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妙斋的鸡飞狗跳,晚膳后就被当成了笑话传到了宁儿这里。 春草双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宁儿说:“姑娘可知道如今满府里传的什么?” 宁儿奇道:“又有什么新闻不成?” 春草笑得直不起腰:“这说了您都不相信!青天白日里,二老爷竟和柳姑娘两个人,孤男寡女地待在书斋里,关着门谁也不让伺候!” 宁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二老爷和柳姐姐?!” 春草绘声绘色地说:“可不是,可巧二夫人那边刚下了酒席,忽然心血来潮,正带了些吃食去探望二老爷,这不就正好将两个人堵在了书房门前。” “原来二夫人看飞星守在书房外把着门,还以为是哪个姬妾挑唆着二老爷白日里寻欢。正生气间,谁想那门一打开,出来的竟然是柳大夫!” 宁儿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柳姐姐才不是这种人!”说句不好听的,她连侯爷都瞧不上,更不会瞧上二老爷了。 春草倒是信了七八分:“柳大夫那一副模样,石人见了也要心动的。何况是向来就好美人的二老爷。” 宁儿摇了摇头,坚持道:“却是不太可能。” 她和柳莺很熟悉,她毫不避讳地和自己说过,她在宫里早有知心人,根本不想掺和到侯府事中。 而与沈崇尧交道几次下来,宁儿也显然能感觉到,他并不是那种色令智昏之人。 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是他们有什么事要私下谈,叫向夫人撞见了,怎么不到半天,就宣扬地连松寿堂都知道了?” 春草却不奇怪:“今日宋姨娘的好日子,两房中多少下人仆妇往来,偏偏向夫人那时刚下了席,身边还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 “她又着实生了气,将那食盒都拂了。动静一大,又人多眼杂的,根本就瞒不住。” 宁儿却想得有些深,她问在一旁收拾屋子的灵芝:“我们进府晚,并不大清楚二房的事,但也隐约听见,二老爷房中美人甚多?” 灵芝凝眉一想,点点头道:“确实不错。二老爷雅好风月,尤其喜欢调教善音律诗书的女子。” 宁儿说:“由此可见,向夫人是个宽宏大量的主母。” 她转头看着春草:“既能容得下那么多美妾娇姬,怎么到了柳姐姐的事上,却那么生气呢?” 春草被宁儿问住了,却是灵芝接了话过去,她笑着放下了床帐,主动对宁儿说:“恐怕二夫人是生气二老爷刚被授了官,却与身份敏感的柳姑娘搅和不清,唯恐影响二老爷的前程吧!” 毕竟至今在府中,还有人揣测,柳莺乃是皇上赐给侯爷的女人,再加上她那个敏感的医官身份。 向夫人恐怕是真的担心夫君一时昏头,做出什么忤逆不孝的事情来。 侯爷是他的嫡兄,老夫人毕竟也不是沈崇尧生身的母亲,若真是闹出什么丑闻,那牺牲的,定然是二房了。 宁儿默然不语。 她才去找了柳姐姐,她就被人发现和二老爷私下相会,这难免叫她多想这其中的缘故。 算了,别人的事哪里轮得到她去管,自己这边还一团乱麻呢。 宁儿有些心累地用锦被捂住脑袋,逃避般地钻进被子里。 ---- 玉宸殿暖阁外。 一个小内侍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暗示同伴先别急着进去。 他张口消音说话:“圣上正生气呢!吴总管在里头都挨了好一顿申饬。” 吴实禄跪得那是端端正正,膝前一尺地上,一只足可传世的珍品绿玉杯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他心里直打哆嗦,那是素日里圣上常用的几只杯盏,却被盛怒中的皇帝随手掷碎。 圣上这是,又梦魇了。 说来也是奇怪,从开过年正月里,圣上就莫名添了这么个毛病。 先时也只是睡不安稳、多梦易醒,后来就慢慢发展到夜半惊梦。 近来更是常有深夜里忽然惊醒,圣上便起身下榻,直坐到天明,不肯再阖眼的情形。 吴实禄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想劝一句皇上召御医看看,却被昭元帝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吓得冻结在原地。 这些日子,他们这些守夜的宫人哪个不是吊着胆悬着心,唯恐哪天就触怒了睡不着的皇帝,莫名送了小命。 吴实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今天的圣上,却与平日里梦魇惊醒的皇帝截然不同。 他打小儿进宫,就跟在皇帝身边,从圣上还在襁褓中起,一直跟到了现如今。 他的义父兼师父,从小就提着耳朵教训他,他这条命,只要还喘着一口气,那就得爬起来伺候主子爷,这一双眼珠子,只要没闭眼,就得一直不错地跟紧了皇帝。 这话他记了一辈子,也做了一辈子,不客气地说,便是先帝爷和太后娘娘加上,恐怕也不如他了解圣上。 昭元帝就是吴实禄头顶的天,但主仆这样长久的相伴,在他心里,自然对皇帝是敬大于畏。 但今夜里,他听见圣上起了身,像往常一样就要过来服侍,却没想到刚挽起床帐,圣上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就让吴实禄跪下了。 那是一双历经沧桑世事,无情又倦怠的眼睛。 吴实禄的骨头里一片冰冷。 皇帝看他的那一眼,就好像看一个陌生的死人,又好像在看一只打扰了他清梦的蚊蝇。 他后知后觉地从尾椎骨直涌上天灵盖的恐惧。 简直叫他怀疑,面前坐着的,不是自己日日相伴的陛下,而是一尊被供奉在神龛中数百年睥睨众生的神像。 好在不过片刻后,这种异样的感觉就退去了。 昭元帝定睛瞧着吴实禄,从梦中醒来的嗓音还带着一丝暗哑,却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取面镜子来。” 吴实禄赶紧磕了个头,一句话不敢多问,亲自捧了一面龙纹宝镜,跪在榻下,双手递到了帝王面前。 昭元帝一垂眸,寝宫中燃着的烛光幽暗,在镜中映照出一张超逸绝伦的脸,过分俊美,又过分年轻。 镜中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但却是,他二十多岁时的一张脸。 他的目光转向战战兢兢跪着的贴身太监,看惯了那张老脸,骤然年轻了这么多,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昭元帝问道:“今日是何年月?” 吴实禄不知道圣上为何突然问出这样古怪的问题,只能惶恐地叩首答道:“禀圣上,今日是十八年二月二十七。” 昭元帝轻轻地笑出声,原来他,一觉醒来,重回到了二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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