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这老头不知道是到老变幼稚了还是怎得，脸上挂着笑却就是不急着公布一鼎甲。 李承平若非要注意表情管理，此刻必然龇牙咧嘴。 临近五月，从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散发的不仅是暖意更带了一丝炙烤的意味，让人莫名焦躁。 皇帝有“华盖”，诸位大臣和一众贡士头上可没那玩意，李承平已然发现专门持举这东西的内宦头上密布一层细汗。 传胪大典是有流程的，举行大典前，相关官员会提前将皇极殿布置好，并在殿内设黄榜案。 当日一早，读卷官们先到谨身殿，内阁三辅臣将皇帝所定一甲三人的试卷拆开。 司礼监官、授制敕房官将鼎甲考生姓名、籍贯信息填写到已经填好二三甲信息的黄榜上，并撰写传胪帖子。 填写完毕，尚宝司官将在完整的黄榜上加盖印信、执事官将黄榜整束后，交由翰林院官捧出殿外等候。 然后，由鸿胪寺官引导执事官行五拜三叩之礼，礼毕，鸿胪寺官奏请升殿。 反正复杂的很，每一个步骤都是固定的礼制。 尽管繁琐，但最起码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大家愿意等心里有个数，奈何有个任性的当家人。 原本是不需要皇帝亲自直述一鼎甲，但谁让皇帝本人来了兴致。 迟迟不见永兴帝发话，内阁三人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他们倒是知道一鼎甲是何人，但这件事却不是他们有资格宣之于口的。 新科进士那是天子门生，没人敢动这个法理。 或许是永兴帝觉得日头晃眼还是其他，总算没有再停步不前，冲着身旁的内宦示意。 内宦躬身出列扯着嗓子喊道：“接榜。” 紧随着动起来的就是翰林学士王明觉，对又又又是他，运气好没得办法。 尽管好奇挂在脸上，但王明觉没有丝毫掀开黄榜的意思，干这种事需要勇气和够砍的脑袋。 一鼎甲三人实是他们这些阅卷官也不知，能从赋分排序和皇帝的态度上看出端倪，但谁知道永兴帝晚上回去会不会更改，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永兴帝在导驾官的引导下坐定，执事官帘前置案，礼部尚书从翰林学士王明觉手中接过黄榜，置于案上，之后由敕房官将帖子授给鸿胪寺官传胪。 就说离谱不，从翰林到礼部尚书到敕房官再到鸿胪寺官，一道黄榜不算上尚宝司官足足过了四个人手。 礼制这么繁琐干嘛，李承平心中吐槽愈发多，一筐根本装不满，在场的百官和贡士不相信没有怨言。 眼睛一斜发现百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果然干任何事都怕习惯，牛马一旦习惯这样的生活算是到头了。 按理来说汪阁老是会试主考官，更是内阁辅臣，他来传胪并无不可，但他此时不仅躲得远远的，恨不得将脑袋埋在张阁老身后。 汪阁老如此自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殿试是由皇帝作为主考官，传胪大典是永兴帝的主场。 而且既已成了三百多贡士的座师，实惠已经到手何苦要出这个风头。 张阁老含笑看着，他已经在盘算琼林宴该如何收拢这些新科进士，不算计不行。 进士及第是清流，浮在上面直向前，秀才举人则变成了浊流，沉淀在下面，永远不超升。 鼎甲出身，早已成一种流品观念了，科考场上不一定有阶级区分，因为一旦有了功名自动被归为地主统治阶级，虽不谈阶级，却定然有流品之分。 朝廷晋升通道看起来公平透明，其实不然，科考分成两层，下层是秀才、举人，没法当大官。 上层是进士和翰林，也没有做小官的。 哪怕运气不佳甲第不好，但因缘际会因馆选得入翰林成为庶吉士，难保不会有一番天地。 就像陕西崔提学，馆选获进翰林院，出来后辗转做了数省学政，一有机会得以入京，多半就能预定下一个侍郎的位置，一下子就做了大官。 从太祖朝再开科举算起，到永兴一朝共录取进士两千三百余人。 其中南方籍贯一千九百余人，北方仅四百余人，其中京畿一地就要占去大半，可见北方士子的学识确实不能和南方士子比较。 眼下大乾倒是没有科考分卷，但政治向北方倾斜的态势不可谓不少。 其中由皇帝主导，毕竟没有那个皇帝想要半个天下。 这两千进士去除致仕、病故、一贬再贬的，在朝官员能有个千把人就不错了。 这千把人洒到天下数万官吏中就微不足道，可见进士出身的珍稀程度都晋升的优先性。 正是因为这些进士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三位阁老才会想要往自己身边扒拉，毕竟谁不顾念子孙，谁不恋栈权势。 门生故吏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明朝的徐阶若非张居正护着，怕是早被高拱这个政敌给清算，不说万亩兼并良田吐出，最起码要被海瑞扒下遮羞布。 朝廷缺少能人干吏的情况自然会随着国力和时间推移不断变好，但这与张阁老有何关系。 谁不是只争今朝，数十年后老子人都不在了哪管得了天下大事。 老态龙钟的严思勉同样出现了短暂的目光如炬，直勾勾的看了低下的贡士一瞬，又低下头半眯着眼像睡着了似的。 李承平并不知道朝廷这些大佬想把他们吃干抹净，视线紧盯着即将传胪的鸿胪寺官员。 这个官员李承平不认识，但不妨碍对他投以炙热的目光。 讲黄榜一展看着上面的甲第，那鸿胪寺官有些发愣，但没时间容他迟疑，底下众人的视线就差将他看的一丝不挂。 礼乐起，毫无征兆。 文武百官和贡士们依次进殿，百官皆身着朝服，永兴帝早已入内升殿。 只听鸿胪寺官面朝诸贡士举起传胪帖传制，扬起下巴高声道：“诸贡士听制。” 李承平站在首位，领着众人跪下听制。 鸿胪寺官紧接着毫不迟疑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永兴三十六年三月十辛未科殿试，一鼎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诏书开头因朝代、发布事由以及皇帝个人风格等原因有所不同，但总体上是大差不差。 前戏唱完，便到了众人忐忑莫名的时刻，只听鸿胪寺官一字一句道：“一甲第一名，李承平！” “一甲第一名，李承平！” “一甲第一名，李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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