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放晴,白先生来到秦正家里,已经是始日上三竿了。院门没栓,虚掩着,白先生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屋檐还在滴水,滴在屋檐下的檐沟里,雪化了。 秦正在院子里扎马步,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副享受的样子。白先生看了看,微微点头,有些欣慰,不错,总算入门了。 白先生没有叫醒秦正,只是自顾自的烧水泡茶,茶叶、茶具都是自带的。 白先生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着茶,又开始认真观察秦正,边看边点头。 直到中午,秦正醒来,长吐了一气,发现白先生早就到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喝茶,秦正赶忙去赔罪。 白先生摆摆手道:“不错,这段时间没有偷懒。” 秦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看着白先生,一脸傻笑。 白先生喝了一口茶起身,道:“今天学习桩功。桩,木头桩,见过吗?\" 秦正收起笑脸,大声道:“见的多了,山里砍树,树砍了扛回家,只留下一截木头桩子,我小时候喜欢在木头桩子下生火,有时候还去掏树兜下的蚂蚁窝。” 白先生道:“好,知道什么是桩就行。桩功,就要人站在那里,像木头桩子一样,双脚抓地,落地生根,稳如磐石,任尔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越大的树,根越粗壮,练武之人,先要打根基,桩功也是根基,桩功越牢固,武道上才能走的更远,练武先要打根基。” 秦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练武站桩,倒是好理解,至于白先生说的,要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实在搞不懂。 树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还要吃饭上茅房,怎么能跟树木一样呢。 白先生盯着秦正,观察秦正的表情,发现没有不耐烦,就继续解释道:“桩只是比喻、比方,人站的像木桩一样,讲的是稳,脚下要生根,有了根,才能吸收大地的养分,才能长的更高更大。养分,你就理解成肥料吧。” 这句秦正算是听懂了,庄稼,自己虽然自己不会种,但从小到大,见过种庄稼的多了,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庄稼要施肥,才能有好收成。这个肥大概是养分吧,想了一会,表示自己理解了,秦正又一次点头。 “我这一门,练的是子午混元桩,子午,一个是中午,一个深夜,一黑一白,暗合阴阳之理,站桩时,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呈弓步,前脚虚踩,后退着力,身体的重心要落在尾椎骨上,毛孔要收紧,乍毛,闭合毛孔,双手环抱成球状,这就我这一门桩功的架子,先学架子,再慢慢调整姿势”。白先生一边演示一边解释,秦正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白先生摸摸额头,又些无奈,道:“重心,就是你身子压下来的重量最中间的位置,就是哪里承受最大的重量。”又指指秦正道:“你单腿直立,感受一下右腿,这时候你的重心就完全压在你的右腿上了。尾椎就是你的尾巴骨,就是你的背脊心最下面,屁股后面的位置。” 白先生痛苦的教到晚上,秦正还想留饭,白先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又补了一句:“明天请假,继续传授你子午桩。” 秦正很失落,这么简单的东西,自己竟然学不会,懊恼、失落‘沮丧,又害怕白先生嫌弃自己太笨,不再教自己了,患得患失,白先生应该很失望吧。 秦正没吃饭,又开始在院子里站起了桩功,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折腾了一夜。 很饿,早饭吃了很多,没再继续站桩,烧好开水,静静等候白先生来。 天刚刚大亮,白先生就到了。 今天白先生里面穿了套黑色的紧身劲装,外面披了件白色的披风,头发盘在头顶,没戴帽子,脸色更加白皙,只是脸上的黑眼圈显得格外显眼。 秦正也一晚上没睡,精神不佳,顶着两大黑眼圈,无精打采的,双眼无神,头发散乱,像是大病一场。 白先生有些气愤的看着秦正道:“你一晚上没睡?这样可不行,练功,光勤奋是没用的。\" “我知道我脑子笨,这么简单的东西学不会,不勤学苦练,师父就更看不上了。”秦正垂头丧气的道。 白先生嘴角微翘,放低了声音道:“练功讲究三分练七分养,养的不好,身体就垮了,那就更练不好。” “桩功更多的是养身子用的,除了养身体,还能养精、气和神。” ”说的太复杂你也听不懂,你只要记住,桩功可以长力气。” “所有的修行法门,修的无外乎精气神罢了,只是每种修炼体系侧重点不同,这些你不需要记住,只需要了解。”白先生耐心讲解。 秦正完的眨眨眼,似乎是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 白先生喝了一口秦正泡的茶,先是闻了下,只是喝了一小口。 白先生想了一会,问秦正:“念了几年书。” 秦正回:“跟着先生学了两年,只认得几个字。” 白先生恍然,训斥秦正,道:“现在晓得后悔书念好了吧!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要多读书,读书可以明智,哪怕是练武,师父教了,你也听不懂,有什么用!” 秦正有些后悔,当初念书的时候就该跟老学究好好学,现在自己除了认得几个字外,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白先生正色道:“好了,从现在开始,你除了要跟我学习功夫外,还要跟我念书。” 秦正一脸恭敬,拱手对白先生道:“全凭师父作主。” 于是,秦正开始了练武读书生涯。早晚习武,扎马步站桩,其他空余时间跟着白先生读书。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秦正也长成一大小伙子,长的个子跟汤和差不多高,比汤和壮实多了,现在处在变声期,说话的声音公鸭嗓子似的。 秦正每日跟着白先生修文习武,除了点卯出工就整日窝在家里不出门。 汤和好来了几次,邀请秦正出去玩,都被秦正借口推辞拒绝了。 这一日,汤和沐休,秦正也没去上工,请假在家。汤和来秦正住处,院子门没栓,掩着的,汤和就直接进来了。 汤和看见院子里的秦正,摆出古怪的姿势,半蹲在那里,眼睛微闭,身体轻轻上下起伏,汤和看的入神,就也没叫醒秦正。 秦正扎马步,汤和就静静的看着,看的看着,觉得秦正动作很有意思,就有样学样,学着秦正的样子,摆弄自己。汤和无论怎么摆弄,都学都学到秦正韵味,总感觉差了点儿什么,见秦正没醒,就继续学秦正的样子,摆弄着自己的身体。 秦正醒来,神清气爽,重重的吐了口气,发现古怪的汤和。秦正面色古怪,直勾勾的盯着汤和,叫了声“汤竿儿”。 汤和见秦正醒了,就攀上秦正的脖子,一脸兴奋问秦正:“你刚才摆弄的那稀奇古怪姿势是在干嘛?” 秦正一脸平和,也没去隐瞒,就解释道:“武道,功夫。刚才那是在扎马步,练下盘功夫。也能长力气,是长力气的法门儿。” “武道功夫?”汤和喃喃自语,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半晌想起了什么吗,瞬间来了兴致,兴致勃勃的问秦正,道:“可不可以教教我,我也想练练,长长力气,你要是愿意的话。” 秦正上下打量着汤和,砸吧着嘴,一脸失望的看着汤和,有些歉意的道:“那个。。。你年纪有些大了,骨头都定型了,即便是练,也练不出名堂来。” 汤和一听秦正说他老像,气的脸都红了,脖子上青筋直冒,大声质问道:“什么,你居然说我老,我今年才十七岁好不好。” 秦正满脸不信,以为是汤和在开玩笑,两人打打闹闹习惯了,相互间没少开玩笑,秦正压根儿不相信汤和的话。 汤和怒气冲冲的道:“我年纪真的不大,只是长相有些显老吧,不信你去问问我们汤家湾的人,我七八岁的时候人家说我又十几岁了,我吃的多,长的也快,样子远超同龄人,实际年龄才十七。” 秦正看着汤和一脸愠怒且严肃的样子,噗嗤一笑:“对,你三岁就又抬头纹,四岁就长老年斑了,模样显老,身体里却住着年轻的灵魂,”这灵魂一词,是秦正最近从白先生那里才学来的。 汤和抓着秦正的胳膊,一字一顿的道:“我。。。真。。。的 。。。只有。。。十七岁。” 见汤和严肃,秦正收起调笑,还有些疑惑的问:“真的?” 汤和赌咒发愿,三指向天,跪在地上,大声道:“苍天在上,今有张邑汤家湾汤和,在此立誓,我汤和若是谎报年龄,就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秦正见汤和都开始赌咒了,哪里还敢不信,拉起汤和,斥责道:“别胡乱发誓,我信你就是,快起来,快起来,这点儿小事犯的着赌咒发愿吗?想学功夫,我教你就是。” 秦正把汤和扶起来,开始教汤和扎马步,自己也学着白先生的样子,边演示边解说。 秦正讲解的通俗易懂,汤和领悟的很快,讲了几遍,汤和已经完全领悟了动作要领。 汤和的扎马步中规中矩,秦正有些小得意。 我这教徒弟的本事也不差吧,虽然不如白先生。 至于领悟能力,秦正根本就没念过什么书,说是学了两年,那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汤和好歹认真念了几年,被老父亲逼着、被先生学了管着,愣是学五六年,偷懒耍滑头还要挨揍,不学都不行。(过去上学,家长老师打学生天经地义,有的老师体罚学生,家长还求着老师打的都有) 所谓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这两年多,白先生教授秦正文武之道,从来没体罚过秦正。 白先生生气时,就不理秦正,气的狠了,就几天甚至好几天都不搭理秦正,哪怕是二人一起巡街,也一句话也不说,任凭秦正说破嘴,也不愿意搭理秦正。 白先生先后教了秦正马步、桩功,秦正每天都要扎马步站桩,什么时候可以不练呢,师父没说停,秦正就继续练。 又系统的讲解了武道的由来,武道基础,本朝的武道史,武道名流,高手等等,这就不一一列举了。 还教了套长拳和短打以及一套擒拿手,说是擒敌拿人的功夫,咱们做不快衙役的不能不学。 太祖长拳,说是本朝太祖皇帝所创,初学者打根基用的拳法,招式大开大合,简单易学。 秦正除了每天习武外,还要学文,白先生说只会练武打架的终究是莽夫,又解释莽夫是没头脑的意思,打架要动脑子,带着脑子去练武。 秦捕头两年前就去了漳县任县曹,一年前又升了县丞,今年年初直接任县尊,如梦幻一般,认识秦捕头的人无不感叹,秦大人遇到贵人了。 秦捕头走后,白先生补了缺,升任白捕头,秦正挺高兴,师父升官了,自己当徒弟的也水涨船高,甚至想摆宴庆祝,白先生不让。 现在,那些平日嘻嘻哈哈的衙役捕快,在面对秦正时,都显得有些拘谨,白捕头的弟子嘛。 那些商户对秦正越发恭敬了,还有东三条街铁匠铺张师傅,自从两年前秦正去跟张师傅打完招呼后,就没再找张说过话,每日巡街,除了和师父聊天,就一脸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张师傅天天看着秦正路过,没进来,也没找麻烦,却整日提心吊胆的,后来找了个同村在邑衙当差的同僚,给秦正传了话,表示自己当初有眼无珠,冒犯了秦捕头,想让秦正放他一马。 秦正几乎忘记了这事,就让那个衙役兄弟带话,告诉张师傅,让他好好打铁,别胡思乱想。 后来秦正还去了张继铁匠铺,勉励了一番张师傅。张师傅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又给秦正塞了一大荷包银钱,秦正没收。 自从白先生当了捕头,秦正就不需要再去巡街了。秦正当了文书,收些简单的公文偶尔写写画画,看书习文,不懂的就去问白先生。 不用每天一大早去衙门点卯,只要中午前到衙门冒个头就行,这表示自己今天出工了。秦正人缘本来就好,又是白捕头的亲传大弟子,大家更不会说什么了。 秦家洼,这两年回去了几次,吃住都在太公家,回去的大部分时间跟在三叔后面,他跟三叔关系最好,三叔干农活,秦正就帮忙打打下手。 至于于莉,秦正刚到张邑当差没几天,就成亲了,婆家也在秦家洼,丈夫还是秦正最不喜欢的人,五房家的秦德武,黑炭头,土肥圆。 秦正很想质问于莉,自己哪里比不上那只秦老三,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家穷?! 秦正还找了个没人地方大哭了一场,伤心难过好一阵。 太公一家本想安慰秦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初于莉要成亲,太公也没阻止,就是觉得,秦正吊儿郎当,游手好的,配不上人家姑娘,怕耽误人家姑娘,也就没告诉秦正。 秦正再怎么埋怨也没用,反正木已成舟,现在孩子都有了。秦正只是叹息自己命不好,两人有缘无分吧。至此,秦正这淳朴的爱情就被终结了。 秦正每次回秦家洼,老学究那里必去,从小到大,不是在欺负人就是在被人欺负,家徒四壁,经常挨饿,实在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就来老学究这里,翻箱倒柜,找吃的,有时候也找些能用的上的,不管谁家钱从来不拿。 每次秦正来,都一阵乱翻,老学究起初还象征性的拦几次,后来也放弃了,只是骂人,却不阻止,秦正胆子更大了,来的更勤了。 老学究问秦正:“在张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秦正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添油加醋的给老学究讲述这几个月张邑发生的事,老学究听的很仔细,时不时的还插几句,一脸欣慰,心想这小兔崽子总算有个人样儿了。 秦正正色道:“我练武了。”老学究点点头。 秦正又道:“我又开始念书了。” 老学究气的胡子直翘,恨铁不成钢,在秦正后脑壳上拍了一巴掌,又来一巴掌,一拍一边骂:“小王八羔子,当初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听,哄也不行,吓唬也吓唬不住,现在知道书读少了吧。” 秦正不躲不闪,任由老学究的巴拍在脑袋上,嘴里还嘟囔:“那时候小,不懂事嘛。” “不错,现在懂事了不少。”老学究搓搓手,看着秦正道:“听说你在张邑挣了不少钱,先把欠的钱还了”。 秦正喊冤,有些委屈的道:“我就当了个小捕快,又不是大官儿,而且是最低等的巡丁,每月就那么几两碎银子,我还要吃喝,真没钱” 老学究脸上写满了不信,举起打手作势要打,秦正忙举手求饶,喊道:“等等……帐先欠着,等我有钱了一定还。” 老学究收回手,心道这小兔崽子,摆明了想赖账啊,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秦正虽然没打算还钱,却从怀里掏出三个小瓷瓶,恭恭敬敬的放在老学究面前,还时不时的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外人在。 老学究把玩着三个小瓷瓶,见瓶身上贴了标签,分别是“洗髓丹”,“培元丹”和”精血丹”。 秦正神经兮兮的对老学究道:“好东西,我谁都没说,只告诉你。” 又问老学究认不认识,老学究心里一阵惊奇,脸上却没任何表现,甚至有些茫然,道:“没见过。” 秦正一一解释,老学究在旁边配合的点头。 秦正趁老学究不注意,朝他嘴里塞了一颗洗髓丹。 老老学究想要吐出来,被秦正阻拦,板着脸道:“不许吐,贵着呢。一千多两黄金一个。” 老学究无奈只得吞了,随即问秦正:“有那么多钱买丹药,没钱还账,谁信呢,就不知道先把欠我的钱还了,我老人家也缺钱啊。” 秦正切了一声,用一副教训的口吻对老学究道:“你懂什么,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丹药可是无价之宝,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你就没事偷着乐吧。夜深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去睡觉,哦对了,明天早上起来身上会很臭,忍着点,记得洗澡。”秦正临走,还给老学究留了个大坛子。 老学究见秦正出了门,还不忘提醒让秦正还钱。 秦正走后,老学究才查看秦正留下的坛子,打开闻了闻,居然是一大坛子皂角泥,瞬间嘴角直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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