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松寿堂廊下挂着的八角木雕嵌宝宫灯早依次亮了起来,映得院中暖光融融。 宁儿出了正房,便看见阶下立着一位削肩瘦腰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个提灯的小丫头,她着一身丁香色海棠花镶边对襟披风,一头银发在灯下格外刺眼。 正是叶姨娘。 见是宁儿来了,她倒是丝毫不见意外,笑着点点头,极熟稔地同她招呼:“宁姑娘。” 宁儿走下石阶,同她见礼,友好道:“叶姨娘。” 二人身旁跟着个老夫人房中服侍的大丫鬟玛瑙,一行人转过抄手游廊,又行了数步,便来到先时开宴的厅前。 玛瑙笑着说:“许是天黑看不分明,先前下人们收拾时,倒没见到姨娘落下的钗环。” 说着便取了钥匙启了门,便有几个小丫头进去点了灯。 叶姨娘点头,微笑道:“不妨事,辛苦玛瑙姑娘,我自己进去寻一寻便是。” 宁儿跟着说:“我陪姨娘看看。” 玛瑙笑着应是,便带着小丫头们退到门外。 绕过那面一人多高的八扇缂丝山水曲屏风,叶姨娘举着盏琉璃风灯,她一面低头细细寻看,一面极温柔地同宁儿说些家常:“不知宁姑娘芳龄几何了?” 宁儿自己幼年丧母,面对青年丧子的叶姨娘,本能地就有些共情之怜悯,又见她如此温柔和善,心下便有些亲近。 她答道:“我是昭元六年生人,过了年便满十二岁。不过我生日大,过不了多久就十三了。” 叶姨娘的声音极轻柔,她含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巧了。两位小主子也是昭元六年出生的呢。” 宁儿点点头:“我也听朱老夫人说,瑛少爷和瑶姑娘,都与我同年,不过略小几个月。” 叶姨娘的目光如水,落在宁儿的面庞上,她略一思忖:“那姑娘的生辰岂不是三四月份?” 提到这个,宁儿有点不好意思:“却是在二月里。” 叶姨娘轻轻“呀”了一声,错落的灯光映照下,她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眼中却闪动着光彩。 癸酉年二月。 她的声调扬起:“那不就在这个月,姑娘瞒得好,我瞧着侯爷夫人都不知道呢!” 宁儿低声说:“又不是什么大生日,没得惊动了侯爷夫人。” 叶姨娘的语气柔和,却跟着追问了一句:“姑娘名字里有个朝字,该不会就是花朝那日出生的吧?” 宁儿正用心在地毯上大片繁复细密的花纹间寻找着那枚发钗,听闻一惊:“姨娘猜得好准!” “不过我却没福生在花朝节呢。” 宁儿被这句话触动了心肠,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娘说按日子我本该出生在花朝那日,所以才在我名字上加了个‘朝’字。但哪知道到了日子,我却死活不肯出来。” 宁儿回想起娘亲卧在床上,眉眼带笑地同自己说话的场景,她的心都柔软起来:“娘亲直挨了十来日,见我还没动静,急得不行,不知想了多少法子。”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好容易发动了,娘亲却挣扎了一天一夜,直到二月二十八日凌晨,才生下我来。” “所以打小,她只管我叫宁儿。” 叶珍轻轻地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她柔声道:“宁姑娘的母亲,一定将姑娘视如珍宝。” 宁儿一抬头,竟看到叶姨娘眼中含着泪光。 她心中酸涩,明白这是勾动了叶姨娘的怜子心肠,单看她一头白发,就知道失子之痛,该如何叫人肝肠寸断。 此时此地,她们二人一人丧子,一人亡母,虽处于金玉锦绣之家、膏粱富贵之所,但刻骨铭心之痛,焉能一时相忘? 宁儿正伤感之际,却听叶珍忽然道:“找到了。” 她忙看去,只见叶珍手中,横卧着一支金嵌玉镶红蓝宝双股蝴蝶簪,簪上蝴蝶栩栩如生、直欲振翅,精美非常。 宁儿赞叹:“好漂亮。” 叶珍已经调整好了心绪,她笑着对宁儿说:“若是一般两般的发钗,倒也不必连夜来寻了。” 她颇自然地携了宁儿的手,一同向外行去:“这却是我怀上安儿那年,侯爷送我的生辰礼。实在舍不得这样丢了。” 宁儿见她笑容如春风和煦,忽然觉得,尽管她霜发尽染,却仍十分美丽。 她庆幸道:“好在找回来了。看这发簪如此精美,就知道侯爷待叶姨娘之心了。” 叶珍感激地说:“却要谢过宁姑娘帮我找到。” 她的笑容很深,一双剪水秋瞳定定注视着宁儿:“我一见姑娘就觉得好生亲切,姑娘若不嫌弃,有空也去我那里坐坐。” 宁儿毕竟进府未久,对于妻妾之分还没什么概念,应道:“叶姨娘不嫌我扰了您的清静就好。” 几人正走到厅外,却看到院中廊下一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却是信远侯沈崇彦。 宁儿正欲上前行礼,便听到叶姨娘掩唇笑道:“侯爷正等着姑娘呢。” 见到宁儿的瞬间,沈崇彦原本有些冷硬的神色柔和了,他看着携手而立的宁儿与叶珍,问道:“东西可寻到了?” 叶姨娘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发簪托给沈崇彦过目:“托宁姑娘与侯爷的福,已找到了。” 沈崇彦的目光落在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上,他还记得,当年亲手为叶珍戴上此簪时,她腹中怀着安儿,鬓间青丝如云。 而如今,这支发簪鲜亮地一如十数年前,安儿却早化为一抔黄土,眼前人的乌发也尽皆成雪。 再开口时便多了三分追忆:“竟然是它,姨娘有心了。” 叶姨娘却笑道:“还要多亏了宁姑娘,帮着找到了。” 宁儿忙推辞:“并没帮上什么,不过跟着转了几圈。” 没等侯爷开口,叶姨娘便主动行礼告退:“想必侯爷与宁姑娘还有话说,妾的院子离得远了些,还得赶回去喝药。妾身就先走一步了。” 沈崇彦点点头。 叶姨娘领着她那两个小丫鬟,正转身欲走,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为什么,我见了宁姑娘便觉得面善,总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像谁。” 沈崇彦的眼神一滞。 还没等他反应什么,叶姨娘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扶着丫鬟,径直去了。 她的身影袅袅,逐渐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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