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点着红色长烛,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昏暗,整个祠堂泛着诡异的红调,混合着香灰味,耳边阵阵低声唱喏,搅得人脑子像浆糊一样发懵。
黎雨清头昏脑胀地跟着颜依依,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祠堂内部。
“虎子哥!”颜依依看见前面一群小伙伴,瞬间来了劲。
一个圆头圆脑连肚子也圆滚滚的小男孩听见声音,挠着头往回看。
小男孩比颜依依高了一个头,看起来颇有乡村男娃壮硕之风。
黎雨清在昏暗的光线里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个叫虎子的男孩头发剃得光光的,自两侧往额尖呈圆弧形,好像头上趴着一只桃子,脑后却留着一股小辫子。
看样子应当是打出生就没剪过这处的头发,一直留着,才有了今天的长度,足有黎雨清一根食指粗。
李寅生,小名叫虎子的,是老来得子,虎子妈之前的几胎,不是在田里干活流掉了,就是生了没几天便夭折了,虎子爸妈到了三十来岁,才又得了虎子。
于是取个“虎子”的贱名从小叫到大,这样才好养活,后来要上户口了,才改的名。
脑后的小辫子,也是为了让虎子健康长大留的。这辫子就像栓,栓住了虎子,留在世上,不至于叫什么东西轻轻一勾,就带走了李家的希望。
虎子周围,早就聚集了一群小孩,见到颜依依来,都开始叽叽喳喳,颜依依东一嘴,西一句地听了一圈,凑出了核心内容:在祠堂神像前的蒲团上翻个跟斗,就能跟人要糖吃。
“好耶!那我多翻几个,是不是能多拿几块儿糖?”
颜依依已经沉浸在自己被糖堆淹没的想象里无法自拔。
“不知道,咱们问问去呗。”
“对啊,依依,一起去问问。”
“走走走,对了,问谁要糖啊?”
众人拱着颜依依,穿过坠着黄色流苏的厚厚帷幕,帷幕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因为被孩子们蹭到而微微晃动,簌簌地往下落灰。
一位满脸皱纹的黑瘦高个儿女人,靛青上衣外罩一件黑色比甲,襟边绕着密密的刺绣,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动也不动,似乎同祠堂内的空气一般凝滞了。
灰白的头发齐齐整整地梳在脑后,用一根涂银扁簪紧紧盘住。
颜依依被身后的小孩不停鼓动,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阿太,那个”
“嗯?”
老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枯朽的声响,好像干燥的老柴火被折断了腰。
颜依依看见佘太姥看向自己,一只眼上蒙着灰白的阴翳,另一只眼睛被耷拉下来的重重眼皮堆住,狭小的细缝里闪烁着令人生怖的眼神。
颜依依吞了吞口水,想着早死早超生,眼一闭心一横,梗着脖子大喊“虎子哥说翻一个跟头给一块糖,他想多翻几个多要几块糖问您行不行!”
噼里啪啦讲完一通,快速甩开身后搭着的几双小手,蹬蹬跑到人群后面,把脑袋藏在黎雨清身后。
“死道友不死贫道,虎子哥你多保重。”颜依依心里默念。
被颜依依突然出卖的虎子,还在为同伴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就听见头上锯木头一样的声音传来。
“多的没有,就一块,爱要不要。”
被拉高期待值的小朋友们都纷纷失望哀嚎,有的连这一块都不想要了。
“真扫兴啊,那我们不翻了,走吧走吧。”
有心眼儿活的小孩,转转眼珠,假意推搡着同伴往外走。
“想走?不翻完跟头,我看谁敢走!”
佘老太好像被摁了开关键,猛得活动起来,一手随意攥起一只小孩的手,提溜着将孩子们往里赶。
枯枝般粗粝的大手,骨节粗大,手心里满是老茧,握着小孩藕节似的白胖小手,好像提着条白萝卜。
“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翻。”
黎雨清跟颜依依肩挨着肩,挤挤攘攘地跟着一群人往前走,前方立着三尊神像,中间一尊屈指朝前,两侧各有一手持拂尘向外斜垂,三尊神像神色样貌各不相同,却都直视着前方来人。
翻跟头时,头脚调转,而后又复位,寓意人生轮回,小孩子眼睛亮,看见的东西多,翻个跟头,将不该见的东西忘在脑后,打个滚,去掉身上多余的东西。
神像前放着一个破旧的蒲团,佘老太点了排在队伍最前头的虎子先来。
翻跟头对山里孩子来讲,就像吃饭睡觉,自然而然就会,虎子双手向上伸,做了个预备动作,助跑两步,两手在地上一抻,轻而易举得从蒲团上方翻过,又乖乖逆时绕着走回来,排在队伍最后。
有了虎子带头,孩子们纷纷开始翻起来,有的还整出单手翻,腾空翻的花样。
黎雨清排在颜依依后面,眼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心中焦急,频频张望,欲言又止,最后附在颜依依耳边羞赧地说,“怎么办,我不会翻跟斗。”
颜依依有些不理解,仿佛听见有人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吃饭,但还是安慰道,“没事,一会儿我翻给你看,你一看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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