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来此当真只有十六年?所求为何?
倒不是自己对白先生有所怀疑,而是如今轮到自己坐镇此处,既要保证天地轮转有常,又要护得一干人等的平安,在这花开接近尾声之际,自己对自己本身的一举一动尚且要多一个心眼,必须要思之又思,何况此外诸人。
如今的局势,即便是自己,也难免会感到有一些有心无力,要想事事兼顾周全真的太难了,只能说竭尽全力。上下之人必须要心中有数,否则,一念之差便是千古之恨,一招不慎便是全盘皆输。
方才那人越过重重禁制,心神直抵自己心间,神通种种,造化非凡,令人匪夷所思,竟然一点也不像是即将道散之人?
千年前大战爆发,自己陪着师尊去了一趟天外某处秘境,那时那人正值巅峰境界,倒是没有机会与之交手。如今已然散道还如此棘手,当年可想而知。
这歪门邪道当真是厉害的紧,只是不知道如今那人到底是何境界?一想到这里,突然某一种可能浮上心头,白发道人满背通凉,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不敢再往下去想。
晨光透过珠帘到处散漫着七色的华彩,一袭白衣熠熠生光,白九灵伸手将亭里多余的晨光拂散亭外,同时,桌上已经多了两只摆好的酒杯,不知又从何处取出一壶酒,笑着说道:“明日既有明日忧,今日且尽杯中酒。”
白发道人回过心神,一时感念万分,不由得惭愧无地,方才自己竟还对白先生多有猜疑,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如果连白先生都要猜忌,那自己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杯中酒满,相饮而尽,杯空回桌,不斟自满。
白九灵饶有打趣的意味,笑道:“怎么?也将我怀疑了一遍?”
白发道人惭愧道:“白先生见谅,小道实在是疑惑重重,还望白先生解惑。”
白九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发道人端详杯中灵气蒸腾的清酒,这才觉察到果然是灵界皇母山的灵酒。
传说中,灵界皇母山每一百年才会打开一次归墟秘境,秘境中所产珍奇灵果只得灵酒数十坛,实在是难得之物。
灵界倒是每次也会派人送给师傅几坛,不过师傅对于美酒总是吝啬的很,一众师兄弟从来连酒味都没闻到过就是了,于是赶紧端起酒杯轻轻饮下。
“当年之事,确实事出有因,不过逝者已逝,结局已定,谁是谁非,确实难有定论。毕竟世上哪有无错之人,也没有生来就十恶不赦的坏人,作为旁观者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其中种种因,天道轮回,自然有其种种果。”白九灵徐徐说道。
白九灵又道:“不过,我这个朋友虽然心思机敏,却也是性情中人,从来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辈。
“当年大战一触即发,人间三洲山河变色,流血漂橹,可有谁曾听闻魔界军队大肆屠戮人间生灵?三洲之所以生灵涂炭,大多是在神仙、修士和魔界军队的神通阵法相互攻伐之下被殃及池鱼。
“而其中杀伐生灵最多者莫过于这座大阵,一瞬之间便几乎屠尽三洲,魔界大军虽然死伤惨重,可是人间十二洲也就此只剩下九洲,三洲山河内,诸多仙神人妖魔纷纷陨落,何其惨烈。
“如今这座天地内尚且仙魔二气缠绕,昼晴夜雨,可见当年大战,这人间三洲山河是何其惨烈,人间炼狱不见可知。也难怪当年长明落剑人间,一剑封天。”
白发道人不禁也是感慨道:“当年我与师尊自天外归来,大战已经落幕,师尊得知我神仙二界为退魔族大军竟不惜布此大阵,屠尽三洲生灵,也是自责不已,感叹道:‘危难之际,那魔族小子尚且以一己之身挡住整座大阵也要护得魔界一众生灵尽可能都退回魔界,可我一众仙神尚自以正道而居,却屠尽三洲,老夫居大道之高,怎能独善其身。’自那之后,师尊便自省闭关了。”
白九灵点点头,心道:“不愧我送他诸多好酒,”随即又开口道:“当年天绝大阵突然自天而降在上,三洲山河相辅相成在下,本来三洲之内所有生灵都将被一一磨灭。
“存亡之际,我这老朋友愿意以一己之身扛下大阵攻伐,为魔界众多生灵争取回撤魔界的时机,三洲之内诸多生灵也得喘息之机,逃得生天。以他不愿亏欠别人的性情,他如此做其实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可是他虽然境界跌落,以他的本领,付出一些代价脱身却不难,偏偏他选择不走,反而却被封困在此处,而且还自散其道,这反而让我更加琢磨不透,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不过,肯定会出人意料就是了,他,总是这样。”
白发道人额头汗涔涔,仍是不敢相信,试着问道:“他是自己散道?难道不是被大阵镇压而散去道行的么?那他现在是何境界?”
白发道人是十年前才来小镇的,那时到现在,那人散道已经接近尾声,所以白发道人并不知道那个人散道最初的景象。而今听白九灵道来,才知道那人竟然是自己散去道行的,难免震惊不已。
心下又是郁气冲冲,不知当年师尊非要让小师弟第一个来此镇守到底是随意为之还是别有他意,师弟竟然连那人是自己散道都没弄清楚,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对于白发道人来说犹如天塌之变,可对面的一袭白衣仍然是风轻云淡,人与晨光两相闲适。白九灵慢慢说道:“当年上任魔主早有准备,魔界磨刀霍霍,欲大举进犯人界。适逢我这位老朋友遭遇大变,误信挑拨,于是他强入混元境,败退上任魔主,自己引兵来犯。
“他虽然是强入混元境界,根基不稳,可毕竟是混元境,天地之间,六界之中,如果不是他自愿,哪还有什么地方能留下他,如果这座大阵是那完整的天绝大阵当然两说,就凭这座残缺的天绝大阵能困住他千年,已实属不易,若说让他被迫散道,那便有些痴人说梦了。
“不过他散道是真的,这半点做不了假,最后一朵花开之即,便是他道散之时。
“至于他如今的境界,适才他心湖传音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如今我真身不在此处,倒也看不透这其中有何端倪,不过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我相信他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的,所以你最好早有准备,如果真的天翻地覆,如今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他能够看在我们三人昔日同窗的情分上,能够遵守诺言,不会伤及无辜。”
白九灵最后说道:“至于我为何来此嘛,乃是命理使然。”最后一句像是专门在回复道人心中的疑问。
听完白九灵最后的那一句话,白发道人心中虽然万念闪动,但此刻终于心中大定,向白九灵有礼道:“多谢白先生指点,既然想再多都无益,那我便以不变应万变,任他天翻地覆,洪祸滔天,如果这也是我的命理使然,那我尚有一身可担之。”
直到此刻,白发道人一子才又落定。
山崖一畔,那个白纱遮面,眉目极美的女子已经盘坐入定多时,正在破镜的关键时候。
因为她必须要超过某个让人作呕的家伙,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一次破镜的良机。只是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心魔作祟,受了一点伤倒是还忍受得住。
可方才心魔闪念间,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心中浮现,却不是那个让人作呕的家伙,而是那个日日来扫山的赵姓少年。
他面目清癯,瘦长的身影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街中孤单地向前,一步步走入心间。
画面闪过,自己整颗心也随之牵动。女子修道多年,天资无双,道心空明,故而能够早早就拥有了妙灵真人的道号,不料此刻一片空明的心竟然开始乱了起来。直到某一刻,那些丝丝散乱的心思和道意突然变得难以拘束。
山下,赵牧灵已经开始扫山而上,背后始终跟着一个白衣墨竹的少年。
一个也不打招呼,只是紧紧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个扫山的背影,仔细地端详着前面少年的每一步。
因为山路漫漫,上山太难,今日上此山,须得借东风。
一个也不去问,只管扫山而上。但赵牧灵心知,身后这个名叫长青的少年,应该就是小镇入口拴马桩处那个少女声音的人口中所说的长青师兄了,既然不和自己的长辈同路,自己一个人到处跑,莫不是真的像那个老者所说,是一个到处惹祸的性子,那我还是少招惹他为妙,他要跟着就让他跟着就是,今日我要专心扫山。
不知是不是两顿饭和炎霜华相坐共餐的熟悉场景让少年心生温暖的缘故,虽然一夜未眠,赵牧灵今日精神却格外抖擞,心无杂尘。
扫山六年,问道千遍,望着晨雾弥漫的山道,少年已经决定,登顶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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