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下过雨,山峦间雾霭朦胧,空气里带着浓重的湿意。 连承业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忍不住望向岩壁上残留的雨水,内心挣扎许久,终究没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默默运转闭息法将身子趴得更低。 带来的干粮和水一天前便吃完了,好在他已经听到了三十里外的马蹄声。三十里,普通人光走可能要走上个把时辰,然则对于奔马而言,三十里顶多也就一炷香。 只要再忍一炷香…… 连承业咽了口唾沫,不禁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 因为一炷香后,他即将要去袭杀当今武林的神话。 从大狐城到上钧城只有这一条路,野陇山是必经之地,想要动手的话,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就连他藏身的山洞也是千挑万选,确保了绝佳的伏击视野。 要说唯一的缺点,大致就是一旦失手根本无处可逃。 可连承业本来也没考虑过失败之后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自古成大事者哪有惜身的。 山风呼啸而过,犹如九幽之下传来的恶鬼的呼嚎。 连承业抬头望向洞外,先是一怔,紧接着眼底涌现出浓浓喜色。 起风了。 风能够很好得盖住他的呼吸声,吹散他身上的气味。他原先并不确定隔这么远,以对方的五感能不能捕捉到他的存在,但有了山风的遮掩,胜算起码加了三成。 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还有…… 念头至此,连承业颤抖着地从怀中摸出一张老旧的符箓。 符纸约莫三指宽,似是有年头了,表面黑中发黄。符咒则是用一种说不出名字的树液所书,凑近了闻还有草木香气,字迹笔走龙蛇,在昏暗的山洞中泛着淡紫色光华。 他敢于行刺的底气便是这张符箓,此乃上界仙人赐下的神雷符,以精血催发,便可引动神雷。纵使是五气境的武仙,挨上一下也要魂飞魄散。 连家祖上卖了大半基业才换来这张符箓,平日一直收放在祖祠中,小时候的连承业大概不会想到第一次看见族中宗长将它请出来之日,便是动用这符箓之时。 也好,宫雪松那老匹夫欺我连家至此,今天当叫他知道,我连家男儿也是有血性的! 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初听时如骤雨打荷叶,不消一会功夫,已如雷霆震九江。 来了! 连承业急忙收起杂念,小心翼翼爬到洞口,视线中,一团火云疾驰而来,四足雪白如踩祥云,端得是神骏。 而马背上则倒躺着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双目半阖,脚尖勾住缰绳,剑匣斜挂在马身一侧,任凭马背颠婆却是稳如泰山。 马是浴血踏云兽,人是浪荡剑中仙。 连承业知道这老者的厉害,自然不会给他出剑的机会,当下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纸上,虔心念道:“玄黄正气,雷光烁火,吾奉,龙门隐妙仙君律令摄!” 说罢,他团起符箓一股脑塞进嘴里,那符纸沾口水即化,一股无比精纯的力量游走全身! 连承业身子一颤,只觉眉心瘙痒难耐,仿佛蓦地长出了第三只眼睛,方圆十里内所有动静的都巨细无遗。 不需要用眼睛去捕捉,对方的位置自然而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神念索敌,神通施威,这就是仙家手段么…… 连承业顿时精神大振,胸中胆气似万千怒涛翻涌,暴喝道:“着!” 在符咒之力的驱使下,他张口吐出一条紫电雷蛇,雷蛇在空中穿行速度极快,一呼一吸间,那老者被兜头打了个正着,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便没了生息。 这就……成、成了? 连承业怔怔地瞪着眼睛,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现在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直到看见山下那熊熊燃烧的尸骨,才终于回过神来。 好像是成了…… 成了!! “哈哈哈哈!宫老狗,你也有今天!!” 连承业的瞳孔中重新出现焦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狂喜,抓起佩剑便飞身直下。 或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往日擅长的轻功都使得踉踉跄跄,飞下来时候险些摔断腿,不过他却浑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 道路正中,大名鼎鼎的北辰剑神宫雪松,如今连人带马都变成了焦炭。 连承业握在剑柄上的手这才松开,暗叹这仙人赐下的符箓到底是厉害,若是换他动手,恐怕剑砍卷刃了都破不开宫雪松的护体真气。 然而就在他想转身离开之际,那烧得只剩骨架的骷髅却是倏地开口说话! “嘿嘿,老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连家的小辈。” 还没死?! 连承业瞳孔剧震,刚想拔剑砍向骷髅,灰烬之中,一柄雪色长剑后发而至! 啪! 剑身准确拍打在他的腕口,只一瞬他的整条臂膀便失去了知觉,连带佩剑也摔落在地。 “看来你很惊讶?你有仙人赐符,老夫难道就不能有仙丹护命?” 与此同时,枯骨上竟重新长出血肉,不多时,一个赤身裸体的老者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宫雪松稍稍活动了下脖子,双肩一抖,一朵三瓣莲花在他头顶缓缓自旋。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五气境强者的气势在此刻尽显,他清清嗓子,倨傲得抬起下巴:“说说吧,连家堡打算如何赎清罪孽?” 连承业捂着自己麻木的右臂,他很清楚自己怕是难逃此劫了,生死之间,却不愿丢了武者的气节,狠狠啐了一口:“呸!” “你既没有主意,那老夫可要替你拿主意了。”宫雪松道:“这样吧,你们连家堡的男子老夫会一个不留全部杀光,以儆效尤。至于妻女嘛,倒是可以放她们一条生路……嗯,老夫听闻令堂虽年逾四十,却风韵犹存,看来老夫近些日子倒是有的快活了。” “老畜生!你敢?!” 回敬连承业的是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强烈的痛楚瞬间自他胸口绽放,刺激着他的每一条神经,以至于膝盖完全使不上力气,闷哼一声径直跪倒在地。 双方的差距宛如云泥,宫雪松连出剑的兴致也没有,遗憾得摇了摇头:“本来只是要你连家的左玄电字剑,早给老夫不就得了,何必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连承业睚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只脚又重重踩在他头上,将他的脸和尊严一同踩进泥土里。 屈辱、不甘、愤怒……无数情绪在连承业心头掠过,悲愤之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老匹夫!你如此行事,日后必遭天谴!我在地下等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苍天真的听到了他的怒喊,正这时,天空中还真的劈过一道惊雷。 噼啪!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宫雪松不愧为老江湖,也顾不得再羞辱连承业,单手一探,隔空摄来雪色长剑护于身前,倒退数步,警惕得看向天空。 一道白光闪过,天空竟莫名开始下起木屑,数不清木头残片漱漱落下,期间还夹杂着零星的木头蝴蝶。 宫雪松好奇得抓过一只,宛如活物,还在啪嗒啪嗒扇着翅膀。 好巧妙的机关术…… “不好意思,那位裸奔的老先生,你手里那只木蝴蝶能还我么?” 宫雪松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身后背着个破破烂烂的大箱子,修为内敛,一时看不出底细。在他身侧,还站着一对男女,只是神色不如他那般自然,看起来还有些恍惚。 这三人的突然出现让宫雪松心里没来由得浮起一丝不妙,略一犹豫,试探道:“三位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 “埋伏?”那年轻人倒是好脾气,笑着摆手道:“老先生误会了,我等也是意外闯入此地,刚到刚到。” “那方才老夫和这连家小辈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哪一句?风韵犹存那句?” 唰! 剑光一闪,宫雪松杀气毕露,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绝学。 北辰剑诀·星斗驾桥! 锋刃卷起千层剑浪,声势惊人,可落在那年轻人的脖颈上,竟是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宫雪松虎口都被震麻了,大惊失色道:“铜头铁骨?!” 不过对方貌似比他还要惊讶些。 “不是,你一个七品武者,怎么能狂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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