西,谈天说地。 虽非亲生,但也让自己第一次品尝到了做父亲的快乐。 往事历历在目,陈望渐渐湿润了眼眶,他怎么会服用了五石散,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陈望不再犹豫,大踏步向着拓跋珪走去。 拓跋珪看见有人向他走来,先是一惊,然后又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钢剑向陈望劈来,嘴里嘶吼着:“乱臣贼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紧随在陈望身后的陈牛抢步上前,飞起一脚踢在拓跋珪的手腕上将钢剑踢飞。 陈望抬手抓住了拓跋珪的双臂,对陈牛喝令道:“给他把外衣拿来!” 陈牛赶忙快步走向拓跋珪身后的胡床上,找了一件丝绸长袍给拓跋珪披在肩上。 但拓跋珪拼命挣扎着不穿,陈望忽然记起还真得任由他赤身裸体。 因为他作为建康高门士族子弟,深知当年京城流行五石散是怎么回事,甚至他的国子学同学们连同王恭、王忱、羊昙、殷仲堪等人在内,都服用。 (“凡诸寒食草石药,皆有热性,发动则令人热,便冷饮食,冷将息,故称寒食散。”许孝崇《医心方》。鲁迅的解释是:“普通发冷宜多穿衣,吃热的东西。但吃药后的发冷刚刚要相反:衣少,冷食,以冷水浇身。倘穿衣多而食热物,那就非死不可。因此五石散一名寒食散。”) 看着拓跋珪在大帐里来回飞奔舞剑,这叫做“行散”,现在讲就是排毒。 陈望强行将拓跋珪按在地上,俯身双手紧紧按住他的双肩,脸贴近了他的脸,大声吼道:“你看看我是谁……啊!” 拓跋珪抬起失神的双眼,透过散落的头发,有些筋疲力尽的喃喃道:“你是乱臣贼子,想要谋权篡位……” 陈望抬起右手,撩开他脸上的散发,看着他蜡黄纤瘦的脸颊,心痛不已,再次高声吼道:“涉珪!你为何要服散!为何要沾染那玩意儿!” “你,你是刘卫辰!不,你是慕容垂!你是要害我的穆崇!”拓跋珪有气无力地道:“乌泥在何处,我的散怎么还未到!” 陈望勃然大怒,抬手狠狠给拓跋珪来了几个大嘴巴子,啪啪作响,怒吼道:“我是你义父!你好好看清楚了!” “义父,义父,你是义父?我这是回到谯郡了吗?前一段时间我还派拓跋仪他们带我去谯郡探望义父……”拓跋珪失神地看着陈望,喃喃地道。 陈望不禁心如刀绞,他呼啦一下子都想起来了,在许昌外的战场上,长孙嵩、安同、叔孙建、长孙肥等人的尴尬神情。 又想起来自己率军将魏军赶出河南,数路大军几乎未遇到像样的抵抗,畅通无阻攻入河北,直指平城,非常之顺利。 分明是这些能征惯战,骁勇无比的拓跋鲜卑战将们不愿与我为敌。 他们的南侵原来是这么回事。 拓跋珪不应自己之命去关中会同攻击羌秦也是如此。 是拓跋仪(字乌泥),他利用五石散左右了魏国朝政,控制了拓跋珪。 陈望回头吩咐道:“取凉水来。” “不可啊,广陵公,他体内滚烫,若是凉水一激会急火攻心,立即丧命。”贺菁在后面柔声劝阻道。 “你……”陈望回头诧异地问道。 这个年龄按理说早该嫁人了,为何还在此处,还对拓跋珪的身体情况如此了解。 贺菁俏脸涨得通红,低语道:“妾身如今是陛下妃嫔。” 我勒个去,陈望又是惊讶不已,你不是拓跋珪的小姨嘛,这都可以! (《魏书·卷十六·列传第四·道武七王》:绍母即献明皇后妹也,美而丽。初太祖如贺兰部,见而悦之,告献明后,请纳焉。后曰:\"不可,此过美不善,且已有夫。\"太祖密令人杀其夫而纳之,生绍,终致大逆焉。) 但是,至此,陈望全部释然了。 包括囚禁穆崇、崔宏、邓渊等和自己有书信往来的人,所有这一切都是五石散。 陈望看着冷静下来的拓跋珪,吩咐道:“取温水来。” 不多时,有亲兵递过来一大觞温水,陈望拿着给拓跋珪灌下,看着他渐渐冷静下来,沉沉睡去。 然后坐在了地上,把拓跋珪揽在怀里,盖上丝绸长袍,等待着他苏醒。 又给他把头发整理好,在头顶用绳子扎起来。 然后吩咐陈牛道:“吩咐全军,善待鲜卑军兵,命王公大臣们进大帐来。” 不多时,魏国众臣纷纷走进大帐,惶恐不安地站成了两列。 陈望坐在地上,没有动地方,怕惊醒了怀里拓跋珪,他因食散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体力精力透支,再不睡小命难保。 陈望看着大帐中的人,低语沉声道:“长孙嵩出列!” 长孙嵩从人群中走出,躬身施礼,压低声音道:“老臣在。” 陈望盯着他闷声怒吼道:“魏王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有帐中这些人罪责难逃!” 虽然声音不大,但这句话的份量犹如千斤巨石一般压在了大帐中众人的脊背上,众文武轰然跪伏在地,一起叩首道:“微臣等辜负了广陵公厚望,还乞恕罪。” “穆崇何在?”陈望问道。 长孙嵩叩首道:“丁公前几天因身体虚弱,死在了路途之上。” “唉……”陈望长叹了一声。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指着他们怒斥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拓跋珪留在谯郡,安度一生!” 众文武战战兢兢,不敢答话,大帐里气氛陡然凝结出一股死亡气息。 杀他们如同杀一群绵羊一般,但如此一来,拓跋鲜卑就完了。 但即便是他们不在了,北方游牧民族还在,或者是柔然,或者是高车,或者是更北边、西边的不知名野蛮民族。 有拓跋鲜卑在,就像给自己北边筑起一道坚实的堤坝,抵挡南下的狂潮。 陈望闭上眼睛,脑子里把每个人曾经跟他在一起的场景过了一遍,然后继续沉声道:“长孙嵩、奚斤、安同、崔宏、叔孙建、长孙肥、王建、拓跋烈!” 除了长孙嵩,其他七人从跪着的人群中爬出,以为这就要被处死,伏地叩首,声音颤抖着低语道:“微臣在。” “如今魏王已不再适合担任王庭重任,我命你们八人辅佐幼主拓跋嗣代行魏王之权,共同议政, 望你们和衷共济,齐心协力,若再生出事端,下次我来,尔等必将人头落地!”陈望沉声喝道。 ———————————题外话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北魏“八公议政”,其中八公里面部分人有争议,这里就不一一讲解了,留个历史学家去评述吧。 盛唐时期着名画家陈闳曾绘有《八公图》,现收藏于美国纳尔逊·艾京斯艺术博物馆。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搜一下看看。 ——————————书接正题 八个人叩首如捣蒜,唯唯诺诺,一同答道:“遵命……” “退下吧。”陈望挥了挥手道。 大帐中的人纷纷退了出去,只剩下了贺蔚姐妹俩。 两人既是姐妹,又是婆媳,陈望看着她俩,哭笑不得。 他把鼾声如雷的拓跋珪轻轻放在地上,给他头下塞了个块皮袄,站起身来对贺蔚道:“我要回去了,江东还有许多大事需要我去处理。” 贺蔚惨然一笑,低声道:“带上我吧,我不想留在草原上了,如今已非小涉珪需要之人。” “为何?”陈望一怔,心道丢下这个宝贝儿子你怎么舍得? 贺蔚看着熟睡的拓跋珪,幽幽地道:“这些年来,我已经受够了他,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哦?何出此言?”陈望问道。 “十三年前他派拓跋觚出使燕国(前燕),继而又发兵攻打燕国,致使被扣做人质的拓跋觚被慕容祥所杀,”说完,贺蔚眼中含泪,又看了看她旁边的贺菁,接着道:“后来他又诛杀她的夫君,并不顾我阻拦强娶我妹,眼里早没有我这个母亲了,我心已死。” 陈望没有答话,心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没法掺言,拓跋觚是你跟你公爹拓跋什翼健生的儿子,拓跋珪肯定不会容他,这是必然结果。 至于你妹嘛,我当年看着都心动,如果不是火急火燎地驰援凉州,我可能也会向贺染干求亲的。 然而,已经四十七岁的陈望早已淡去了美色欲望,现在着急的是去江南讨逆。 登上权利的顶峰可比任何事情都要来的实在。 陈望答道:“拓跋夫人在这里的身份也比较,那个那个……窘迫……” 二女白皙的脸上一片通红。 是啊,如今贺菁已经生下拓跋珪的次子拓跋绍。 每年的元日节朝会,确实尴尬。 作为皇后的贺菁,喊贺蔚为母后,实应该喊姐姐。 作为皇子的拓跋绍,喊贺蔚为祖母,实应该喊姨娘。 令贺蔚异常难堪,无地自容,就跟竖了个牌位似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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