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风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以为人皮面具暴露了。
“你不是受伤了吗?”女子伸手,把一瓶药塞到他手中,“方才我都看到了,汤水烫得很,你手臂恐怕受伤了,应该很疼,也许会留疤。这药很好用,你记得擦。”
“刚才,多谢你了。”
她笑着冲他颔首道谢,提裙走了。
萧逐风看着手中的药瓶,抿了抿唇。
他受过很多次伤了,那点烫伤根本不算什么。从前受过伤后,也不会有人来问询关切,更不会在意疼不疼。老师总是告诉他们要坚强,怕疼的人无法走向以后。
只有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儿家才会在意留不留疤。
他心中嗤之以鼻,但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伤药,于是留了下来。
裴云姝十八岁了,盛京这个年纪的小姐,有的已经开始议亲。
听说裴棣也开始为裴云姝挑选合适的人家。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黄了,裴云姝叫婢女捡了许多,在上面效仿文人墨客写字,写完靠着小楼洒下来,又自己捉裙下去捡。
有一日少了片叶子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想着上头既无落款也就作罢。
再后来,萧逐风夜里行过院中时,在院墙高处找到了那片叶子,应当是裴云姝洒落时不小心飘到院墙上了,恰好被挡住。
他低头,见梧叶上写着行行娟秀小字:
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就相思字……
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随秋风起……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
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
他不通诗词,于是翻遍典籍,才知这典来自前朝一位尚书,于寺中倚靠时,忽有桐叶翩然坠于怀中,捡起来一看,上头正写此诗。尚书将此叶收藏,后来多年后娶妻,原来妻子就是题诗者。
或许裴云姝是因为亲事,想到将来,故意书此桐叶。
他应当把这片叶子扔掉,但鬼使神差的,他捡起了那片叶子,夹在了书里。
枢密院有新任务,他要出远门一趟,裴家的差事交给了另一个人,他离开时是一个夜里,走得匆匆,甚至没来得及看对方一眼,等再回到盛京时,裴云姝已经出嫁了。
她嫁到了文郡王府。
一向对所有事寡言沉默的萧逐风,第一次对严胥问了与任务不相干的一句话,他问:“老师为何不阻拦?”
文郡王穆晟是什么样的人,盛京皆知,裴云姝嫁给那种人,能是什么好归宿。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拦过。”严胥冷冷回答,眼角疤痕火光下刺眼。
原来一开始,裴棣是要裴云姝进宫的。
裴云暎也知道此事,所以拼命去找当初昭宁公夫人母族留下的证据试图与裴棣做交易。
但不知裴棣与裴云姝说了什么,其实想想也知道,能威胁裴云姝的只有裴云暎,总之,裴云姝接受了安排,她没有进宫,或许裴棣也考虑到被激怒的裴云暎可能做出两败俱伤之事,最终退而求其次,将裴云姝嫁进了文郡王府。
她就这样,嫁了人。
那个在桐叶上写下“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曾对情爱有过期待的女子,就这样嫁给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郡王。
萧逐风打开诗集,看到夹着的那片桐叶时,心中窒息得发闷。
裴云暎回到了盛京,他二人从互相看不顺眼到最后勉强合作,再到成为彼此依靠的搭档。他总是旁敲侧击从裴云暎嘴里打听裴云姝近况如何,她瘦了、她病了、她在文郡王府是否受过委屈。
裴云暎是个人精,人情世故颇为练达,轻易而举就从蛛丝马迹中窥出痕迹,何况他隐藏得并不高明。
“你喜欢我姐姐?”
“不是。”
“不是你绕这么远给她买荔枝?”
“顺路。”
“萧二,你怎么不早点出手?”
他沉默。
他其实不是在昭宁公府的那些日子喜欢上裴云姝的,纵然那时候他天天看见她,也只当她是自己要保护的任务对象而已。
反倒是在她嫁人后,时时担忧,放心不下,陷得越深,适才惊觉,原来这是动心的意思。
他喜欢的人已罗敷有夫,他只能暗中护着、看着,如当年在昭宁公府一般。
裴云暎总问他,裴云姝既已和离,为何不向她表明心意。他每次都沉默,避而不谈这个问题。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并不知慈幼局是什么地方。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跟着严胥,或许有朝一日就会死在敌人暗箭之下,连自己都不确定未来之人,怎么能给别人未来?
不可为一己之私放任私欲。
窗外秋风阵阵,吹得窗户轻微作响。有禁卫从门外进来,道:“副使,新兵编修籍册送来,大人叫您去演武场一趟。”
他放下诗集收回桌屉,起身出了屋。
正是秋日,盛京街头人来人往,他没有骑马,顺着街道走,行至一处巷口时,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穆晟,你不要太过分了!”
萧逐风脚步一停,猛地往巷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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