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跟丹曼急忙跪下,惶恐地齐声道:“臣女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敢说,哀家在深宫待久了,竟然都没人敢跟哀家说实话。”太后幽怨地说道,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威严,反而有点淡淡的埋怨味道在里头。 常安跟丹曼自然不敢接话,两人就这样傻傻站着,太后自顾自地呷了口茶,小太监在旁边轻轻按压她的肩膀,并不继续问常安她们问题,但也没叫她们离开,气氛安静又诡异,谁也不想打破沉默。 这时,殿外的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求见。” 太后眼皮微微一抬,拂去了小太监按摩的手,歪着的身子坐直了些,但神情依旧懒散。 一边时刻关注太后的陈公公立马领会,朝着门口大声传话:“宣皇后进殿。” 听到传唤后的皇后慌慌张张入殿,步履匆忙,眼神扫了一眼殿旁站着的两人,匆匆朝着太后略行礼,言辞颇为关切地问道:“臣妾听闻坤寿宫发现女尸,就急忙赶过来,皇额娘可有受惊?” 太后显然并没有对她这个儿媳妇的到来跟关心表示欣慰跟满意,甚至连叫她坐下都懒得开口,只是眼神凉凉地瞟了皇后一眼,神情颇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后消息灵通,哀家没事,你跪安吧。” 皇后一怔,这进来还没坐下呢,这老女人就赶自己走了,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母,还在这两个不知道是哪家小姐的面前,传出去可不让人笑话吗? 这老脸还要不要?可是抬眸见老太后并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心里有些愤懑,介于身份自己不好发作,只好脸色铁青,躬身福了福,怀着满肚子的气便退了出去。 皇后前脚刚踏出殿,太后就挥手道:“你们两个站一旁去,等下那些莺莺燕燕来的,可别熏着你们了。” 常安她们两人起初还懵懵懂懂,不明其中,而后又陆续来了舒妃,娴妃,惠妃等众人来请安问候,有些嫔妃身上携带的香粉确实算得上香气逼人,两人这才明白太后刚才话里的意思。 请安嫔妃多,来试探的,从众的也有,太后一概一言半语就都给打发出去了。 等殿中清净后,太后又重新半躺着,满脸倦色,像是厌倦了应付这些嫔妃的来访,没好气地呸道:“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虚情假意的,还不是做给皇帝看。” “皇祖母说谁不是好东西呢?看孙儿给您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从外而内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常安不禁抬眼,殿门走进一个身着流云纹蟒袍的紫衣男子跟一个浅青色蟒袍的青年,两人神情恭敬地上前跪拜道:“孙儿李弘\/李元昭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歪着的身子马上又重新注入了精神,喜上眉梢,语气宠溺地笑道:“就属就你们这两只泼猴有良心,还记得我这老婆子。是不是刚从你父皇那过来?最近又寻得哪些玩意呀?” 浅青色青年往上提了提手里的包袱,道:“回皇祖母的话,东西都在这呢,这次有民间一些小障眼法的玩意,孙儿变出您看。” 太后言笑晏晏,好像才反应殿中还站着常安跟丹曼两个外人,眼下她心尖尖的两个孙子来了,自然不需要别人来解闷,毫不在意地挥手道:“你们两个退下吧。” 此时常安跟丹曼巴不得赶紧退场,听到太后撵人,赶紧跟丹曼跪下道:“臣女告退。” 李元昭侧头看了常安一眼,问道:“原来你在这!上次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跑了呢?” 常安干巴巴站着,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还能遇到他们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她可没忘那个白袍青年差点嘎了自己,现在遇到可真算是冤家路窄。 太后并不知晓其中之情,饶有兴趣地笑着问道:“哦?竟有这样的事?昭儿如何识得这个小姑娘?” “皇祖母,孙儿上次跟她讲话呢,她都不搭理孙儿。” “姑娘家脸薄,昭儿可是失礼了。” “不是的,皇祖母,孙儿虽然丢了她小石子,但也只是想问她跟那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日孙儿亲眼所见这方小姐跟天隆寺和尚辩法,不信你问九哥,九哥当时也在呢。” 太后看向李弘,李弘面色如常,不予置否。 常安余光扫到丹曼已经退至门边了,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常安,可是她也知道如今只能站在殿外等常安出来,常安有些孤立无援,他们祖孙三人的眼光好像要把自己看穿,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常安莫名地就觉得心颤了一下,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不出你这小姑娘,竟然还懂得佛法,既然昭儿有话问你,你且留下,哀家也听听。” 得了,太后都发话了,这下想走还真的走不了。 常安只得应是,继续杵在一旁,看着太后跟她的孙子温馨一番,虽然只是站着,可那感觉浑身难受,最恐怖的是,越是不能动的时刻,常安的精神越紧绷着,身体机能刺激得皮肤到处都痒痒的感觉,就是那种酥麻瘙痒又说不出具体的那种难受,常安憋得好像挠痒,可是唐嬷嬷早有教导,时刻要守着礼仪,只能坚强地忍着。 好似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之久,太后祖孙的温情完毕,大家注意力才开始放在常安身上,三人高高落座在上,低头俯视下面站着的常安,像是审视一般。 末了,太后终于开口道:“坐吧,说说那日你跟和尚说了啥,难得昭儿想知道。” 倒霉的常安听到“坐吧”两个字还没坐到凳子,听到太后发问,半弯的身子又只好站起来,躬身朝太后跪拜道:“回太后的话,臣女素闻一切诸相,即是非相。一切众生,既非众生。半知半解,遂跟玄空大师请教一二。” 太后原本只是随意的发问,结果常安第一句就回答这么晦涩难懂的佛文,这个年纪说这些话,有点超前跟不撘,太后这才高看了常安一眼,正眼上下打量常安一番,道:“那玄空大师如何给你释惑?” “回太后的话,玄空大师告诉臣女要以平常心顺其自然,洞察世间一切相,皆是幻化之相。”常安对答如流,其实那天她们讲的根本不是这个,但刚才她站立的空档,已然把自己会的记得的佛文全部搜刮出来,糊弄糊弄,才能掩饰那天说话的真相。 太后闻言往后靠了靠背枕,暗忖这小姑娘还真的跟其他小姑娘不一样,年纪轻轻便有所觉悟,言语中有点佛根的样子,自己宫斗了一辈子,现在对佛理倒是有点研究,既然是同好之人,便心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情,看向常安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右手微微一抬,语气轻缓道:“起身吧,坐着回话就行。” 常安这才起身落座。 太后道:“哀家这几年礼佛也有点心得,你这小姑娘看着倒是个好的,希望哀家不要看错人,往后若是进宫来,你陪哀家讲讲佛法罢。” 常安连忙应声答道:“是,太后。” 好在太后并没有再问她话,倒是继续问了李昭课业新学如何,莫与夫子顶撞之类的言语。又转头问道:“弘儿,今年也有二十了,朝中大臣女儿可有心仪的?昨儿你父皇还说秋后给你们兄弟几个指婚了。” 李弘神采飞扬,恭敬道:“孙儿暂时无心儿女情长,如今圣雄国跟苍顶国虎视眈眈,国外不平何以成家?” 太后笑道:“这话在哀家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国外再乱,也排不到你这个王爷去出征打仗,少你一个不去战场,战争就能战败吗?这不暗讽朝中无人?回头你父皇为你指婚,莫要说这混账话惹怒你父王。” 李弘默不作声,太后看了看自个儿的孙子不太高兴的样子,便软了语气,开解道:“今天来了几个进宫学礼仪,哀家瞧着就都很不错,年龄相仿,家世显赫,而且都是朝中权贵。能从中挑个喜欢的更好,若是没有,纵使你贵为王爷,这与大臣姻亲,还是免不的。” “是,孙儿明白了。”李弘垂眸应道。 太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孙子,什么都好,就是无心儿女情长,整天就想建功立业,可是这几个孙子里头,昭儿跟弘儿都是她最疼惜的,她情愿他们两个当个闲散王爷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稳稳过一生,总比去打战受伤来得强。 “都出去吧,哀家乏了。”太后撵人,李弘一众人福身退出。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宫殿内外都是橘红一片,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常安松了一口气,脚步加快,想赶在夜色降临前回房。 李元昭喊住常安,“方小姐,你且等等。” 常安站定,并无回头。说实话,她只想快速逃离这里,特别是那个白衣恐怖分子,看见他,她总觉得自己小命难保。 “上次本王确实唐突了点,方小姐不要挂在心上,呶,这个给你,当是本王给你赔不是。”李元昭说完,往常安手里塞了个晶莹剔透的红色玛瑙坠子,上面打了孔眼,可以穿绳子做挂件。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臣女无功不受禄,告辞。”常安并不想接受他的馈赠,将坠子还了回去,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 很快,常安就消失在转角处。 “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别忘了,丞相跟那个人可是走得很近。”李弘提醒道。 “九哥,她给我感觉很不一样。”李元昭如实道,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房内。丹曼已在桌前等待很久,她原本想在殿外等候,可是当值的太监公公不让,她也只好先回房。 见常安进来,丹曼迎上前看了看,见常安神色如常,料想太后并无难为常安,心里松了下,赶紧招呼常安坐下吃饭,两人边吃边聊,一天的劳累就此结束。 翌日,巳时。依旧是准时到达的各房小姐,唐嬷嬷今天的精神很好,将及笄的礼仪说了一遍,又将昨日的那些繁文缛节复习一次,就早早散场了。 鉴于昨日的教训,今日散学后,常安跟丹曼就只坐在房内聊天,没在外出。那处的花园的进出口也被两个小太监把守着,听丫鬟们说是德妃闹到皇帝面前去,说是死的小翠托梦有冤屈,皇帝拗不过,毕竟只是个无关轻重的丫鬟,只是事情出在是自己老娘住的偏殿,索性让宗人府去调查。 到第三天,唐嬷嬷早早带着她们再次觐见太后,有了两天的学习,这次跪拜作揖的整齐度很是规范,太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像是看市场的萝卜青菜一样,谈不上满意不满意,每隔几年总有这样的官员女儿进宫学习礼仪,习惯了。 其实第三天并无什么要学,唐嬷嬷只是讲授一些秋后选秀女的礼仪跟搭话技巧后,便让她们自己收拾包袱回府。 常安跟丹曼依依不舍,并且约定下个月十八去纪府郊外马场看马赛,巧燕这次也结识了新朋友,乃是大学院的太傅庶女,两个庶女处一块,倒也成了好朋友。 马车抵达相府,门房大声往内高喊:“大小姐,三小姐回来啦。” 很快,就有丫鬟出来接过行李,陈氏跟林姨娘早早在正厅里候着,见常安跟巧燕进来,陈氏含笑起身,“安儿回来了?快快过来坐。” 林姨娘也轻轻福礼道:“大小姐,小姐。” 常安点点头表示应过了,迎上前牵住陈氏的手,亲密地坐在陈氏旁边。 林姨娘有些羡慕地看着陈氏母女互动,她虽然是巧燕的生母,但是巧燕长大后,明显跟自己疏离了很多,并没有小时候那样跟自己亲昵。 陈氏关心地问道:“安儿这几天学得如何?嬷嬷可有苛责?太后可有说什么吗?” 常安摇摇头,回答道:“母亲,安儿这几日跟妹妹都有认真学,唐嬷嬷人很好,教得很认真仔细,太后对安儿也很好”。 陈氏点点头,对外面的丫鬟道:“把少爷叫来,就说安儿到家了。” 不一会儿,一个浓眉大眼,英气十足的青年踏步进来,可能是原主跟兄长的一脉所出亲情牵绊的原因,常安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方民成进门朝陈氏喊了声“母亲”,而后关切对常安说:“妹妹回来了,可还记得我是谁吗?” 常安大大方方地说道:“哥,虽然安儿不记得了,但我一看到你,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话倒是实话。 即便做好知道妹妹失忆的准备,方民成还是深受打击,从小到大,他对这个妹妹疼爱至极,在宫中当值不比寻常人,他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只是没想到,半个月后,回到家的妹妹竟然不认识他了。 想到这,方民成不禁怨恨剜了一记白眼给巧燕,巧燕收到警告的眼神后一直低着头,默不作语。 简单的叙旧完毕,方民成还是不放心,跟着常安回到房内,伸手递给她一个浑体棕木色的发簪,平平无奇,也不抢眼。 常安不解,这相府吃穿用度还不错,怎么方民成要给自己这么个古朴的发簪。 民成指着发簪尾处不起眼的两个小凸起,“这里,两个同时按下然后旋转半圈,分开就是一把尖尖的匕首,你以后带着防身。” 这妥妥就是传说的暗器,设计很巧妙,常安欣喜接过发簪,开心道:“谢谢哥哥。” 这声哥哥很受用,民成很满意,又交代几句,话里话外都是要常安要多保护自己,毕竟就一个同胞妹妹,自然要多关心照顾下。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到了及笄那天。 常安早早就被小雯从床上挖起来沐浴穿衣,看着窗外还是漆黑一片的夜色,常安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撑开疲惫的眼皮,心想,捉虫的小鸟也没这么早,好想睡大觉。 小雯却跟老妈子一样,一边帮常安沐浴,一边念叨着:“小姐,还记得坐姿站姿那些,今天可要做到最好啊。” 常安哈欠连连,嘴里不忘念着口诀给小雯听:“记着呢。身端正,视勿移,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 沐浴穿衣后,还要焚香祭祖,等线香燃了半截后,天也亮堂堂了。 外面逐渐热闹起来,小雯招呼常安走出房门,及笄礼正式开始。 按照老位置,常安面向东方一屁股坐下;有司捧上罗帕和发笄,赞者扯着嗓子高喊:“良辰吉日,行加冠礼。长寿吉祥,大福大贵。”然后跪坐下给常安梳头加笄。 梳头结束,又把常安牵回房间换上跟头上发饰相配的素衣襦裙,再正式出来向父母和来宾一个个行礼。 一番行礼过后,常安随赞者入房,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如此重复行礼。 第三次,赞者为常安更易头上发钗为钗冠,常安亦换上与头上幞头相配的大袖长裙礼服。一轮行礼罢,开始赐字。字由父母所取,其含义,乃是父母对女儿未来人生的殷殷期许。 常安接过赐名的文书,转递给一旁的赞者。赞者引领常安向父母三拜,以感怀父母养育之恩,传承礼义。 最后,再次向父母和来宾依次行揖礼。 这样才算是礼成。 其实也不算繁复,就是不断重复作揖礼,跪拜。 只是那天陈氏挑的珠钗都是金边玉坠,一整套礼节下来,压得常安脖子都快断了。 鉴于今天来宾是陈氏那边的娘家人,常安是第一回见到,因为都是本家人,礼成之后也没太多讲究,常安得到允许回到院落,赶紧褪去一身繁琐,换上素净的衣服跟简单的头饰,这才感觉舒服好多。 到了晌午,常安正式会见陈氏那边的人,正厅依次坐着方策、陈氏,左边坐着一对夫妇,就是陈氏的哥哥陈见东跟嫂子吴如玉,再往下就是方民成。右边坐着林姨娘跟巧燕。 陈氏今天穿着一身红衣,显得面色红润光滑,特别好看。见到常安很高兴,牵着常安的手指着一位年长的中年男子和身边的女人道:“安儿,这是你的舅舅,这位是舅母。” 常安大大方方地福礼道:“常安见过舅舅,舅母。” 舅母很是慈眉善目,起身拉着常安坐在身边,抬手叫来随从,很快两个随从抬来一个中等的箱子,一打开,居然是满箱的黄金! 这么多的黄金,这得多少钱啊!霎时常安被明晃晃的黄金闪了眼,整个人腰背都挺直了,这么多钱,够她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了,确定真的全给自己吗?那从此刻开始,自己岂不是变成大富婆了,那也太爽了吧。 也就到这时,常安想起小雯说过母亲陈氏是京城首富之女,果真,有钱人出手不一样,简单,直接,有钱,很喜欢。 “来时也没怎么准备,舅舅我呢,只会做生意,也不晓得送什么礼物能让你开心,便跟你舅母商量一致决定,给你一箱金条做为及笄礼物,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舅舅解释道。 常安激动地语无伦次,看向舅舅舅母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舅舅,舅母,这箱黄金真是送我的吗?” 舅母舅舅点点头。 陈氏笑道:“那还不快谢谢舅舅舅母。” 没有人会跟黄金过不去,何况是满满一整箱的黄金! 常安起身,更加恭敬地福礼道:“常安谢谢舅舅,谢谢舅母,这礼物可太喜欢了,舅舅舅母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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