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合欢宗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商刻羽便急匆匆的去找姬玥，碰巧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碰到了合欢宗宗主。 她今日着了一件棠色绡衣，肌肤胜雪，鬓发如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蒲团上，看到商刻羽和沈枕栖后，唇边勾出清浅笑意，衬得眉眼愈发温婉。 商刻羽还未开口，她就十分熟稔的笑道：“两位起好早，是来饮朝露的吗？” 朝露？ 商刻羽微微一怔，便见她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只琉璃盏，里面盛着些晶莹剔透的液体，细嗅之下，似有淡淡清香袭来。 瘴气弥漫的幽谷，也能取到如此纯净的朝露吗？ 她心中虽有疑惑，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找姬师姐。” “玥儿懒散的很，此刻尚在梦中，商小友不妨等一会儿？” “我有大事要找她，一息也等不了！” 商刻羽匆匆忙忙的往姬玥的住所奔去。 合欢宗宗主见状，无奈一笑，随后执着琉璃盏倒了一小杯朝露，端到沈枕栖面前。 “商小友既然没口福，沈姑娘尝尝如何？” 沈枕栖瞥了一眼杯中液体，神情冷淡，并没有喝朝露的打算。 合欢宗宗主笑了笑，端起琉璃杯，以袖掩面，饮了些许，一边优雅的擦拭唇瓣，一边温和道：“我观沈姑娘脸色略白，气息不稳，应是有内伤在身。” 昨夜与广诚尊比拼心法境界的时候，沈枕栖的确受了些内伤，只不过她认为伤势不重，商刻羽没有修为也察觉不到，又一心忙于解救梵音寺弟子，便没有和她讲。 她原以为自己藏得够稳妥，没想到却被合欢宗宗主一眼识破。 沈枕栖抿了抿唇，墨玉双眸深沉的盯着她。 合欢宗宗主忽视她的敌意，一脸温和道：“这朝露有精进修为和治愈内伤的奇效，沈姑娘可以试试。” 见沈枕栖仍是不理，她淡淡一笑，道：“若是玥儿见了，定会和商小友提一嘴，引她担心。” 犹豫了片刻，沈枕栖看了看她被朝露润泽的唇，便也将自己面前这杯一饮而尽，丹田处顿时升起一股清凉，身体也轻松舒适了不少。 合欢宗宗主唇边莫名勾出一丝弧度。 沈枕栖对着她微微颔首：“多谢宗主。” “我名唤向还真，修仙界多以修为分辈分，沈姑娘如果不嫌弃，我们二人今后可以姐妹相称。” “……”沈枕栖神情淡淡，仅是道了一声，“向宗主。” 在沈枕栖的世界里，除了心尖上的商刻羽，其余人际关系只有恩和仇两种。 前者典型例子是公仪准，后者则是……广诚尊。 像向还真这种“路人”角色，不管是结亲还是交友，她不关心，也没兴趣。 点到为止的礼数，也是不想让商刻羽为难。 向还真并不知道沈枕栖的想法，只当她是性情淡漠，不喜与生人亲近，相处惯了，自然就熟悉了。 “恕我冒昧一问，沈姑娘与枯荣尊是什么关系？” “一面之缘。” “只见过一面？”向还真的神情透着惊讶。 沈枕栖面无表情，显然不想同她讲太多。 片刻，向还真又问道：“沈夫人可还好？” 沈枕栖微微蹙眉。 在原本的真正世界里，她无父无母，天生天养，被抱到落凡城沈家，也纯粹是因为看上了她的根骨和天赋。 只是没想到她是个“煞星”。 十二岁那一年，被主神操控，亲手杀了所有名义上同她有关系的人：父、母、兄、弟、姐、妹、师、友。 从此，与天夺命，苟且偷生。 商刻羽与她交换命运后，特意为她捏了一个美满家庭，父母双全，掌上明珠。 这在囚之界中也有所体现。 “她很好。” 商刻羽似乎一直在代替主神补偿她。 想到这里，沈枕栖心中一酸，声音也不再冷冰冰，听上去颇有一种离家多年的子女思念父母的感觉。 向还真做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道：“对了，十几年前我游历至落凡城，曾拜会过沈城主和沈夫人，二人琴瑟和鸣，常常出入成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时沈姑娘还小，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向还真比了比大小，感慨道，“那个时候，沈城主和沈夫人老是幻想自己女儿长大后什么样，是更像爹爹还是更像娘亲。” 她抬起头，仔细看着沈枕栖的面容，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比较。 “现在看来，沈姑娘似乎更像沈夫人。” “六七分像。” 在交换命运之前，商刻羽就从微尘镜中见过她长大后的模样，可以这么说，这里的“沈夫人”是按照沈枕栖的模样创造的。 向还真一怔。 六七分像……竟只有六七分像吗？ 既然那人不是沈夫人，难道是沈枕栖？ 可这年龄……又实在对不上。 她暗自忖着，心头浮现出一个法子…… 沈枕栖正在不断回忆着因交换命运而发生的事，想知道商刻羽在改写她的命运的时候，都暗自为她做了些什么，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些问题。 她为什么会爱上商刻羽？ 因为陪伴，因为恩情，因为她是第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 那，商刻羽又为什么会爱上她？ 她愣住了。 她想不到。 她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思维误区。 她相信商刻羽是爱她的，但想不通这份爱源于什么。 商刻羽又为什么救她？ 她反复思索，将她们二人从初见到分别，一直到再相见的经历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 终于，一句句似曾相识的话从记忆深处被再度唤醒、重揉。 “我帮沈枕栖改命的这一念头皆来源于愧疚。” “我身为老师的弟子，有责任替老师弥补过错。” “不管背负恶意命运的是谁，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救他。” …… 哦，因为愧疚。 商刻羽是爱她的，却不只爱她。 今天她会因为愧疚舍命救她，明天也会因为愧疚舍命救别人。 商刻羽不属于她。 商刻羽随时都会离开她。 离开…… 沈枕栖浑身发冷，如堕冰窟，心脏处抽搐似的毫不留情的狠狠作痛，那种好不容易才稳下来的熟悉的恐慌感和空虚感，又开始纠缠上了她，无时无刻，不休不止，像恶鬼一般。 商刻羽是谁？ 商刻羽在哪儿？ 为什么找不到她！ 沈枕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汩汩流血，痛得无法呼吸，她想唤出好生剑，却怎么也唤不出。 只能胡乱着，着急地去摸手边的东西，渴望能摸到一把锋利的物件，划破心口的肌肤，让她能像当初一样，以疼止疼…… “啪嗒——” 沈枕栖随手一扔，琉璃杯碎片便在小几上肆意弹跳，留下点点梅花血迹， 她仰身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微微喘息，任由心口涌出的血液将青色衣领浸湿，染成暗色，而她却始终睁着眼，寂定定地望着虚无。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女子对话声，听上去十分愉悦，可随着她们越来越近，突然被一个惊讶的叫声盖住。 “沈枕栖？！” 商刻羽见沈枕栖胸口前全部是血，心突然狂跳起来，连忙将方寸棋盘往姬玥怀里一推，跑到沈枕栖面前，将她扶在怀里。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合欢宗宗主呢？” 沈枕栖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惨白黯淡的阳光投射在她的眼睛上，一丝狂乱悄然凝聚。 随后，突然起身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襟，声音暗哑又颤抖。 “商刻羽！你究竟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为什么不让我记得你！ 什么仙道魁首，正道领袖……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好命烂命又怎样？有没有意识又怎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沈枕栖破碎的声音犹如凌迟心尖的利刃，顺着悲怆的话语，模糊了商刻羽的眼眸。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忍着满腔苦涩，将沈枕栖拦腰抱起，快步往住处走去。 姬玥在后面摇着手中的方寸棋盘，大喊：“师妹！梵音寺的事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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