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禾属于不知常安者，自然不知道她忧心什么，所求什么，不过假使她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二天常安依旧在屋内浑浑噩噩地摆烂了一天，到了下午，才渐渐起了精神，吩咐小雯道：“你去准备套素雅点的衣服，明日我要跟王爷去逛街，得穿普通点，买东西我也好砍价。” 小雯笑得前俯后仰，帮常安按压肩膀的手全没力气，这个小姐奇思妙想，总是语出惊人。 她说道：“小姐，这换做旁人，能跟王爷出去，不得穿得隆重高贵，你却一心想着买东西杀价，按理说，咱相府也不是缺钱的主。这出去逛街，主要还是打扮漂亮重要，东西什么时候买没有，非挑明天？” 常安被说得有些无地自容，自己确实有些小家子气了，转念一想，横竖逛个街也花不了几个钱，那就打扮漂亮一些，自己看着也高兴。 不一会儿，小雯便带着欢禾，两人各抱着一沓衣服进来，各个颜色款式的衣裙都有，常安吃惊道：“这么多新衣服啊，哪来的？” 小雯将衣服一件件披开，展示给常安道：“夫人让人给小姐新缝制了好多漂亮的新衣，这些自然都是小姐的，小姐快试试看。” 这么多的衣裙，单说面料就感觉价值不菲，更别说做工绣工了。 从中挑选了几件冷色调的衣裙试了几次，常安余光看到一抹朦胧的紫色，信手一翻，原来是件淡紫色的大摆裙，紫色的藤花卷边，轻薄而柔软的丝绸面料，配以半透的白色薄纱，配色的简单搭配束腰的设计， 穿上去，感觉仙气飘飘，很是好看。 小雯将能夸的词语都用上了，末了，她还补充了道：“小姐容貌绝美天人之姿，穿上这件长裙，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子，莫说到时候王爷看了会夸奖，奴婢现在看了，就觉得小姐实在太美啦！” “你这小嘴巴，可真会讲话，蜜罐子都没你甜。”常安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果真女人都喜欢别人夸奖她的美貌。都怪本小姐天生丽质难自弃，勉强收起你的赞美吧。” 小雯笑着道：“是是是，小姐美丽大方，温婉贤淑，实乃大家闺秀典范，那就选这件衣服，奴婢这就拿去熏香，还有去准备洗澡水了。” 常安向来跟她们玩闹惯了，也不计较，大手一挥，对着镜子道：“准了，尔等且退下，本小姐再臭美一会吧。” 陈欢禾也是一脸憋笑的表情，将试过的衣服归类收拾收拾，笑嘻嘻地便抱着衣服跟着小雯退了出去。 隔日，常安便穿着熏得香喷喷的衣裙，头上梳着倭堕髻，耳垂带着水绿色的耳环，脚下穿着一双牡丹花纹的白色绸缎鞋子，面容也精心修饰一番，略施粉黛，杏眼含春，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称得上是清秀动人。 她一上了马车，眸光便与李弘对上了，有点娇羞地避开头，却还是绽开笑容打了招呼。 那清丽干净的模样，令李弘顿觉眼前一亮，自认识常安以来，除了在宫宴上，从未见她认真打扮过，今日只是约去逛街，她却如此精心打扮，实在让人动心。 相府距离街市并不远，驱车驾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街头。 李弘先跃了下来，旋即转头牵着常安下了马车，两人慢悠悠在前面走着，小雯因为身体不便就没跟来，陈欢禾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辛武就近将马车寄了去，很快便追上了他们。 虽然寒冬时候，天气冷了很多，但路上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许是年关将至，沿街的商贩也都出来了叫卖，从街头到街尾，商铺林立，各种各类的年料跟年货丰富极了，京城是最热闹的地方，带动这里生意越发地好。 之前暗访，也去过其他地方的街市，但远没有京城的闹市有烟火气，毕竟天子脚下，商贩们也不敢胡来，百姓们生活得比其他地方要好些，无论是购物还是治安，富裕程度跟繁华程度远远领先于全国各地。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的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在众多下人的簇拥下，也踏入这喧闹之地。他们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有的精心挑选着胭脂水粉，有的则对新衣服爱不释手。 常安似乎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皆在府中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像除了淘几件称手的宝贝，其他的无非都是锦上添花。 经过之前淘古玩的当铺，常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的内心纠结不已，思忖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踏进去。那些青铜器虽精美，可收藏这些个东西于她而言意义甚微。她连自己的归处都尚未明晰，这些身外之物，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街上溜达，没有在任何商铺消费，也没有在哪个商贩摊前长时间驻足，来往的人大多满载而归。 看着两手空空的常安，李弘轻咳一声，道：“要不，咱随便买点东西吧，买书还是胭脂水粉？你喜欢哪个？”他的声音温柔而关切，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之前李弘曾手把手教常安认字，常安也识得一些。不过她生性慵懒，想着买书回去也只会是闲置堆放着，而胭脂水粉自己只是偶尔使用。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把常安给问住了。 常安寻思了片刻，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逛街也是种高深学问的感觉。阵阵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常安灵光一闪，欢快地说道：“买吃的好，我就喜欢吃的。” 彼时，李弘已经站在书摊前专心地挑选书籍。听到常安的话，他勾起唇角说道：“书籍也是要的，我最近不教你，你是不是偷懒了？” 常安调皮地吐吐舌头，说道：“其实识字这东西，够用就行，而且女子无才便是德，与其花时间识字念书，不如趁着大好时光，行千里路，做万件事，寄情于山水，纵情于江湖。” 李弘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常安，目光继续在书堆中搜寻着，并不理会她的奇言怪论。一抬手，将挑好的两本书向辛武挥了下，然后转头对常安说道：“这两本是给你的，回去记得多读多念。” 常安刚想阻止，奈何辛武已经迅速上前付款，将书籍收下，她也只好无奈作罢。 继续前行，随着他们往前走，沿街的烤串香味越来越诱人，常安的脚步速度也越来越慢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烧烤摊，双腿就像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他，等到了烧烤摊的位置，她便再也走不动了。 即便是古代，烧烤摊业也如此盛行，原来爱撸串不分现代古代人，对美食多样性的追求是人的天性。 常安看着摊子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有鸡翅，有香菇，有烤肉，烤面筋等等，虽然多数都是菜类多，但阵阵香气刺激着味蕾，常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冲着李弘跟欢禾说道：“来来来，随便选。” 像这样穿着衣着光鲜来撸串的，李弘还是第一次，他正犹豫要不要接，常安已经不由分说，一口气塞给他左右手二十多根烤串。 虽然香味扑鼻，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吃，万一被人看到了，堂堂当朝王爷在大庭广众之下吃烧烤，那就丢人丢大发了，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头不得指责自己有失颜面，搞不好还会被人参奏几本。 扭头刚想递给辛武，却发现辛武手里还拿着好多串烤肉，正大口大口的吃着。 人就是这么奇怪，不患寡而患不均，有辛武陪着，李弘心里踏实多了，再看着手里的香串，也觉得色香味俱佳，入口满嘴美味，二十多根烤串吃完，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早把会不会丢身份的顾虑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吃完烧烤，常安便觉得有些腻了，沿街没看到有卖果汁之类的，只有一家茶座，看着天光，估计还没有到正午时分，于是对李弘道：“烧烤也吃得半饱了，我们再逛逛街，然后中午去茶馆随便吃点东西，听听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李弘颔首表示同意，刚才一时不察，的确吃得有些多了，中午喝杯茶听听小曲故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路的拐角处，有个小货担，是一对老夫妻在捏糖人。 如今正值深秋，天气凉爽。糖人不会融化，好几个小孩围在摊位前，看着老爷爷用一点黄糖，一阵吹拉捏之后，一只只可爱的小动物栩栩如生地诞生，再用一支小小的竹签固定住，等待买主选购。 期间，有一对年轻的父母牵着来购买糖人的小孩，小孩挑了两个，左右手各一个，兴高采烈地跟着父母走了，剩下几个依旧围在边上观看的小孩子，一脸羡慕的样子。 这一幕，不禁让常安想起现代的自己，父母双亲去世得很早，是由外婆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外婆是一个乡下农妇，靠着养猪养鸡供养常安念书，从小常安就懂得节省，有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吃好穿好，还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心里总是泛酸。 即使现在长大了，可看到如此情形，还是回想到自己那个残缺的童年，想弥补自己童年的缺失已经是痴人说梦的事情，但自己却可以买下所有的糖人，给其他小朋友带来一丝快乐。 于是，她拉住走开的李弘，拉着他来到小摊旁，对着老两口说道：“大爷，这些我都要了，您给开个价。” 大爷正在用一根麦秸杆挑上一点糖稀，用手轻轻捏成各种造型，正欲拿着麦秸杆吹气，忽然间，头上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妙龄女子说要全买下，心里有些激动，跟老妇人对视一眼，老妇人数了数，说道：“一共九个，姑娘，每个一文钱，九个九文钱。” 常安看了看那些孩子，一共有五个，每人两个的话，那就需要多一个糖人，便道：“你把你手上的糖糊做好也一并给我吧。” 说着，她让欢禾取了一个钱袋过来。从里面拿出一锭碎银，又招呼那几个小孩道：“都过来吧，姐姐请你们吃糖。” 那几个小孩一听，互视了几眼，有个胆大的小孩先走上前，常安从稻草靶子拔出两个小动物造型的递给他，他舔了一口，高兴得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大声说道：“谢谢姐姐。” 其他的小孩子也瞬间一拥而上，各个拿到糖后兴高采烈，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 老人将手里刚做好的糖人递给最后的小孩，笑着道：“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 常安笑着将碎银递给那个老人，老人接过，去过身下的两个倒扣的大碗，左右手撑着碗底，屁股往后挪了挪，拿给刚去分糖的老妇人。 常安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右腿一直搭在左腿上，刚以为是那个盘坐的姿势比较舒服，没想到事实却是因为他的一条腿已经残疾了。 那老者见常安目光落在他脚下，又低下了头，生怕常安误会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地解释道：“姑娘，你放心，老朽的手根本就没有碰到地面，糖人都是干净的。”说着，将手掌心向上，呈现给常安看。 直到此刻，常安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老人那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沟壑布满手背，指纹的地方因为天气干燥也裂开了。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捏出来的糖人确是那么的细腻光滑，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常安心里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怜悯之心，低头垂眸看了一眼旁边的锅子，又看了--眼那只剩下一半的糖浆，说道：“老爷子，你把剩下的糖糊再帮我做个更大的糖人，模样造型都随你拿手的就行。” 那老人呆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一眼常安，随即应道：“好嘞，姑娘，你稍等。” 只见他熟悉地将锅内的均匀地倒在热板上，用一块小板轻轻摊开，左右手各用一根麦秸杆挑上糖稀，用麦秆子快速吹气，糖稀便鼓了起来，如此，再用其他糖浆如法炮制几个，在捏了捏，组成一个栩栩如生的糖娃娃。 不过常安还是低估了这些糖浆的含量，一个三十多厘米高的糖娃娃费不了多少糖浆，剩下的糖浆还很多，常安想了想，道：“继续做，依旧做那些动物造型，做大一些，等下我也全要了。” 老人闻言，向常安投去感激的一眼，手里却不敢丝毫怠慢，快速而轻巧地捏做糖人，一个接一个。 旁边的老妇人帮忙，用竹签一个个黏住，再将做好的依个插在稻草靶子，不一会儿，就插上了二十多根做好的竹签糖， 各种动物造型的都有，形态各异惟妙惟肖，看起来十分的逼真。 等到老妇人将最后一个插上，数了数，一共三十二根，加上最开始制作给常安的最大那个糖人，夫妻两人商量下，老人小心翼翼道：“姑娘，全部三十三个，这些用糖多一点，就算五文钱三个，一共五十五文钱，你看可以吗？” 常安将稻草靶子整个提了起来，交给辛武，然后从荷包里掏出最大的一块银子，塞给老妇人道：“做得很好，扣去五十五文钱，剩下的当是买你的稻草靶子。” 老妇人愣在原地，拿着那锭银子不知所措，直到常安一行人走了几步之隔，老妇人追了上来，将银子还给常安，道：“姑娘，使不得，我们不能要。” 常安回眸一笑，如春风拂面，轻启朱唇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的外婆也跟您一般年纪，我也希望有人能善待她，如今天气渐寒，大娘跟大叔也能早点收摊回家，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万望您不要推辞了。” 说完，她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带着李弘等人匆匆离去，那妇人追之不及，只能扯着嗓子大声道：“这位姑娘，您真是太善良了，多谢您。” 大约走出百米左右，常安的脚步逐渐放慢，她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对一旁的李弘道：“走，咱们去听风轩，听戏文去喽。” 李弘笑着打趣道：“你倒是挺好心的，不过你做好事就做好事，怎么连你外婆也搬出来了？据我所知，陈氏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何来的希望有人善待她？” 常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才触景生情，一时竟把这件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淡定一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可真细心，我只不过想让她接受得心安理得些，不要有产生负疚感或者觉得我是可怜他们罢了。” 这番随口搪塞他的话，虽然有几分是常安的真心，李弘却不由得肃然起敬，不禁称赞道：“丞相把你教得很好，养尊处优担仍保持心善，若是人人皆如你此般行善就好了。” 常安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和自豪。她调皮地眨眨眼，开玩笑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呢？我可是经过三千年的沉淀才得以绽放，又经历了三千年的等待才结出果实。我可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王爷您这么幸运，能够遇到我这样的奇女子。而且，如果这个世界事事都称心如意，那善良与真诚岂不是变得平平无奇了吗？正是因为生活中有许多不如意之事，才能真正体现出善良和真诚的珍贵之处。” 李弘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对他的王婆卖瓜自我感觉并不理会，拉着她继续前行。 听风轩在前面的路口拐角处，特别好认，门口的小二热情地招徕过往的路人，平时常安都是素颜男装来的，今日换为女装，又精心打扮一番，小二竟没瞧出来，依旧哈着腰将他们迎进门，给他们安排了靠边的位置，这才回门口继续揽招揽客人。 常安熟悉地点了一壶碧壶春跟花生米，又点了薯条跟炸鸡块那些小吃，其他的交由他们去点，随后，她指着桌子上那一堆五彩斑斓的竹签糖，对小二说道：“小二哥，麻烦你把这些拿去给有带小孩子的客人分分吧。” 店小二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家酒楼开店这么久，遇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客人，有客人为换座位而大吵大闹的，有客人吆五喝六要求喝酒的，可像这样带竹签糖来叫自己去售卖的，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不过他毕竟是常年跑堂的一把手，很快便回过神来，连忙赔笑着道：“姑娘，实在对不住，本店不能帮你卖糖，小的还要去端菜啥的，实在抽不开身，实在对不住。” 常安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于是转过身正脸对着店小二，笑着道：“吴大哥，几个月不见，你连我也不认识啦。” 吴明锋这才将目光落在常安身上，这定睛一看，不得了，发现眼前这人竟然是方常安。 常安虽然不经常来，但这铺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些戏文都是打她那里来的，也正是因为她，店里的生意日日火爆，连带工钱也跟着水涨船高，较之同行涨了不少。 他当下眉开眼笑，声音欣喜道：“方小兄弟，你竟然是个姑娘家，哎呀，这是咋回事，你这一打扮跟天仙似的，我这眼睛愣是没认出来。” 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美貌，常安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很是受用。 然而，看着越来越多的客人，也不便多闲扯废话，随即将稻草靶子推给吴明峰，说道：“吴大哥，这些糖是我来时买的，送给店里的小朋友吃，一会儿上菜的时候，麻烦你分点给他们。” 吴明峰爽快地捧着插满竹签糖的靶子走了，李弘指着陈欢禾手里那个大点的糖人，问道：“那这个呢？” 常安将糖人从欢禾手里拿过来，正准备插在筷子的竹筒里，但由于这个糖人比较大，再加上身体的重量，竹筒瞬间失去了平衡。 于是，糖人歪歪斜斜地倒向一边，常安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将它拔出来，顺势一捏，把糖人分成了四部分，准备分给大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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