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先行离去,不再横亘在老傅和陆澄澄父子二人之间,省得影响了他们的感情,又要被厌弃。 我一路直走出门,只见夕阳西下,很快,天就要黑了。 我听得到,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叫我,也听得出来那是表哥,但我不想回头。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真的没力气了…… “时时,别跑了!”表哥终于还是在湖边追上了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他力气太大,我险些没能受住,头一昏摔到湖里去,可能还是执拗,不肯就此服软,我硬逼着自己站直了,不让表哥看出一点儿异样来。 我低着头,胡乱拨了拨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表哥看着我,是又心疼又气,好容易抓住了我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咽了咽,抬起头来觍着脸笑,明知故问道:“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出乎意料的是,表哥居然没有骂我,甚至连标志性白眼都没翻给我一个,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将我搂进怀里。 我靠在他的肩头,一时无言,红了眼眶,可我才说过的,我是个执拗的人。 我笑了,表哥哭着我笑着,我戏谑道:“哥哥,你是可怜我吗?” 表哥怔住了,好像我不是我,他松开了我,退了一步,他瞧着我的模样,从未感到过如此的陌生,可他很快又捧住了我的脸颊,揉了揉我的发丝,轻声念道:“不怕,不怕……” 真奇怪,我怕什么。 我敷衍地贴着他的手心,面无表情地感受灼热的温度,他缓了好一阵儿,终于说出他心中所想。 “时时,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本该属于你,你没有错啊。” 我眼眸间一瞬没了光景,就是连装都不能再装出来了,我挣脱表哥的手。 “谁说过属于我,谁肯承认属于我。”我冷淡地说,“哥,你要是因为我利用你,或是许家的事生我的气,尽管骂我就是,不必拿这些破事来羞辱我。” 表哥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能收回。 听了这样的话,他如何能不失望。 我是后悔了,可话已经说了出来,终究是不能再收回了,我想,我确实该是被抛弃的人,我活该,是我亲手把所有喜欢我疼爱我的人伤得痛彻心扉。 可是这个缺点我是真的改不了啊……我没有办法那么轻易的把自己的真心交给另一个人,哪怕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表哥也不行,我们是血亲,可我真的不敢相信他,哪怕他对我再好。 老傅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娇纵我,可又全然不肯顾忌我意愿的亲手给我下了药,送到高辛辞床上。 小叔也说过疼我呢,可也曾精细谋划,把我推下河里去险些淹死。 我真的不敢相信了,即使表哥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我难保他将来不会,我真的不敢。 表哥放下了手去,但还没有彻底死心,似乎还觉得他能救我。 “时时,哥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知道你没错,你也无可奈何,我只是,怒其不争,你为什么就不肯把难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呢?大伯不该那么对你!你明明才是委屈的那一个,为什么就不肯去争取一次呢,一次都没有!”他冲我吼着,似乎这样,能冲破我的懦弱,唤醒我心底的“勇气”。 殊不知,我的“勇气”早已在我来到傅家的第一天就消亡了,我要是真留着那东西,无所畏惧横冲直撞的,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我累极了,但还愿意为这个可笑的问题做一个解答。 “我拿什么争?”我反问道,先是冷静,而后又是如同波涛汹涌一般的宣泄:“我拿什么争!我只有老傅了,我要靠他活着,他高兴了能哄哄我,不高兴了呢?他就可以像今天一样把我抛之脑后踩在脚底我能说他什么!” 我重心不稳,实在站不住了,只好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这场面我总感觉十分地熟悉,好像上一世不知何时也经历过,数千个委屈却无人能诉说的夜晚,我有好多次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曾把最好的一面全都奉献了出去,可到头来,终是没有得到什么。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所认为的、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全都交给了陆澄,与宣告全族抛弃我有什么区别!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敢再争了,你就放过我吧……” “可……大伯不是那样的人,他肯定是有苦衷的……”表哥的模样像是有苦难言,说是老傅有苦衷,倒不如说是他有。 我噙着泪,仰着头不知望向了何处:“有苦衷就可以把我当做随意欺瞒伤害的物件吗?” 表哥没了话说,他永远不会与我感同身受,因为他是二叔唯一的孩子,但他也不会当我是无理取闹,因为他也曾像我一般倔强,纠结于母亲的死因死缠烂打过。 “哥,我知道他也很难,但我不是提线木偶,不是圣人,我有我自己的感情,我也会难过,我过不了那道坎儿,当然,我也明白,太计较的人是不能在咱们家里讨到好处的,我会试着自己走出来,但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吧……”我做出最后的退步。 表哥沉默了良久,好一会儿,他走上前紧紧抱住了我。 我依偎在他怀中,多少也缓和了些,至少,在家里还会有人照顾我的心绪。 后来我不知怎么地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在我的房间里了,大概是我这小弱缺身体又没抗住,晕过去了,表哥把我抱回来的。 我昏昏沉沉的,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头昏眼花、四肢无力的,要死了一样,我想到窗口去吹吹冷风,我一掀被子,却看到被单上一大片血渍,愣了半天,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受了伤,最后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也差不多一个月了,我倒把这事儿忘了,我拿了床边的外套披上去卫生间收拾,到一半时,枕头旁的电话又响起来,我擦了擦手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同一道曙光驱散阴霾:“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当时的心情,最合适的词语应该是: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我怔了好一阵儿才想起回复:“哦,还好,你……最近在忙吗?” “我也还好,突然想起来你今天大概会不舒服,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暖贴和姜茶我都放在你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了,记得用。”那头的人语气平淡,就好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才是圣人,没有喜怒,没有哀乐,我们偶尔吵了架,无论是谁不对,他没两天就会忘得干干净净,然后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回来找我,过协议夫妻一样规规整整的日子,想让他听出我的语气我的委屈,让他来哄哄我,难如登天。 我有些不快,许久没有答复。 他才有些疑惑,问了句:“老婆?你还好吗?掉线了……” 我赶忙回答:“没有。”急切的搓了搓手,我想了个蠢主意,糊里糊涂的就蹦出一句“就是有点儿想你”来,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 虽然我忘了我们是怎么吵架的,一般情况下也就是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退步呢?!这不就是把主动权交给他了咩!我应该把婚姻的主动权牢牢的把我在我手里,让他离不开我才对! 嗯,对,就这样!想清楚了,我一鼓气,朝着对面就是中气十足的一句:“高辛辞!你就当刚才的话是幻听!我还没问你呢,你……” “没应酬,没喝酒,没见年轻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好妹妹,车的副驾驶座位只能是你的,没有别人坐,所见过的女性都比我大一辈,我都非常有礼貌的点头微笑叫阿姨,但也绝不会烂好人慈悲的送她们回家。”高辛辞一段顺口溜把我到嘴边的话都噎了回去。 我一时语塞。 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认输啊!我灵机一动,转换方向。 “那孩子……” “我接我送我辅导作业我去参加家长会,儿子的学校班级班主任任课老师我都熟,学号我也背下来了,校长那边我也去交涉过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哦对了,还有,儿子的老师们也是男的,你不用担心,我跑不了。”高辛辞顺完这一段,最后一句甚至还带了点儿嘲笑我的意思。 我哑口无言。 高辛辞乘胜追击:“老婆,你想我就直说,干嘛绕这么多弯子,我要是不够了解你还猜不出来呢,你憋在心里不难受啊?” “直说你就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吗?我还不就是挑点儿刺,你惦记着,说不定能早点儿回来呢……” 我扶着腰坐下,拉开抽屉看了看,里面分了两层,一层是保暖用的暖贴、毛背心等,一层是按天数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袋装姜茶,跟外边买的不大一样,应该是高辛辞自己做的。 我心里一阵委屈,为什么委屈已经忘了,但就是难过,想他的情绪一时间到了顶峰。 “老公,你在哪儿啊,我想去找你。”我夹着嗓子要多做作有多做作的说。 高辛辞那边得逞的笑了笑:“终于承认了?” 隔着屏幕我都能看到他眉毛飞上天,嘴角与太阳肩并肩的模样。 “行了不逗你了,开门。”高辛辞郑重道。 我这幼小的心灵在这短短的十分钟被他震惊了三次,也真是够刺激的。 “你来老宅了?!”我惊喜道。 “当然了,难不成让我老婆一个人在这儿受欺负不成?我可舍不得。”高辛辞回答。 我一溜烟冲出门外去,果然就见高辛辞迎着月光站在院里,他见我时,张开了双臂,我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悲伤如同洪水一般止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往他衣服上蹭! “呜呜呜呜呜……你去哪儿了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你再敢晚来一次再惹我生气一次我就跟你离婚你信不信……”我哭的昏天黑地,海枯石烂,颇有孟姜女当年哭倒长城之风范。 高辛辞有洁癖,此刻却也不敢躲我,生怕我找到理由说他不爱我,再次离家出走!他找不到我不说,我还得带着他的银行卡出去疯狂消费!胡吃海喝!最后疯够了,又是肠胃炎又是血压高的哭回来,他还得伺候我。 我哭的眼睛都快肿了,高辛辞却笑的忘形,捧着我的脸直说着:“多大了?小心儿子笑话你。” “我才不管嘞,他爱笑就笑去,我抢他棒棒糖把他气哭!”我再次缩回高辛辞怀里抽泣着,顺带抱怨一下我那冤种儿子天天笑话他老娘我是爱哭鬼。 “不哭了,不哭了……”高辛辞才正经了点儿,拍着我的后背哄了我好久。 我渐渐好些,高辛辞松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从没觉得他这样温柔过,可他又说:“闭上眼睛。” 我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听话。”他不由分说便伸手捂上了我的眼,不一会儿,我的嘴角就感受到一个柔软而真切的吻。 他难得这么小心,生怕弄疼我,咬着我的唇瓣几乎没有用力,舌尖方才一触碰便又收了回去,手指一点一点向上,指腹接触到脊柱,缓缓收紧,我受力、不由得踮起脚尖。 他轻轻的吻我,呼吸声有些急促。 呵!男人,还挺有情趣,就是太“纯洁”了点,小小一个举动就能暴露他的紧张,唉,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他很少会像这样小心翼翼的,就好像我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我像是要让他定心一般,两手紧紧环住他,他惊喜一瞬,又把我抱起来,回到房间去,他一手放在我后脑勺轻轻把我放在床上,然后又…… 我连忙拉住我的外套!扯了扯嘴角道:“干啥!你要闯红灯啊……” 夭寿嘞,我老公不能这么禽兽昂? 谁料高辛辞“邪魅一笑”,拍了下我的脑门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他的行动,把我摁得死死的。 嗯…… 好吧,还是挺刺激的,不过我虽然不大愿意,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肩带脱落,耳垂泛起红晕。 我服从了,掌心慢慢抚上他的腰间。 但是!就在我们沉溺于此的时候!我的耳边却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声音,那个声音,邪恶而狡黠! “嘻嘻,妈妈爱哭鬼!” “啊!”我和高辛辞一同回过头去,扒在床边的正是我那啥也不懂、却常来打断好事的冤种儿纸! “小兔崽子你怎么还没睡!”我气的发昏,又羞又尴尬的,上手就要揪那小兔崽子的耳朵去。 但又发生了意外,我去抓儿子时,脚下踩空了,我从床上摔下去,顿时整个天地变了模样,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我从梦境中挣脱。 原来那是梦么。 哦,对呀,我想起来了,我已经重生了。 我想起了我为什么而委屈、难过,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分开,为什么我会孤立无援,也想起了我根本见不到儿子,现在的我和高辛辞还没有结婚,我们不会有孩子,更不会缠绵,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梦。 我是哭着醒来的,醒来时,表哥还在身侧,牵着我的手靠在枕头上,被我吵醒还有些迷糊,老傅则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上去像等了好久,见我醒来,终于舒展了眉头。 “时时,好点儿了没有,你又生病……”老傅轻声说。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早已起身,穿了鞋冲出院外去,我焦急的寻找,我说不清我在找什么,明知是幻境,却总还是带着希望。 我找遍整个院落,可都是空荡荡的,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都得不到,傻傻的站在院子里他曾在的地方,整颗心都空了。 好不容易放下的难过又升了起来,我没办法再无声的哭泣,我真的忍受不住了,起初还是抽泣,没过多久就成了放声大哭。 表哥和老傅追了出来,老傅看着还有顾虑似的,不敢靠近,只有表哥跑到了我的身边,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我身上。 “小祖宗,你发烧发到四十度!还敢往外跑还不好好躺着,你要病死是不是?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小叔今晚也住在我院子里,刚才估计是在隔壁的房间,被我这么一闹也醒了,此刻正倚在门边迷迷糊糊的教训我。 “赶紧的,回去睡啊,你老爹一大把年纪了跟着你熬了一晚上了,你再闹下去他真吃不消,回去了啊,有什么要找的我叫人给你找。” “不用了……”我落寞的念了一句。 还找什么呢,我早知道,他不会来的,我好想他,可是很久了,他根本不接我的电话,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或许带有对家人担忧的意思,我还是转过身,回到了房间,但我也实在不能安歇。 我坐在床边的地上,靠着那个床头柜,缩成了一团低声的哭泣,表哥不知道我在哭什么,但还是蹲下身轻轻抱住了我。 我哭到了发昏,表哥就一直陪着我,直到后半夜,我装睡,把他骗过去,他便也靠在沙发上睡了,呼吸声均匀。 我还是不甘心,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 里面是放的整整齐齐的暖贴和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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